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在夢境中,必須迎合主人的想法才能結束夢境。
因而莉莉安不假思索地朝著血泊邁開步伐。
周遭的環境發生了變化,金燦燦的麥田染上血跡,鄉間小路變得無比泥濘,兩側的鮮花和芳草統統衰敗。一地的兔子屍體漂浮其中,還有更多活著的兔子在拚命吃著自己的同類。
越是往前,天越黑。
直至走到與來時一樣純黑的夜晚,眼前的場景才發生了變化。
又是一個木屋,和童話般的場景如出一轍,隻是血泊與黑夜讓它看起來無比詭譎。莉莉安對著緊握劍柄的諾瓦利斯搖了搖頭,主動推開了木門。
兔子婆婆就在其中。
沒有了簡陋的家具,也沒有了桌上的食物。狹窄質樸的木屋因無一物顯得分外空曠,隻有屋子中央鋪著一些乾草,兔子婆婆聽到聲音轉過頭來。
她的紅色眼睛溫柔的一如既往,隻是開口時語氣裡帶著些許焦急。
“莉莉,”兔子婆婆說,“恕我不能招待您,您看這一窩兔子出現了一些……意外。”
“什麼意外?”
莉莉安向前,拎著裙擺蹲下。她的視線觸及到兔子婆婆沾染著血汙的雙手和裙擺,以及……
趴在草垛上的白兔,氣息奄奄、身軀顫抖,它的腹部比正常兔子要大,正規律地抽搐。
“她難產了。”兔子婆婆悲傷地說。
生著同樣白兔頭顱的婆婆,用的是“她”而不是“它”。
婆婆蒼老的手放置在母兔的腹部,感受著她的戰栗,無奈地搖了搖頭:“已經宮縮了很久,卻沒有任何生產的跡象,再不生下來,肚子裡的孩子和她都會死。”
即使周遭儘是血泊,而兔子婆婆的語氣仍舊悲傷又溫柔。
兔子的頭顱看不出表情,可莉莉安仍然覺得,她身處其中,莫名就讓這恐怖片一樣的氛圍變得溫馨了起來。
“那……”她試探道,“該怎麼辦?”
“至少留一個活下來的。”兔子婆婆下定決心,“把她的幼崽剖出來,母親會死,但至少幼崽能活著。”
在現代中,不論是人類還是動物,剖腹產都不致死。可在中世紀的平民生活中可不一樣——沒有完善的消毒設備,沒有先進的醫療條件,剖腹與殺人無異。
但她們現在身處夢中,夢裡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兔子婆婆沒有剖腹產的認識,莉莉安有。
於是莉莉安大膽提議:“母兔也不用死呀,我們把孩子剖出來,再把她的肚皮縫合不就是了。”
果然婆婆聞言愣了愣:“你說得對……謝謝你,莉莉,你的提醒至關重要。”
說著,她伸出手,從剛才還空空蕩蕩的地麵拿起一把刀。
“請幫我按住她,莉莉。”兔子婆婆求助道。
莉莉安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
瑟瑟發抖的母兔根本不懂反抗,莉莉安握住她
的前半軀乾,孱弱的白兔就在她的掌心裡不住震顫。即使兔子婆婆將刀刃抵住母兔的腹部,兔子也沒有給出任何掙紮。
除卻呼吸、心跳和宮縮,母兔好像接受了現代的麻醉一樣。
刀子劃開腹部,潺潺血跡滲透出來。兔子婆婆的手法無比熟練,她就像是掌握醫療知識的獸醫,從母兔的腹腔中掏出了子宮,再一刀劃開黏膜,將其中的胎兒剝離出來。
“我的針線……我的針線放在哪裡了……”
關鍵時刻,兔子婆婆卻好似犯了糊塗,任由手下的母兔還在流血,陷入了沉思。
哪怕是夢中,莉莉安也不太忍心看到這般畫麵。她靈機一動,指著虛空:“婆婆,您就放在一邊了嗎,那邊不是嗎?”
兔子婆婆轉頭:“嗯?”
經由莉莉安的“提醒”,空蕩蕩的地麵驟然出現了乾淨的針線包。
“果然在這裡,”兔子婆婆笑了起來,“老了就是容易忘事,還得靠莉莉提醒。”
她的語氣就像是在稱讚自己的孫女。婆婆拿起針線包,穿針引線、縫合皮毛,動作飛快,像是在縫製什麼衣裳般。
就用如此婦人家縫合衣物的手法,婆婆將兔子的肚皮縫合起來。
夢境是不講究邏輯的。在兔子婆婆剪下線頭的瞬間,母兔就恢複了健康,從莉莉安的掌心中掙紮出來,湊到了那團血肉旁邊。
莉莉安循著母兔的動作看過去,神色卻逐漸凝重。
從母兔子宮裡剖出來的並非是小兔子,而是一團模糊不清的、似蟲似粘液的,正在蠕動的肉。
“神明保佑。”
兔子婆婆將沾著鮮血的手按在胸口,她低下頭,不住念著經文祈禱。
莉莉安從婆婆蒼老的聲音中聽出了幾分惶恐,她看向身畔的兔子婆婆,發現不知何時,老人的身軀也如同母兔那般不住顫抖。
“一隻怪物……”婆婆的聲音也在抖,難以置信道,“從我出生……我會被當做異端燒死的,這,這就是不信神明,要求教會改革的後果啊!神明會降臨懲罰,會把一切都變成怪物……”
兔子生出畸胎,和神明有什麼關係?
莉莉安有些沒跟上思路,她盯著婆婆兔子的頭顱和寫著悲傷的紅眼,飛快地思考起來。
婆婆說的是怪物從我出生,而非從我手中出生。
她說的不是母兔的孩子,恐怕……
“婆婆,”莉莉安問,“你是新教徒嗎?”
“當然不是!”
第一次,兔子婆婆拔高了聲音,帶著除卻包容和溫柔之外的語氣反駁:“我當然不是新教徒,我怎會是那種怪物,是我的錯,一定是神明降臨了懲罰!”
莉莉安看向湊到那團血肉身邊的母兔,恍然懂了。
“新教徒,是您的孩子。”她輕聲說。
“是我……是我沒教導好他,”兔子婆婆顫抖著簌簌落淚,“我身為母親,誕下怪物,是神明對我的責難與考驗。我不可能養活一個
怪物,我不能放任他危害人間。”
話至此,莉莉安大概懂了。
她並非始終一個人。兔子婆婆過往的人生中,也不止是與丈夫相伴。
“你把他怎麼了?”莉莉安問。
婆婆放下了祈禱的雙手。
她遍布皺紋、已然因為衰老而變形的掌心撐在地麵,浸泡在血泊之內。婆婆的紅眼怔怔看向剛生產完的母兔,用哽咽的語氣開口:“母親孕育出血肉,自然是要由母親處理。”
那皮毛上沾染著血跡的母兔,張開了二瓣嘴,用兔科四隻巨大的牙齒,撕咬吞噬,一口一口將畸胎扯爛、咀嚼,吞進肚子裡。
“既然無法繼續生存,”婆婆解釋,“不如重新回到母親的肚子裡。”
“……”
莉莉安一時間沒能找到自己的語言。
凱瑟琳婆婆,吃了自己的兒子?!
“剔下的肉可以燉煮,也可以曬乾,放出的血凝固後,同樣能夠丟在燉菜裡,”婆婆低聲道,“骨頭也能用來燉湯。頭發經過處理後,能當刷子使用,連指甲都被磨成粉做了其他用途,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讓他白白浪費。”
即使放在現代社會,想要完整的處理一具屍體不留痕跡也非常困難,更遑論這是中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