無儘海域,精靈王庭。
這座古老的,經?了兩個紀元更迭的王庭,又一次回歸了它五百年前的模樣。
懸於汪洋之上,與西大陸相隔遙遠距離。
隻是,不再被那永夜的帷幕所遮掩,也亦失去了那尊古老殘魂的汙染與暗中掌控。
這座重獲新生的島嶼,已經不再?用於"遺失之島"這般在過去時被世人們帶著惡意所取出,宛若流放罪犯的荒島一般的名字。
"亞特蘭蒂斯。"
"這是由王庭的議事庭所投票決議而出的,這座如今重現世間的精靈王庭的新名字。"
"聽莉莉亞娜說,有關亞特蘭蒂斯的神話傳說,那座王庭裡的每一位生活的精靈們都耳熟能詳,傳播度和"小紅帽","海的女兒","白雪公主"這樣的童話同樣廣――"
"所以議事庭投票的時候,這個新名字未曾經過?論,便直接被全票通過了。"
"那應該是奧古蒂娜搞的鬼吧,我記得這些故事,似乎都是來自於你的故鄉……"
輕微的腳步聲從遠處的沙灘上傳來,越來越近。
少女那悅耳的聲音夾帶在遙遠儘頭吹拂而來的濕潤海風中,帶著淡淡的暖意。
那?不是夏亞所熟悉的聲線,距離他上一次聽見這樣的聲音,已經足足過去了五百多年。
哪怕對於半神而言,五百多年也不是什麼可以輕而易舉忽略的時光,那流逝的光陰足以將許多不起眼的細節在記憶中慢慢模糊淡忘。
但是夏亞卻依然輕而易舉地分辨出了那道悅耳聲音的主人。
"沒想到你還會去操心精靈王庭裡的事情,席爾薇雅。"
"那些故事,應該都是夜還是幼龍的時候,趴在我的腦袋上聽睡前故事聽來的吧……沒想到過去了這麼久,她居然還全部記得,還幫我傳播了出去。"
"不過,能看到自己家鄉的童話被傳播開來,我還是挺開心的。"
夏亞沒有回頭,依然維持著原先懶散的姿勢斜靠在沙灘的遮陽傘下,將手中的一杯果汁遞向了身後。
"可惜現在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真遺憾啊,沒機會幫你塗防曬油了。"
在他的身後,席爾薇雅不由輕笑了一下。
"這裡,畢竟是那位黑塔金精靈前輩的家鄉嘛……同為巫師三塔,純白之塔與真紅之塔在發展的過程中,也都曾受過極黑之塔的照顧。"
"雖然隻是無心之舉的?物,但作為名義上的白塔之主,我總歸得幫伊絲維妲她們償還一下人情,?當地幫襯一下精靈王庭。"
"況且――"
這位創立了白塔的魔女接過了夏亞手中的果汁,看了一眼身前宛若鹹魚一般躺在沙灘椅上的夏亞。
"那位黑塔的永?一頁,在你的心中還擁有著那般重要的地位。"
"能讓那位金精靈承下我的一份人情,在我們未來的生活中,可是有著不小的好處。"
席爾薇雅一隻手撩起了蒼銀色的?絲,優雅地喝了一口果汁:"精靈王庭那邊正在舉行篝火晚會,似乎是為了慶祝亞特蘭蒂斯的新生,要去看看嗎?"
"不用了。"
夏亞回過頭,看了一眼那沙灘的後方,從精靈王庭的古城中升騰而起的巨大篝火。
此刻已經是黃昏時分,夜幕即將再次籠罩在精靈王庭之上,如遺失之島曾經被籠罩了千年的那樣。
隻是此時此刻,精靈王庭的居民們,卻都與當初抱有著截然相反的心境。
因為他們心中都清楚,這短暫的黑暗?非是永夜,等到明天清晨,太陽便會再次照常升起。
"話說回來――"
"在整座精靈王庭都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一個人跑到沙灘上曬太陽。"
"夏亞哥哥,你還真是會享受。"
她在夏亞身旁的沙灘椅上坐下,學著夏亞的模樣,肩?肩與他一起看著沙灘之外,那逐漸從天空的儘頭墜落海平麵的夕陽。
忽然,她微微湊近了夏亞的耳畔,用極小極小的聲音開口。
"海的對岸,應該便是當初蒼庭公國的格蘭特海岸了吧。"
"想去海的對岸看看。"
這是席爾薇雅極少數能夠無拘無束,用自己原本的聲音開口的時刻。
自從當初在蒼庭古國下定決心不再逃避,而是選擇與自己體內所封印的那具黃昏邪神半身正麵對抗之後,席爾薇雅便再也未曾開口言語。
因為,彼時還無法完全掌控自己內心深處所封印黃昏權柄的她,所道出的每一句言語,都可能化為剝奪他人性命的即死言靈。
再後來,昔年蒼庭古國中被族人所排擠,差一點便自暴自棄地放棄自己性命的少女,也?著時間的流逝一步步崛起,成長為了名揚天下,建立起了純白之塔的"蒼銀魔女"。
而那原本靈魂深處所封印的,?時都可能失控暴走的黃昏權柄,也被席爾薇雅用漫長的時光逐漸收容約束,化為了可以任由自己的心意所自如掌握的力量。
隻是,也許是早已經習慣了沉默不語,也或許是因為某些更深層次的,連席爾薇雅自己也難以看清的原因。
在外人麵前,甚至哪怕是在白塔中,麵對伊絲維妲這些白塔高層的時候,席爾薇雅也還是習慣於閉口不語,而是選擇用文字去交流。
唯有在與夏亞兩人獨處之時,她方才會短暫地放下那份屬於蒼銀魔女的矜持,顯露出那王座級禦獸師外殼之下的,那位大公之女的原本之音。
那對夏亞而言,是極為遙遠的記憶,本該已經淡忘的回憶。
但或許最終留在記憶深處的,都是些當初看來不起眼的細節。
當那句"想去海的對岸看看"的悅耳聲音在夏亞的耳畔響起之時,他仿佛又回到了當初的蒼庭古國。
彼時的夏亞還隻是個聖羅蘭學院中不起眼的,還需要為了自家主寵晉升三階的超凡素材湊不齊而發愁的學生。
而席爾薇雅甚至還未曾邁入那超凡的領域,而僅僅隻是一位雖然遭遇了家族內部他人的歧視,卻依然在心中存留有天真爛漫幻想的貴族少女。
在蒼庭王都的郊外,那片毗鄰格蘭特海的沙灘上,席爾薇雅用沾著水的手指,在夏亞的手心寫下了"想去海的對岸看看"。
那一刻的背景也是今日這般夕陽西下的沙灘。
巨大的日輪即將沉入海平麵之下,落日最後的餘?把天空中的雲朵都給燒成了火焰的色彩,在逐漸變得濃鬱的夜色裡,席爾薇雅的眼眸前所未有的明亮。
"那就去海的對岸看看。"
夏亞忽然從沙灘椅上坐起了身子,牽起了身旁銀?魔女的手。
"雖然如今第一紀的時間節點,那座名為蒼庭的古國根本就還未曾建立……但是格蘭特海依然還是那片格蘭特海,沙灘也依然還是那片沙灘。"
"時間?實會改變許多事情――"
"但總有些東西就在那裡,不會?著時間的更迭而改變。"
他微微側過身子,看著那蒼銀美眸中透露出些許茫然的席爾薇雅。
很顯然,這位蒼銀魔女也未曾想到自己無意間的一聲感慨,夏亞居然會就這樣真的想要付諸於行動。
就在這一刻太陽落山,鋪天蓋地的黑暗席?了整個世界。
席爾薇雅的手很柔軟,帶著冰涼的觸感,和很多年前,夏亞從格蘭特海那冰冷的海水中將她拉出水麵時一般無二。
"既然心裡想去,那就去。"
"當時的我們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份從容,所以去海的對岸,去看那萬水千山這樣的願望,最終也隻能化為停?於口頭之上的?往和憧憬。"
"但是,現在則不一樣了。"
夏亞認真地看著身旁的銀?少女。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曾經很喜歡一個名叫奇趣蛋的東西,它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一種叫做巧克力的甜品,而另一部分則會藏著一枚小小的玩具。"
"也許是出於孩提時的童心吧……"
"我很喜歡這個又可以吃又可以玩的小玩意,但是它很貴,至少當時作為孩童的我?沒有購買它的能力,隻能眼巴巴地纏著自己的長輩去買,但最終總是會以這東西沒用,純粹浪費錢這樣的理由被拒絕。"
"有一次我沒忍住,自己偷偷地拆了一個商店裡的奇趣蛋,被長輩發現之後,直接便狠狠地責罵我了一頓,現在想來都有些印象深刻。"
夏亞笑了笑。
"當然,那時候的我還是個孩童,根本沒有自立根生的能力,衣食住行所花費的都是自己長輩的錢……所以他們這樣責罵我其實也很正常,畢竟以我如今的視角看來,那玩意?實就是純純坑錢的智商稅,根本不值那麼高的價格,割的就是小孩們的韭菜。"
"但是當時的我看的卻沒有那麼通透,我當時就在心中暗暗發誓――"
"等我有朝一日長大了,買得起奇趣蛋了……一定要給自己買上一馬車的奇趣蛋,想拆多少玩具就拆多少,想吃多少巧克力就吃多少巧克力。"
"那後來呢?你真的買了很多很多,可以裝滿一馬車的奇趣蛋嗎?"
席爾薇雅蹲下身子,用手指沾上海水,在夏亞的手心書寫著。
作為聽?席爾薇雅相當合格,在夏亞高談闊論的時候她隻是在一邊安靜地聽著。
哪怕夏亞的?述中有著種種疑點,例如據席爾薇雅所知夏亞來自錫蘭,而那座邊陲小城應該不會有這麼新奇的奢侈品售賣,再比如撫養夏亞長大的是一位冰原獵人,而且早在夏亞很小的時候便已經去世了,之後他便是一直自己一個人生活,又怎麼會有所謂的"長輩"出現……
但是既然夏亞不說,席爾薇雅便也不問。
而當夏亞停頓時,她則會?時地開口詢問後續,讓夏亞的訴說欲得到了完美的滿足。
"再後來……發生了許多許多事情,那個有奇趣蛋賣的商店我也已經找不到了。"
"不過――"
夏亞忽然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他壓低了聲線,合攏了自己的雙手,然後方才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攤開手。
"這可是連小艾都不知道的秘密,我在伊甸園裡其實一直有個位於折迭維度內的?秘甜品工廠,平日裡空?的時候,結衣的一半算力都會投入其中,幫我研發新的甜品。"
"那些我記憶中有,卻已經找不到的甜品,都讓結衣幫我原模原樣地?刻了出來,甚至還加以了改良和升級。"
"可不要告訴小艾哦,小艾特彆反對我吃甜食……要是被她知道,八成又要說著"每天吃甜食對牙齒和身體不好"把我的珍藏全沒收了。"
夏亞的手掌一點點攤開,流露出了其中的事物。
那是一枚小巧的金屬蛋,此刻正整齊地裂成了兩半,一半是黏稠濃鬱的牛奶巧克力,另一半則是一個金屬小人玩偶,其上銘刻著微型的符文法陣。
那個金屬玩偶發出了甕聲甕氣的機械音――"汽車人變形",緊接著便在席爾薇雅的注視之下,在一連串齒輪與機關運轉的哢哢聲中,變成了一輛紅藍相間的卡車模型。
不止是被夏亞利用魔法加以大幅度升級改造的奇趣蛋。
席爾薇雅還看見了一隻通體由巧克力?成,卻正在蹦蹦跳跳的巧克力蛙。
以及看起來毫不起眼,但是席爾薇雅利用自己王座強者的精神力,卻可以發現其內部的口味正在不斷?機變化的多味豆。
夏亞將巧克力蛙遞給了席爾薇雅,自己則吞下了一枚多味豆。
不過很快他便皺起了眉頭:"怎麼是青檸檬味的。"
席爾薇雅不由輕掩嘴角:"以夏亞哥哥你的精神力,多味豆究竟是什麼口味,不是隻需要用精神力探知一下就可以知曉了嗎?"
"那就沒意思了啊,隻有未知的事物方才能夠帶來新奇的體驗。"
夏亞的眉頭緩緩解開,看向了身旁的席爾薇雅。
"所以,席爾薇雅。"
"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如果想做的話,那就去做便行了……既是為了如今的我們,也亦是為了當初那個滿眼憧憬?往卻無能為力的自己。"
"我們努力修煉,提升自己的實力,不就是為了可以不用再因為自己的弱小而遺憾,而是能夠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嗎?"
他指著那大海的儘頭,一邊向席爾薇雅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