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將這份威力完全地爆發而出,那麼哪怕是有著數位聖者和古老聖遺物鎮壓的聖庭翡冷翠,也隻會在頃刻間被湮滅為泡影。
除了聖庭之內那寥寥幾位在聖遺物的加持下可以媲美半神的聖者以外,絕不會有任何的生還者。然而,蘇倫的目標,自然不會那麼喪心病狂地選定在擁有近百萬人口的聖庭翡冷翠之上。
光芒的聚焦點緩緩地移動。
並非向著主物質位麵之中的某處。
而是,在蘇倫精神力的牽引之下,指向了某個現實中並不存在的坐標。
那個坐標所標注,並非是空間的某處――
而是,某個時間的節點。
緊接著――
發射。
……
轟――
這一刻,聖庭翡冷翠,夏花大教堂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件聖遺物轟然鳴響,發出了警示的嗡鳴聲。
一位位在教堂深處所苦修,已經數十上百年未曾顯露於世人麵前,甚至被外界猜測為已經坐化的聖者,皆在此時此刻蘇醒了過來,警惕地一遍遍掃視著整座聖庭。
這是自神聖曆初年,夏花大教堂作為晨曦教廷的總部在翡冷翠被修建之時起,便從未經曆過的事項。
即便是有一具星空之上的邪神在夏花大教堂中神降,也絕不會讓所有聖遺物都爆發出了如此規模的警兆。
除非,降臨的不是神降的化身,而是某位邪神真正的本體。
毫無疑問,有某種可怖的事情發生了。
然而――
不論那一位位晨曦教廷的聖者們如何在聖庭內部尋覓和檢視,都始終未曾發現那令聖遺物爆發出如此警兆的根源。
因為,那警兆的來源,從始至終都不來自於空間的維度。
而是來自於,名為時間的軸線之上。
折疊的次級維度,蘇倫的工房陣地之中。
清澈的光芒激射而出。
並非是朝著現實世界存在的某處。
而是,沿著那光陰流淌的烙印,一路向上,向著那遙遠的,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過去。
「黃金黎明」內部所在暗中密謀的,是那位原初的太陽神,造物主,在夏亞身體之上的複生。
蘇倫不知道這究竟是用何種手段所達成的,更不知道,那位所謂的太陽神,造物主,此刻究竟在何處。
與其他殘存的邪神那般,藏匿於星界深處的某處?亦或者其實那尊太陽神早已經隕落,隻有某種精神或是概念性質的後手存留於靈界的某個地方。
但是,蘇倫隻知道――
她不想看到,自己記憶中的那位黑發少年,變成那副雖然光芒萬丈,但是自己卻不認識的模樣。
也正因如此――
既然在現實的世界線中,尋覓不到那陰謀的來源,更找不到那舊日太陽神的存在。
那麼,便去到那個,舊日太陽神和造物主尚且存在的時代。
所謂有因必有果,反之也亦同樣成立。
縱然對方藏匿的再好,但是當其真正準備在夏亞身體上複蘇之時,也就是「果」已然誕生的瞬間,那作為一切起源的「因」便也會暴露而出,變得無比清晰。
穿越光陰的長河。
直接擊潰,那一切陰謀的起因,真正的根源。
這無疑是一個膽大包天,甚至可以用狂妄來形容的計劃。
穿越光陰,進行跨越時空,倒果為因的打擊。
這是哪怕是真正的神明也亦無法做到,唯有寥寥幾件創世之初便存在的聖遺物方才能夠達成的偉力。
而哪怕是那幾件乾涉時間法則的聖遺物,其也有著極為嚴苛的限製和束縛,所波及到的對象越是強大,對曆史的走向越是重要,那麼限製便越大。
而毫無疑問。
論及對曆史走向大勢的重要性,又有誰有資格,與那位原初的太陽神,造物主相提並論。
但是,即便如此。
蘇倫卻還是這樣做了。
那激射而出的光芒在奔流。
穿越了漫漫的長河,一路逆行。
從當前的時間節點,到黃金王與騎士王平定亂世,開辟神聖曆法的第三紀與第四紀交彙之處。
再往上,跨越了天使家族強盛的第三紀,文明火種微渺的第二紀。
直到,那神話尚存的第一紀。
然後,再往上。
哢嚓。
清脆的命中反饋聲在蘇倫的耳畔響起。
那激射的光輝,切切實實地命中了某樣事物。
然後,碎裂。
……
轟――
轟――
轟――
蒼藍色的魔力光焰碎裂,然後爆發而出。
那從太陽爐中失控暴走的魔力噴湧而出,炙熱的火海將蘇倫的整個魔導工房都吞噬在了其中。
太陽爐本就是極為危險的不穩定物,如此超負荷地使用,發生失控暴走幾乎是必然會發生的事項。
事實上,它們能夠一直維係運行直到那道光束命中,都已經有些超越了蘇倫的意料。
以科技的力量,向著數個紀元之前發動跨時空打擊,又怎麼可能不付出代價。
湛藍色的魔力光焰舔舐著蘇倫的俏臉。
那是魔導爐心暴走的餘波,或者用夏亞的說法來講,便是所謂「核電站泄露」。
但是,身處這般炙熱的火海之中,蘇倫的美眸之中,卻沒有分毫的波瀾。
她僅僅隻是沉默地,等待著那源自於命運的反噬降臨。
雖然設計出了這般膽大包天的計劃,但蘇倫卻並非真的便是自高自傲,目中無人的狂徒。
她不知道如今的自己具體處於什麼樣的位格,單以精神力來講,或許蘇倫已經跨域了傳奇的界限,抵達了王座的界限之中。
而倘若考慮到,機械師在進行周密的準備,將無數魔導構裝物掌握,效用疊加之後……其所能夠造成的破壞力,還將以指數級的規格提升。
那麼此刻的蘇倫,在完全屬於自己,苦心積累了多年,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增加和提升技能的魔導工房,或者說機械師的陣地要塞之中,也許已經足以媲美真神。
但是,也就僅此而已。
逆轉時光,改寫因果。
這是哪怕真神也絕難觸及的領域。
以凡人之身,妄圖篡改曆史,又怎麼會不付出代價?
她所要麵對的代價與反噬,倒並非是眼前太陽爐反應陣列的失控。
雖然這火海中幻想崩壞術式的失控連鎖足以殺死傳奇甚至是半神,但是作為完全掌握了太陽爐運行原理的機械師,蘇倫卻也有在其中保全自己的方法。
真正的代價――
是那來源於時光長河之中,那曆史修正力的抹除。
即便是當初的伊莎黛拉,擁有著星之聖劍這般最強聖遺物之一的庇護,但是一旦在空想帶中牽扯因果太深,卻也將再也難以回返。
若非是當初夏亞的努力,那麼迎接這位空想帶之王的,便唯有被曆史修正力湮滅,再也無人知曉其存在痕跡,被所有的世人所遺忘的唯一結局。
擁有聖劍的伊莎黛拉尚且如此。
又更何況――是並沒有聖劍神秘庇護的蘇倫。
而相比於在第四紀建立起空想帶的伊莎黛拉。
蘇倫所做的,那向第一紀,一切人類文明起源時代的造物主發起的反叛,則還要更加的決然,也亦牽扯地更深。
感受著那自己的精神力感知中。
宛若山呼海嘯一般,從時光的長河之中奔流而來……
那足以將任何一尊真神所吞沒,龐然的,哪怕是傾儘晨曦教廷所有聖遺物的力量也亦無法抵擋的修正力浪潮。
蘇倫放棄了自救。
她從魔導工房的操控台上――
將那隻縱然被施加了守護符文,也亦在火海中被高溫炙烤地有些卷曲的玩具熊拿了下來,抱在了懷中。
時至今日,這隻夏亞送給她的布袋熊也已經是隻十歲的老熊了。
陪著蘇倫去過許多地方,從知識都市洛基亞到聖庭翡冷翠,見證著蘇倫從一個醜小鴨般的機械學徒成長為了聖潔無瑕的晨曦聖女。
即便蘇倫平時對玩偶熊很是愛護,為它加上了各種防護符文回路,但是在日常把玩的時候,還是免不了些微的磨損。
就連毛都有些禿了。
但是直到現在蘇倫還是會抱著那隻小熊玩偶入睡,一切就仿佛回到了十年前,而那位送給自己這隻玩具熊的人還陪在自己身邊一般,帶給了她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被曆史修正力的浪潮所湮滅的人,並不僅僅隻是會死去而已。”
“就連在這個世界上所留下的,那全部存在過的痕跡,也會被修正力所一同抹去。”
“就仿佛是從一團線團裡抽出一根絲線,線團依然是那個線團,而先前那根絲線的空缺則會有其他的絲線所拚湊填補。”
“也就是說――”
“到時候,整個聖庭和神聖教國,都會忘記了那個名叫蘇倫的晨曦聖女吧。”
黑發的少女便這樣道出了輕聲的低語。
那雙澄澈的眸子裡倒映出了幽藍色的火海,宛若是遭遇了火刑的聖女。
正如夏亞曾經給她講過的,那名為貞德的紅蓮聖女史詩一樣。
當紅蓮的蓮華散儘之時,曾經的晨曦聖女便將從現世之中消失。
“在修正力和曆史慣性的作用之下,應該會有新的晨曦聖女來頂替我的空缺吧。”
“會是此前那些失敗的聖女候選,還是另一位從洛基亞走出的孤兒呢?”
“這種被他人頂替了自己位子的感覺,哪怕隻是想想,都有些讓人不太好受呢。”
“但是――”
“如果是你的話。”
“哪怕全世界都忘記了我,縱然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了一絲一毫我曾經生活過的足跡。”
“可是你,應該會依然記得我的名字吧。”
她道出了輕聲的,宛若祈求般的呢喃。
“記得――”
“有個名叫蘇倫的女孩,曾經來過。”
修正力的浪潮發出宛若山嶽傾倒的聲音,在蘇倫的耳畔轟然鳴響。
那是來自命運的審判,已然近在咫尺。
而蘇倫那嬌小的身影便這樣被那修正力的浪潮所席卷,隨波逐流。
以她如今的位格,用儘全部的力量,應該還能在修正力的浪潮之中再多支撐一兩分鐘,維係著自己的存在未曾湮滅。
這一兩分鐘會有什麼轉機嗎?蘇倫並不知道。
聖庭內部應該已經發生了晨曦聖女的失蹤,但是他們找不到這處蘇倫精心藏匿的魔導工房,折疊在次級維度中的機械師陣地。
就算找到了,靠著聖庭內部寥寥幾件聖遺物也抵禦不了這般龐大的,不將自己湮滅便誓不罷休的修正力。
蘇倫也不希望聖庭的人來,這些年來她一直極為認真地去扮演一位完美無瑕的晨曦聖女,即便是聖庭內部最為嚴苛的長老,也隻能說蘇倫作為聖女的表現無可挑剔。
但是蘇倫其實對救國聖女這樣的稱呼毫無感覺……她與聖庭的關係更接近於利用和交易。
蘇倫之所以會一直一絲不苟地完成晨曦聖女的職責,都是為了夏亞而已,不論是一開始還是在加入了黃金黎明之後,都僅僅是想幫上夏亞的忙。
她在那滔天的火海中竭力睜開眼睛。
順著那席卷自己的修正力浪潮,望向了那時光長河之中,那屬於過往曆史,屬於第一紀這個神話時代的更上遊。
她想要知道自己這次做得夠不夠好,那以自身的存在被曆史修正力抹除為代價所發動的,跨越時光長河的打擊,究竟有沒有對那一切源頭造成有效的傷害。
自己有沒有阻止黃金黎明的陰謀,自己到底是否幫上了夏亞的忙。
哢嚓。
就在這時。
某種事物破碎的聲音響起,被轟鳴的浪潮聲所吞沒,近乎於微不可聞。
那是此前結衣誕生的時候,夏亞在知識都市洛基亞送給蘇倫的臨彆禮,一枚古樸的懷表。
夏亞叮囑蘇倫在任何時候都要帶在身邊,於是她便一直帶在身旁,就算是洗澡的時候也未曾摘下。
此刻,懷表破碎。
然後。
這一刻,蘇倫看到了奇跡。
逆轉光陰的奇跡。
奔流的光陰,連帶著那咆哮的曆史修正力浪潮皆被分割。
最後貫穿。
那個帶著光焰的虛影順著光陰的長河而下,分開了火海,就連那修正力的狂潮也在那明亮的軌跡中被斬斷。
就宛若是那聖經的故事裡,被先知摩西所分開的紅海。
下一刻,一隻並不怎麼強壯,但是骨節分明的手抓住了蘇倫的手臂,將她緊緊地摟在了臂彎之中。
修正力的狂潮再起,宛若雷霆一般嘶鳴,就仿佛是那至高無上的律法被撼動後暴怒的咆哮,呼嘯而來。
“不過是,天理而已……”
在那熟悉至極的話語裡,那足以將真神所湮滅的修正力怒濤,就這樣拍打在了那道單薄身影的後背之上。
接著,宛若夢幻泡影般幻滅。
未曾留下分毫的痕跡。
蘇倫身處炙熱的懷抱裡,先前那近乎要將她所吞沒的修正力狂潮,此刻卻連一絲一毫都未曾沾染到她。
眼前之人在流淌的光陰裡顯得極為虛幻,有些模糊不清,但是蘇倫卻還是認出了少年的臉。
那是被她刻印在了靈魂的深處的容顏,哪怕再過去十年,百年,千年,也絕對不會遺忘。
那也是蘇倫先前在修正力浪潮中隨波逐流的時候,於心底一直不斷呼喊的名字。
她曾經聽過夏亞和小艾的約定,隻要小艾一直做一個對他有用的人,那麼少年便絕不會將艾若拉拋棄。
蘇倫和夏亞未曾定下過那般勾指起誓的誓約,但是哪怕是在那修正力的狂潮中蘇倫也未曾放棄,因為她一直夢想著自己也能夠成為那誓約的一員。
而此刻,夢想成真。
少年沐浴著流淌的光陰,橫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時間長河,來到了她的身旁。
“好久不見,蘇倫。”
“你這次真的幫上大忙了,如果不是你的話,那我也許還要和那家夥拉扯上許久。”
少年看著懷中的她,輕輕地撫摸著蘇倫那漆黑的長發,將因火海裡的熱風而吹拂得有些淩亂的發絲理好。
他的眼眸中運轉著光陰的餘暉,僅僅隻是在瞬息之間,便將蘇倫身上所經曆的一切都儘數洞悉。
“做得很好,不愧是我選中的女孩。”
他輕輕鬆手。
“等我回去,就接你回家。”
周遭流淌的時光由原先的暴虐的江海,化為了平和的溪流。
載著蘇倫那嬌小的身體,緩緩回歸了當前節點的主物質位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