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七巧怕梅骨比賽回來,會碰到梅香香,言多必失,便催促梅香香趕緊和藍家父子一起回鄉裡去。
梅骨拿了地級市賽課一等獎,對於一個鄉村老師來說,是非常不錯的成績。出來見了一趟世麵,也看到了自己與頂尖老師們的差距,收獲頗豐。梅骨懷著不錯的心情回到家裡。
已經過了晚飯時間,電飯煲裡的飯還有餘溫,梅骨盛了一碗,走到桌邊,打開桌罩一看愣住。
桌上竟有好幾盤菜,像是酒樓裡炒出來的,不像衛七巧的廚藝。
衛七巧一向節儉,怎麼可能吃這麼好?一定是家裡來客人了。
什麼客人能讓衛七巧如此破費?
“是你妹和你妹夫回門。”
“他們人呢?”梅骨一喜,梅香香結婚後,她還沒見過她呢。
“回去了。”
“這麼快就回去了?”梅骨有些失落。
“鄉裡離咱家才多遠,坐車二十分鐘就到了,留他們過夜不方便,你妹夫是老師,我怕他睡不慣咱家的房間,咱家的床硬著呢,他那讀書人的身子骨不比農村種地的……”
梅骨不置可否,坐下來吃飯。
衛七巧也挨著桌邊坐下,說道:“關於你妹夫的媽媽從自己家跳樓死掉的事,你沒跟香香說吧?”
香香今天回門沒有提起這茬,衛七巧猜測梅骨沒說,但還是不放心,又問了句。
“你已經囑咐過我很多次了,沒你的同意我哪敢說?”
梅骨一邊吃飯,一邊回應衛七巧,心裡懷著滿滿的厭倦:“隻是為什麼?”
“怕她害怕,家裡突然掉下來個人死掉,要是你,你夜裡敢睡?”
衛七巧也會為梅香香考慮了,真是難得。
“可畢竟是她親婆婆,紙還能保得住火?”
衛七巧撇撇嘴:“反正不能是我們主動告訴她,她什麼時候知道什麼時候再說。”
梅骨放下飯碗,盯著衛七巧看了一會兒,衛七巧被看得心裡發毛,抹了抹自己那張老臉,心虛道:“我臉上沾了飯了?”
“媽,藍禕媽媽為什麼跳樓啊?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我哪裡能聽說什麼?鄉裡那麼遠。”
“你不是說坐車也才二十分鐘?”
“我這輩子哪像你那麼命好,可以去外地讀書,見世麵,我自從嫁到永和村,就在村裡轉悠,一輩子才去鄉裡幾次?我當你外公外婆的女兒吃了多少苦,七八歲就放一頭比我人還高的牛,有次穿紅衣差點被牛頂死,你外公外婆可沒送我讀書,不像我對你這麼好,我花了十幾萬送你讀師範……”
“為了讓你讀師範,你妹妹輟學,把讀書的機會讓給你……”
衛七巧的麵孔在梅骨跟前變得奇奇怪怪起來,眼睛鼻子都模糊不清了,隻剩一張嘴,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媽,我師範畢業教書了,香香還在上初中,初三考試費你不肯給她交,我替她交的,向陸景升借的錢……”
梅骨沒說完,衛七巧不知從哪裡抓過來一條毛巾,重重抽在梅骨臉上,梅骨眼前一片金星閃閃。
“你不想和陸景升離婚你就直說!什麼他替你妹交考試費,你說他養了你們三姐弟也可以!你說我們這棟房子是他建的,也可以!你個花娘,你隻管自己嫁老公爽,不管你弟死活,不管你娘死活,我培養你有了一個鐵飯碗啊,我讓你一輩子衣食無憂,你卻這樣對待自己的親娘和弟弟,你有罪,你會被雷劈死……”
仿佛有一萬隻蒼蠅蜜蜂蚊子在屋子裡亂飛亂竄,梅骨眼中衛七巧血紅著眼睛,麵孔猙獰,像一隻張牙舞爪的魔獸,向著梅骨撲過來。
梅骨一嚇,拔腿就向屋外逃去。
梅骨像一隻無頭蒼蠅,在永和村裡亂竄。
不知道跑了多久,停下來時,才發覺自己已經滿臉淚水。
夜色將梅骨籠罩住,梅骨像墜落海洋,被海浪緊緊包圍。
眼前是九十九級台階,台階兩側種植著成行的花草,夜晚的微風吹過,花草搖曳生姿,台階浸潤在生命的馨香裡,仿佛也隨之生動起來。
梅骨順著台階望上去,一座巍峨的牌樓矗立在台階的最上層,牌樓上“孝廉文化公園”幾個大字,在夜色中更顯莊嚴肅穆。
梅骨一步一步走上台階,直走到那牌樓底下去。
這是王兵書記的心血與傑作,竟然已經建成了。
它的左側是一條長長的回廊,青磚石瓦,木梁畫棟,兩旁綠樹成蔭,花香四溢,既古樸又雅致。回廊的儘頭,是一座古老的亭子,站在亭子裡,居高臨下,可以看到整個永和村的風景。
梅骨無心欣賞風景,隻站在台階上,仰頭看著牌樓上的“孝”字。
什麼是孝?什麼是孝?
要怎麼做,才是衛七巧的孝女啊?
梅骨在牌樓底下跪下來,任由眼淚汩汩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