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還有一樣東西要獻給您。”
他放下手中的牛骨,拍了拍手掌。
一個年輕的漢人女子被帶進了屋子。
女子麵若桃花,五官精巧,上身著絲質紗衣,輕薄如羽,窈窕身姿若隱若現;下身青赤若虹之裙,翩翩若仙。
屋裡男人的目光,全落在了這名女子的身上。
連郭定邊的眉毛都忍不住挑了一下。
十三娘平日裡常年套著一身男裝,沒想到換回女兒裝扮竟如此驚豔。
“這是下麵人從涼州城尋來的舞伎,會得一些漢人的舞蹈。”論魯紮說道。
“哦?漢人的舞蹈?”
尚守思一聽,頓時來了興趣。
眾所周知,在吐蕃河西眾多官員中,屬他對大唐的文化是最感興趣的。
但殺那些不聽話的漢人,他的下手也是最狠的。
“你會些什麼舞蹈啊?”他看向十三娘。
十三娘,沒說話,指了指桌子上的那柄劍。
“她的意思是,她會些劍舞。”一旁的班主補充道,“她是個啞巴。”
“劍舞?”
尚守思的興趣更加濃烈了。
“這劍舞,可有什麼說法嗎?”
眾皆寂然。
在座吐蕃的貴族們不知道,而知道的張議潮則麵如止水,沉默不語。
他們都低著頭。
尚守思環顧了一圈,發現隻有方才領了賞,還沒退下的郭定邊抬頭直愣愣地看著他。
他心中沒來由一陣煩躁。
這個漢人鐵匠居然敢直視自己?
尚守思腮幫子抖了抖,對著郭定邊開口道
“你是鑄劍的,又是漢人,自然也應該知道這劍舞的典故,說來聽聽!”
“說得好了,和剛才一樣,有賞!”
聽了節兒這句話,眾人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吐蕃的官員在看戲,而漢人官員則為郭定邊捏了一把汗。
尚守思是出了名的喜怒無常。
前手賞人,後手殺人的事情屢見不鮮。
這鐵匠哪裡懂什麼劍舞?
說不出來,怕是被拖下去砍死的命;
張議潮抬頭看了一眼郭定邊。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年輕人。
此人模樣端正,身材健碩,端的是一副好兒郎模樣,如此死了甚是可惜。
他猶豫了一下,剛準備開口替郭定邊遮掩,卻冷不防鐵匠說話了。
“所謂劍舞,乃是流傳於漢族間的持劍舞蹈,猶以開元年間以來為甚。”
“唐人尚武,昔日有舞人,名為公孫大娘,善舞劍器,名動天下,錦衣玉貌,矯若遊龍。”
“張伯高觀後,茅塞頓開,悟出了落筆走龍蛇的絕世筆法。”
“杜子美觀其弟子李十二娘舞劍,作《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回憶起佳人舞姿。”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眾人聽得都愣住了。
郭定邊看了一眼十三娘,繼續說道。
“劍舞所出,舞出的是大唐的繁華,是長安西去九千九百裡皆是唐土的豪氣!”
“但安祿山、史思明作亂,河隴、安西、北庭之精兵儘皆入靖國難,化作了潼關、香積寺、鄴城的刀光劍影。”
“若是封常清、高仙芝猶在,這西域,何處不見劍舞?”
“隻是不知這位姑娘的劍舞如何。”
言外之意,如果不是安史之亂抽空了大唐在西域的兵力,此地仍是唐土,哪有你吐蕃什麼機會?
觀察使論魯紮目不轉睛地盯著郭定邊,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張議潮麵容上波瀾不驚,內心卻是波濤洶湧。
沙州城陷落六十餘年,城中竟然還有對大唐文化如此了解的年輕人。
可歎!
他不由地再次正式打量起眼前這個年輕的鐵匠來。
兩個人的目光彙聚了一秒。
張議潮做了一個決定。
倘若這人因為方才這些話觸怒了尚守思,他無論如何也要保上一保。
然而,他多慮了。
尚守思並沒有大發雷霆。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黃口小兒的嘴硬。
等宴席結束了再收拾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也不遲。
他的興趣,在十三娘的身上。
尚守思手裡撥弄了下佛珠,瞥了一眼自己眼前桌子上的那把劍,再次拿了起來,遞給了身邊的仆人
“美人配上寶劍,我們就姑且學上那什麼‘書聖’和‘詩聖‘,觀上一觀吧。”
仆人接過寶劍,雙手捧著遞到了十三娘的麵前。
論魯紮再次拍了拍手。
於是,琵琶、羯鼓、笙,篳篥(bi li)的聲音,陸續響了起來。
手持長劍的十三娘,在大堂中,翩翩起舞。
她的舞姿輕盈,體態優美,卻暗合武術之道,腳下步伐,手上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大堂中劍影晃晃,衣帶翻飛,合著十三娘回眸的一顰一笑,讓眾人看得癡了。
一旁的郭定邊有些恍惚。
他仿佛看到了後世敦煌壁畫上那飛天的仙女。
尚守思眯起了雙眼,嘴角不由自主地掛上了笑。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須。
好生一個尤物啊。
“如果節兒看上此女子,待舞蹈結束後,我安排著去節兒臥室,好生服侍。”
有人想睡覺,就有人遞枕頭。
一旁的觀察使論魯紮說道。
“甚好。”
尚守思的目光,凝滯在十三娘的身上一動也不動,頭也不回。
琵琶聲越來越急促,隱隱有金石之聲。
十三娘的動作節奏也越來越快,那劍光幾乎成了一道道殘影。
突然!
就在琵琶聲停之時,十步之外的十三娘疾步向前。
她如同一根離弦的箭一樣,踏上矮桌,轉瞬之間便到了尚守思的麵前。
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包括尚守思。
那一劍遞出,直接洞穿了他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