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簡跟著她們兩個人回了家,她們的家很小,客廳和廚房在一個房間,一間小小的臥室,臥室和客廳裡到處都是醫療書籍。
本鄉綾歌的媽媽想成為一名醫生,但她已經沒辦法成為一名醫生,於是她想讓自己的女兒成為,寒川簡看著這位母親讓本鄉綾歌吃完晚飯,在睡覺之前多讀一本關於醫學的書籍。
女孩好像已經習慣了,她安靜的應聲,乖巧的吃完了飯,然後隨便抽出一本書來到臥室。
母親在後麵監督著女孩讀完,直到女孩認真看完她才帶著書本離開。
本鄉綾歌的房間關了燈,月光灑進房間裡,女孩望著窗外,月光將她打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上去像是在哭泣一般,她縮進被窩裡,寒川簡看到女孩旁邊的牆壁上慢慢的出現了一行行字跡。
【媽媽總是會買很多的書,很多很多關於醫學的書籍,逼著我看完。】
【媽媽說家裡已經沒有錢了,但一定要買這些東西,硬塞給我,每一次都說是為了我購買,所以我一定要成為醫生。】
【什麼時候媽媽才會明白:其實我並不想成為醫生。】
【我想成為自己。】
或許是因為寒川簡給了她鼓勵,她終於有了勇氣,她開始試著不那麼認真的看完這本每天都有的醫學書籍,開始試著在學校的圖書館裡找一點大家都看的書籍,試著去觀察朋友們都喜歡什麼。
她還悄悄攢下生活費,給自己買了一個漂亮的本子,她在本子上寫著自己的計劃,想著自己以後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想去體驗什麼樣的事情。
她寫下‘想飛上天空’‘想歌唱想舞蹈’‘想畫一幅畫’的願望,卻唯獨沒有成為醫生這個詞。
雖然她依舊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自己的未來是什麼模樣。
但對她來說:任何一種生活都要比現在更好。
就這樣隱瞞著母親,慢慢的規劃著,她甚至想著自己攢一點錢,在暑假的時候可以和朋友出去玩兒一天,到時候可以和媽媽說去圖書館,雖然媽媽總是看著她,但是一天時間還是可以的。
可惜,還沒有到暑假,這個本子就被媽媽發現了。
她的母親把孩子視為自己的所有物,會翻看她的所有東西,本子上有小巧的鎖,但對一個成人來說隻需要一點工具就能砸開。
於是寒川簡便看到了一場單方麵的發泄。
“你在騙我!”歇斯底裡的母親推倒了她,“你還想瞞著我出去玩!沒有時間讓你玩,你要成為醫生,你的一切都是為了成為醫生而存在!你要升學,要上最好的高中,考上東京大學,成為一名醫生!”
本鄉綾歌看著母親,很久之後她才開口,也是第一次開口,“但是,媽媽,我不想成為醫生。”
“不想?”女人抓住了她的頭發,她發瘋一般的喊著,“我就知道!你是那個畜牲的孩子,來到這個世界隻會傷害我!”
“你不成為醫生還能成為什麼?你什麼都不會做,什麼都做不到,你的世界都是我安排好的。”
“我不想成為你!”本鄉綾歌終於哭了,“我不想成為另一個媽媽,更不想成為媽媽失敗後的替代品,媽媽,你看看我,我是你的女兒,我和你不是一個人。”
“你在說什麼呢?你可是從我身體裡掉出來的肉,你生下來就是為了走我的路。”
“我會去找你的老師談談,我要去舉報你的老師,是他吧?是他讓你交了一些壞朋友,教你對媽媽撒謊,那些壞朋友全部都給我去死!”
本鄉綾歌拉住母親,“你要做什麼?媽媽,你要去做什麼?!”
“我們轉學,我們去另一所更好的學校,不能讓那些壞孩子影響你,我的女兒是要成為醫生的!”
“我錯了。”本鄉綾歌哭著開始求饒,“媽媽,我錯了,我會成為醫生,不要轉學,我不要轉學,我會好好學習,我會每天多看一本書,我會遠離那些朋友,媽媽,求你了。”
剛才還歇斯底裡的母親看著哭泣求饒的本鄉綾歌,她像是突然變回了一個完美慈祥的母親,她溫和的撫摸著女孩的頭發。
“我的女兒,要成為一名優秀的醫生。”
本鄉綾歌不想轉學,因為她還記得和寒川簡的約定,記得他們會在這一年見麵。
母親不再讓她轉學,要求她每天看兩個小時書本,讓她退掉社團,每天按時回家,一個終於有了‘不想’意識的孩子,這樣的環境隻會讓她感到崩潰,時間過得越來越快,她卻什麼都做不到。
她想起和寒川簡的約定,要找到自己感興趣的東西,要成為自己。
於是她開始試著換社團,焦急的想在最後的時間裡找到自己,但是不管哪一個社團都不行,她不會跳舞也不會唱歌,做不到幻想也沒有藝術細胞,她除了有一腦子亂七八糟的醫學知識之外什麼都沒有。
她找不到自己擅長的喜歡的東西。
時間一點點過去,她忐忑的等待著約定時間的到來,她想自己會是寒川簡約定本子裡第一個沒有完成約定的人。
她不自由,也無法自由。
但是……寒川簡沒來。
時間還差一周,時間到了,時間過去了,一天又一天,她也沒有等到本該赴約的人。
她慢慢的好像接受了這一切。
“你的老師告訴我,你的成績退步了,他說你最近心不在焉,你到底想做什麼?靠著這樣的成績怎麼進入重點高中,怎麼考入東京大學!”
“你這幾天都在做什麼?為什麼這麼晚回家?為什麼不學習?”
“你要代替我成為一名醫生!”
“轉學!下周就轉學!”
那一天,她看著自己的母親沒有說話,她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注視著窗外的月光。
“我不是媽媽的替代品。”她呢喃著,“我想要坐上飛機逃掉,我想要飛,我想……成為一個自由的人。”
“我不想做寒川老師本子裡唯一完不成約定的人。”
“寒川老師還會不會來?”她抱著自己的膝蓋,“他是不是也覺得我什麼都做不到,隻能是媽媽的替代品?”
【我不要成為一名傀儡。】
【我想自由的飛翔。】
第二天,她來到學校,她趁著下課的空隙來到天台,她站在最高點感受著風吹在她的身上,在那一刻她意識到一年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一年不足以讓她找到自己,也不足以讓她逃離母親的掌控。她需要五年、十年,需要讓自己變成一個成年人,這樣才能逃掉,但那個時候,她還會是自己嗎?
即使討厭也會成為醫生的形狀,甚至是除了醫生之外什麼都做不到,她不想要這樣的生活。
於是她張開了手臂,像是在模仿翅膀。
落下的時候,是她覺得最自由的時候,她掌控著自己唯一可以掌控的東西,她的思想她的生命。
她想:在這一刻,她是自由的。
【本鄉綾歌,跳樓自殺身亡。】
手中的本子落到地上,寒川簡沉默的注視著這個畫麵,他無法說明白自己現在的心情,他很難去訴說什麼,他隻是在那一刻想起了宇田老師之前說過的話。
哪怕是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但依舊會感到難以言說的愧疚和難過。
本鄉綾歌的死亡和寒川簡無關,在最後那一刻,哪怕是沒有找到自己的愛好,哪怕是覺得會愧疚她依舊想完成約定,和寒川簡相遇,說不定還要訴說一下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曆,然後憧憬那些自己從未嘗試過的生活。
但是她沒有等到寒川簡,她等到的隻有母親的指責,和轉學的威脅。
她的母親知道她最害怕什麼,知道她不願意離開,她的人生是提線木偶,她找不到自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