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學文來動車站接的衛七巧和梅骨。
上次來橋鄉,還是隆冬時節,眼下是盛夏,風景大為不同。
橋鄉的天邊如同淡雅的水彩,塗抹出一片嬌嫩的粉紅。
從動車站坐出租車,沿河而行,但見窗外柳絮輕拂,一路都是古木參天,繁花似錦,空氣裡夾雜著絲絲荷花的清香。
帶衛七巧和梅骨去酒店辦理好入住手續,梅學文便領著衛七巧和梅骨去蘇簡簡家。
午後的陽光透過密布的樹梢,斑斑點點地灑落在蜿蜒的小巷裡,青石板上反射出幽綠的光澤。
一路都是行人匆匆,或是手捧一壺新茶,或是攜一柄花紙傘,與母子三人擦肩而過。
每經過一人,衛七巧都要回頭目送那人背影,從頭到腳都將那人點評一遍。
有時,議論聲太大,引得路人不滿,給了衛七巧一記白眼,更加增添了衛七巧的談資。
梅骨和梅學文都知道母親此舉不妥,但誰也沒有出言阻止,梅學文要扮演他的好兒子的角色,不會忤逆母親,而梅骨知道多說無益,勸解了也不會改,甚至還會引火燒身被衛七巧罵,所以兩人都默契沉默著,任由衛七巧一路絮絮叨叨。
走出古樸小巷,視野豁然開朗,高樓大廈近在眼前。
蘇簡簡家的套房就在這小區裡。
“簡簡家就住這裡麵?”
衛七巧仰頭看著高聳入雲的樓盤,心花怒放,激動、驕傲、得意……找不著北。
“學文,你和簡簡結婚後,就住在這裡嗎?”衛七巧問梅學文。
梅學文支支吾吾的,沒有正麵回答。
蘇簡簡已經在小區樓下等他們,否則偌大的小區,就算有梅學文帶路,母子三人也是要迷路的。
因為,梅學文也是第一次來,並不識路。
“媽,大姐。”
蘇簡簡一見到衛七巧和梅骨,就熱情地打招呼,並來接衛七巧手裡的袋子,袋子裡是地瓜粉曬成的粉絲,一種不論煮湯還是炒都很美味的土特產,在F市,城裡人會專門驅車去永和村買。
衛七巧特地帶到橋鄉,想讓蘇簡簡父母嘗嘗新鮮,表表她這準親家的心意。
同是親家,陸景升父母可沒有這待遇,衛七巧隻會一邊收他們禮物,一邊用最瞧不起他們的語言罵他們。
蘇簡簡想幫衛七巧提粉絲袋子,衛七巧哪裡肯讓?
兩個人爭搶了一會兒,袋子仍舊由衛七巧提著,但蘇簡簡此舉在衛七巧心中留下了尊老、賢惠、勤快的印象,又把梅骨比下去了。
蘇簡簡叫的“媽”也比梅骨甜很多很多。
所以,衛七巧朝左衝蘇簡簡笑容可掬,朝右就給了梅骨一記嫌棄的白眼。
嗯,梅骨視若無睹。
她才不會再為了衛七巧生氣呢。
不值當。
蘇家在樓盤的高層,電梯一口氣上了二十幾層,終於“叮”的一聲,停了下來。
衛七巧第一次乘這麼高層的電梯,緊緊抓住梅學文的手,出了一身汗。
等電梯抵達蘇家門口,她已經嚇得兩腿發軟,邁不動步,梅學文和梅骨、蘇簡簡一起把她從電梯裡攙扶出來。
好在她膚色黝黑,也看不出此時她已經被嚇得臉白。
蘇家門口大門敞開,站在門口就能看到套房內的精致裝潢,又寬敞又明亮的客廳裡擺放著豪華的真皮沙發,牆上掛著的液晶大彩電足有120寸,此時正在播放《臥虎藏龍》,小章和老周在磅礴翠綠的竹林上空違反地心引力地飛來飛去……家庭影院的視覺享受,讓衛七巧宛如劉姥姥進大觀園。
“咳咳。”
有人咳嗽,不知是純粹嗓子癢,還是想提醒衛七巧不要失態,總之衛七巧識時務地合上自己張得老大的嘴,堆起一臉笑容,向蘇家父母問好:“親家公、親家母……”
蘇母正在廚房炒菜,所以衛七巧隻看見蘇父那張黑臉。
原來不是隻有莊稼人皮膚黑。衛七巧在心裡想。
蘇父是個個頭不高的小老頭,瘦瘦的,但長款家居服的腰帶在腰間一綁,恁是把他一米六的個子襯托出兩米八的氣場。
因而,衛七巧隻看見他優秀的下巴。
這樣一個傲嬌小老頭,為什麼能生出蘇簡簡這樣漂亮大方性格溫柔的女孩子呢?
當衛七巧再次見到蘇母時,有了答案。
上次見蘇母太緊張,衛七巧沒發現,蘇簡簡長得如此像蘇母。
蘇母在女人裡,屬於個頭高挑的,燙了頭發,氣質端莊,但此刻卻圍著圍裙,為大家洗手作羹湯。
“小梅媽媽,小梅大姐,一路辛苦了,快坐快坐,餓了吧,可以開飯了,嘗嘗我的手藝,看看合不合你們胃口,我的廚藝不好,不要嫌棄……”
得體、高情商、又勤快的準親家母,衛七巧實在喜歡。
桌上的飯菜豐盛得超過在座人的飯量。
還有客人。
門鈴響起,另一波客人也到了,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老中青都有,浩浩蕩蕩走了進來。
“大舅二舅姨夫表哥……”
蘇簡簡喊了一氣。
梅骨認出來,被喊作“表哥”的兩位年輕男士中,其中一位第一次來橋鄉時,在酒店裡見過,陪著蘇家叔叔一起來當說客的。
上一次,蘇母請了他幫忙棒打鴛鴦,這次,又請了他助陣商談婚事。
除了這位表哥經商外,其他幾位都是體製內的。
因為娘家兄弟侄子們都是公務員,家底又殷實,蘇母一度希望蘇簡簡能嫁給一個有編製的,奈何蘇簡簡對梅學文情有獨鐘。
相比蘇家這邊舅舅姨夫表哥全出動,梅家母子三人就顯得勢單力薄。
等蘇家的親戚們落座,宴席正式開始。
蘇母繼續在廚房忙碌,不時端出新的菜品,桌上都擺不下了。
“親家母,你也來吃啊!”衛七巧用蹩腳的普通話朝廚房熱情地喊。
“你們吃你們吃,我還有一個骨頭湯還沒有燉好。”蘇母在廚房裡說。
這邊,蘇父依舊挺直腰杆,板著臉。
蘇父不動筷子,桌上沒人動筷子。
蘇父不說話,桌上氣氛壓抑,衛七巧本能感到害怕,不由自主抱住梅骨的胳膊,仿佛在尋找依靠。
“爸,吃飯吧。”蘇簡簡賠笑。
蘇父沒有動。
坐了一溜的蘇母娘家人們也很尷尬。一米八的大高個們,被一米六的蘇父血脈壓製了。
沒想到梅骨率先舉杯,向著那一溜的舅舅姨夫表哥,笑吟吟說道:“不是一家人,不坐一張桌,我們相隔千裡,有幸因為學文和簡簡,坐到一起,以後就是親人了,今天先借親家公的酒敬各位舅舅姨夫表哥,將來希望大家能到我們永和村作客,我再儘地主之誼,請你們吃好喝好。”
梅骨說著,率先喝乾一杯白酒。
再看各位舅舅姨夫表哥,無人動杯,隻齊刷刷看著她。
梅骨仍舊笑吟吟,兀自斟了一杯酒,指著那位第一次見的表哥說道:“這位表哥好帥氣,長得好像我們開國的那位總理兼外交官。”
誰能經得住這麼誇?
“這位表哥在監獄工作。”不知誰介紹了一句。
獄警表哥立即舉起酒杯,和梅骨互相示意,一飲而儘,唇角壓都壓不下去。
酒一旦開喝,就攔也攔不住。
舅舅姨夫表哥們你一杯我一杯,輪番接受梅骨的敬酒,又回敬梅骨。
“大姐好酒量。”
“不敢不敢,是親家公的酒好喝。”
蘇父嘴角一抽,酒好喝,他再不搶幾杯,都要被滿桌酒鬼喝完了,眼見一瓶五糧液已經見底。
蘇父,何嘗不是愛酒之人?
“大姐大姐,我也敬你一杯。”蘇父蠢蠢欲動的雙手,終於舉起麵前的酒杯。
“親家公,您是長輩,我們家父親去世得早,托我們學文的福,以後您就是我們梅家的父親,這酒應該我敬您才是。”
梅骨一仰脖,一杯酒又乾了。
蘇父趕緊也把自己那杯乾下去。
“親家公,不知道我們學文何德何能,上輩子一定拯救了全宇宙,這輩子才能認識簡簡這麼好的女孩子,親家公,您真的把女兒教養得真好,簡簡又聰明又漂亮,品性還好,你們家家境這麼好,可是我們簡簡一點都不嬌氣,所以我一定要再敬你一杯……”
又一杯,碰在一起。
又又一杯,碰在一起。
“咳咳。”
廚房裡傳來蘇母的咳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