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曆克斯·諾瓦利斯麵無表情,他垂著眼,純白的眼睫毛如刷子般遮住冷淡視線。異於常人的發色比他那身凜冽銀鎧和紅色的審判庭紋章更缺乏人性。
“三百多起。”諾瓦利斯言簡意賅回答。
“所以您處決了三百多名女人。”莉莉安說。
“不止女巫,還有巫師,以及其他異教徒,”諾瓦利斯歪了歪頭,“有什麼問題?”
沒什麼問題,就是聽起來審判庭的騎士,要比什麼女巫殺的人還多罷了。
當然這話莉莉安不會言明,她隻是若無其事地更換了話題:“您說發現屍體的磨坊女工被關押在了教會,我能見見她嗎?”
諾瓦利斯點了點頭。
餘下的屍檢結果,教會會反饋給審判庭的。
莉莉安尾隨諾瓦利斯離開停屍間,來到了教堂內。
幸好他們沒把弗格·諾丁森鎖在什麼地窖,而是安排到了一間空屋子裡。
修士們對周遭村落的住戶非常熟悉,她對幾名年邁的神父來說猶如自己的孩子般,自然也是不忍心苛責虐待。
諾瓦利斯推開房門,粗暴的動作換來一聲巨響,驚得屋內的女性直接站了起來。
她很年輕,看起來比莉莉安大個四五歲左右,看到諾瓦利斯身上的審判庭紋章後,弗格流露出明顯的緊張神色。
但她並沒有因此失控或者驚惶,隻是吞了吞唾沫,窘迫地向二人行禮。
“彆緊張。”莉莉安放緩聲音,“我是莉莉安·米勒,克萊蒙伯爵的未婚妻。關於喬布·達夫死亡的事情,我有些問題想問你。”
“伯爵大人的未婚妻?!”
弗格看起來非常驚訝:“您……原諒我,米勒小姐,您看起來太年輕了。”
不怪弗格意外,連莉莉安自己對此也很是微妙。
怎麼說阿諾德·克萊蒙都七十多歲了,而莉莉安·米勒再怎麼鎮定,也隻有十五歲。
莉莉安裝作無所謂地笑了笑:“很好,你現在不那麼緊張了。”
弗格:“……謝謝您,小姐,我會知無不言。”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屍體?”莉莉安問。
“早上五時左右,我到了磨坊,一進門就看到了達夫先生……躺在地上。”弗格說著,捏緊了裙擺,很是恐懼的模樣。
“早上五時,你去的很早。”
“是的,因為我想起來前一天離開磨坊時忘記鎖門,生怕丟東西。”弗格回答。
“你在磨坊工作多久了?”
“一年。”
“看你也很年輕,為什麼會在磨坊做工?”莉莉安又問。
弗格看上去十八九歲的模樣,按照傳統,這個年紀的姑娘即使不結婚,也應該在家中為家庭工作。
聽到莉莉安的問題,弗格低下頭:”我是隨母親改嫁到石橋村的。一年前,她病死了。”
莉莉安:“……我很抱歉。”
那就說得通了。
新的夫家沒必要接受亡妻的女兒,弗格無處可去,能在磨坊做女工,已經算是運氣好找到了生計。
莉莉安想了想,接著問道:“你與達夫先生起過矛盾嗎?”
“當然沒有!”弗格趕忙開口,“我寄人籬下,怎敢和雇傭主產生矛盾呢。”
“那達夫先生近期是否與他人產生齟齬?”
“……我隻是個女工,這我不了解。”
“你早上五時來到磨坊,有沒有看到可疑的痕跡或者可疑的人出現?”
莉莉安的問題從受害者唐突繞回到開頭。
這讓弗格·諾丁森始料未及,她頓了頓,雙眼不住閃動:“沒,沒看到。我一進門,就看到自己家中的刀丟在地上,達夫先生倒在一旁。”
把幾個接近、同類的問題,拆開且翻來覆去的問詢,是再常見不過的審訊手段。
真話不需要思考,隻有謊話才需要。而編造出來的細節,總會出現破綻。
莉莉安笑了笑:“我知道了。”
她伸手撩起耳畔的碎發,轉頭看向諾瓦利斯:“大人,我突然想起來達夫先生的右臂有個淤痕不太自然,您能去停屍房確認一下嗎?”
“淤痕不自然?”諾瓦利斯敏銳抬眼。
“也許是我的記憶失誤,但還是確認一下為好,”她說,“或者我問完一起過去也可以。”
“不用,事後你把問詢記錄轉達給我。”
一說到正事,諾瓦利斯完全不在乎自己被莉莉安指使:“我去確認屍體情況。”
說完,他轉身離開。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又吱呀一聲合攏。室內隻剩下莉莉安與弗格二人,陷入了刹那的沉默。
凝視著弗格忐忑不安的眼睛,莉莉安儘可能地放緩聲音。
“弗格,你要想好,”她溫聲道,“一旦被指認為女巫,審判庭的騎士有權直接處死你。替人頂罪,你是真的會被送上火刑架。
“若你想死,我無話可說,甚至可以幫你一把——隻要我出門對諾瓦利斯說你就是凶手,他不會客氣的。但倘若你有一絲想為自己洗清懷疑的意願,就請說實話。”
弗格張了張嘴:“我……小姐……我沒有……”
“諾瓦利斯說,刀被丟在了磨坊的門後。”
莉莉安拆穿了她的謊言:“你進門之後,不可能第一時間看到刀。要麼是你自己帶刀進去的,要麼是你看到刀時,它還沒有被持有者丟下。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