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骨已經記不清,陸景升第一次對她動手是什麼時候,總之也和衛七巧脫不了乾係。
衛七巧有一張又毒又鋒利的嘴,像抹了藥的利箭,隻要射出去,就能叫敵人抓狂。
衛七巧的敵人隻有一個,那就是女婿陸景升。
陸景升的爹媽和妹妹,衛七巧自然也是厭惡的,但若不是陸景升娶走了梅骨,陸家人和她也算不得仇家。
陸景升娶走梅骨,對於衛七巧來說,是在她辛辛苦苦煮的一鍋米飯裡,挖走了最中心的香噴白米飯。
如果早知道梅骨是嫁給這麼一個女婿,她還辛苦培養她讀書做什麼呢?
送到東莞去打工不香嗎?
十裡八鄉,有女兒去東莞打工的人家,哪個不是翻身農奴把歌唱,日子過得香噴流油的?
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好白菜讓豬給拱了,叫衛七巧怎能不恨呢?
她一想到她真金白銀供出來的女兒,每個月工資卻讓陸家人享受,她就抓狂,心火蹭蹭蹭地燒往腦門。
隻要遇到陸景升,衛七巧就忍不住譏諷他吃軟飯,娶了個吃公家飯的老婆,陸家人幾輩子不用乾活都有得吃飯。
陸景升麵上不和衛七巧計較,心裡卻恨極了衛七巧,恨她當初要棒打鴛鴦時,鬨得整個永和村沸沸揚揚,讓他們家在村裡抬不起頭來,後來又獅子大開口,拿走了高於行情三倍的彩禮錢,導致陸家欠債。
陸景升從衛七巧這裡受了氣,就回家發泄在梅骨身上。
衛七巧怎麼對他尖酸刻薄,他就怎麼對梅骨尖酸刻薄,梅骨能怎麼辦呢?衛七巧再不好也是她的親媽,在丈夫和母親的官司裡,她就像一塊夾心餅乾,兩麵受氣。衛七巧對陸景升的刻薄言語,梅骨沒聽到,但陸景升對衛七巧的詆毀,卻是當著梅骨的麵的。梅骨少不得要為母親辯解幾句,這就更加惹惱了陸景升,於是便開始對梅骨動手。
如今,陸景升對梅骨動手已經成了常態,且越發有恃無恐。
一來,梅骨的爹早死了,娘家隻有母親衛七巧、妹妹梅香香、弟弟梅學文。
衛七巧是個強勢的人,偏偏兒女們都隨了親爹軟懦的性格,衛七巧也決不允許兒子梅學文替梅骨出頭。
一來,怕打不過陸景升,反而讓兒子受傷。兒子是衛七巧的心頭肉、心肝血,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
二來,這女婿是梅骨死活要嫁的,女婿對梅骨越不好,衛七巧就越有底氣向永和村人說,她當初反對這門婚事是對的,絕不是嫌貧愛富,隻是因為陸景升人品不好。兩個人如果能離婚,那衛七巧的麵子就更找回來了。
於是,隻要梅骨和陸景升一段時間不吵架,衛七巧便跑到陸景升跟前煽風點火去。
她心裡默念著:梅骨什麼時候離婚哪?梅骨什麼時候離婚哪?
梅骨恁是咬牙不離婚。
這丈夫是她自己要嫁的,這婚是她自己要結的,梅骨也有梅骨自己的驕傲。
自己選的道,跪著也要走完,走到黑也要走完。
梅骨已經從陸家跑了出來,她趁著陸景升拿椅子砸她,不小心砸到書櫃,玻璃碎了一地,椅子腳也卡在書櫃門上拔不出來時,跑了出來。
但是梅骨發現,她無處可去。
彆的女人,在婆家受了委屈,還有娘家撐腰,她是沒有的。
衛七巧不可能替她主持公道,隻會冷言冷語。
甚至,如果不是衛七巧,她和陸景升的婚姻也沒有這麼多矛盾。
梅骨剛嫁給陸景升的時候,衛七巧揚言要和她斷絕母女關係,實際上,衛七巧也是這麼做的。
出嫁那天,衛七巧不許梅骨穿鞋從娘家走出去,說是會帶走梅家的風水。梅家的風水必須留給梅學文。梅骨隻能脫下鞋子,赤腳從梅家走出來。衛七巧又拿了一瓢水潑出來,再對著梅骨的背影撒了一把鹽米。梅骨印象裡,家裡每次進來了蛇啊蟲子啊,衛七巧便用鹽米把它們送走,嘴裡還不時念叨著:“臟東西。”
母親不但把她當做潑出去的水,還把她當做送走的臟東西。
所以,當衛七巧說讓梅骨嫁人後,再不要上娘家的門,梅骨也沒覺得有多傷心。倒是陸景升自作主張,要去調和衛七巧和梅骨的母女關係,越調和越僵,最後還把自己繞進去,三個人的恩怨像打了死扣般怎麼也解不開了。
世界上最親的兩個人:母親和丈夫,卻成了梅骨生命裡不能承受之重,這令梅骨陷入絕望的深淵。
她無頭蒼蠅一樣在永和村裡走著,就聽見有人叫她:“梅骨,你這麼晚怎麼還在街上溜達?”
是王兵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