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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侵入現實 清遠 117420 字 10個月前

已經是深夜裡了。點點的燈火在後宅某處亮起。又逐漸的有人聲在說話。

喧鬨的前院中酒宴正酣,但似乎比往日少了幾分聲勢。甄禮接了一個小廝的通知,告罪了一聲,到後院的書房中麵見參與酒宴回來的父親。

甄應嘉疲倦的趟在座椅上,“禮兒,事情辦的如何?”

“辦好了。陳家已經同意在花魁大賽上為甄家造聲勢。條件是我們支持他們力捧的名妓紫南坐到花魁第一名的位置。但是最終點評的是望溪先生那些人,恐怕有難度。”

甄應嘉擺擺手,“聖上在京城中讓吳王負責皇周英華的編撰。但是總裁官必須要有能壓的住陣腳的大家。方宗師不日就會上京,主持這部書的修撰。”

甄禮道:“那我們可以自己來運作這件事,何必非要借助陳家的力量。”

甄家在江南製造任上幾十年,為什麼會產生賬目虧空,高達數百萬兩。原因就在於甄家接駕了四次,銀子花的如流水。這麼大的虧空,一兩年的時間內如何彌補的回來?天子要清查各地虧空、拖欠的消息也就一年前傳出來。

他父親的打算,就是借助四月底的花魁大賽時士子雲集,江南關注的時候,將甄家的虧空真實緣由散播出去。

甄應嘉五十多歲的人,坐在椅子上,臉色疲倦,看起來很無力。但在這一刻,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冷聲道:“你當本朝的錦衣衛都是吃乾飯的嗎?”

他甄家就是乾的皇家密談的活兒。自天子登基,本朝的錦衣衛勢力大漲,非常活躍。刺探機密,無孔不入。他派兒子與陳家口頭協商,一旦有事,絕不承認。

而如果自己將自己虧空的原因宣揚出去,給錦衣衛報上去,他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皇帝砍的。

四月底的一場花魁大賽,彙聚了江南名妓,眾多有名的士子。銀子花的如同流水。半個月天的功夫,至少是三十萬的銀子在流動,這裡麵有大把的商機。

陳家得利,甄家得名。

甄禮表情凜了下,有點嗖嗖的感覺。本朝的錦衣衛確實非常強力。甄家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怎麼買通高官、太監去糊弄皇帝,而隻是老老實實的想辦法解決虧空,這就是症結所在。

甄禮艱澀的開口,“那……父親,這能有用嗎?”

看著兒子的目光,甄應嘉緩緩的點頭,“皇帝不能不要臉。”

不要臉的皇帝,基本都是王朝的末代皇帝。越是英明神武的皇帝就越要臉。當今天子為什麼要修書,修撰《皇周英華》?除了宣揚文治,有些史料也是要改一改的。當年那段弑兄殺弟,逼迫太上皇退位的醜事要掩蓋啊。

甄家是為皇家的事情虧空,雖說接駕接的是太上皇,但都是為皇家辦事。若是因為這件事被今上處置,有這樣的先例,日後誰敢賣力的為皇家的享用、事情奔走?

……

……

沒有任何人會始終處在曆史舞台的正中心。燈光也不會一直聚焦在他的身上。帝王將相蓋莫能外。江山代有人才出。賈環也何能例外。雍治十二年四月九日的上午,他還在吳中客棧租賃下的小院招待前來拜訪他的名妓林千薇。

而此時,廟堂之上,在雍治皇帝的強力推動下,朝廷已經在清查虧空。在廟堂諸公的目光投注到江南時,就像是一束強光照射在甄家,內務府駐紮江南織造郎中甄應嘉的身上,很多細微的、長久以來的問題就像是放在放大鏡下被觀看,漏洞百出。

甄家在掙紮。沒有人會束手待斃。陳家都將長子陳子真派到了蘇州邀請鼓動輿論的好手,東林黨的乾將韓謹前往金陵,幕後操盤四月底的江南花魁評比的輿論。

在這樣一種躁動,似乎是盛會,實則充滿各種利益算計的前夕,在金陵的舞台上已經有無數角色準備好上台時,賈環還在遠離金陵的吳中名城蘇州,在上午一抹明亮的雨色中,和美人閒談、喝著早茶。內容無關江南風雲。隻是在說一些在他生活中小的事情。帶著一點悠閒和淡然。

或許,這才是賈環心中的江南,他想要的生活。

“監生的事情,絕非那麼簡單的就能解決。我雖然提出補考的辦法,但是之後呢?還是會有很多問題。兩三千名監生,沒有出路,朝廷年年還繼續招收監生,肯定要出事。要解決這個問題,朝廷要麼逐年的減少監生招錄名額。一二十年廢除國子監。或者,換一個思路,想要解決的話,就要解決監生的就業問題。讀書人嘛,和‘官’字不沾邊的工作是不想乾的。這是地位使然。”

“賈先生的意思是?”

林千薇微笑著給賈環添茶,明眸看著賈環的眼睛。不掩飾她心裡的親近、欣賞。

賈環心臟都不爭氣的跳了一下。林千薇是一個美人,這是毋庸置疑的。明眸酷齒。皮膚不是那種純粹的白皙,而是有著健康的色澤,白裡透紅。身姿高挑,修長。十八歲的年紀,直爽的性格,氣質高貴、典雅。

如果他再大幾歲、或者心理年齡再小幾歲,他肯定會說幾句俏皮話和她說笑。但是現在就算了。他才十一二歲的年紀,身高都比這大美女矮許多,調戲她,那畫麵很彆扭啊。

若是他心裡年齡小幾歲,這樣的大美人當麵,說愛慕他有些過了,但是那明亮的眸子裡絲毫不掩飾的好感確鑿無疑。年紀小就年紀小,我就不要臉調戲你怎麼啦?但,過了三十歲的男人,沉穩一些。很難乾這種荷爾蒙上頭不管不顧的事情。

賈環抿了口茶。茶葉是他從金陵帶來的上好碧螺春,“我清明前在金陵,因為印書的事情在書店都跑了。市場上缺乏足夠多的八股文教輔書。若是國子監能牽頭,讓監生們搞一個出版教輔書的書局,可以消化一部分就業問題。”

“教輔書?”林千薇好奇眨著美麗的眼睛,問道。有一點爽朗的韻味飄散在江南的雨中。

賈環點頭,微笑道:“不錯。國子監和禮部的關係向來不錯。曆年的考試卷子都在禮部裡,隻要進去抄錄一部分優秀的卷子,彙成文集,銷路不是問題。當然,隻能解決部分問題。監生,還是要以當官為主。”

林千薇清爽地笑道:“能解決部分也很了不起啊。至少也能解決劉前輩那樣的窘境。如果有這樣的一個書局謀生,他當時應該不會自殺。”

賈環給她感染的笑起來。

其實,讀書人,怎麼可能無法謀生?知識就是力量。關鍵在於很多讀書人都隻把當官作為第一選擇,甚至是畢生的選擇。這就難辦了。

想當初,天朝為了實現工業化所需要的文化人口,大力開辦夜校,脫盲。那是何等的艱難。

教輔書隻是第一步啊。往後走,為什麼不能將監生們的研究領域轉向其他方麵:木工,冶鐵,治水,醫術等等。

廣闊的天地,大有作為!

賈環和林千薇正聊著,紫鵑從側門進來,看了一眼穿著一襲白衫美麗無端的林美人,心裡鄙夷,這已經是這位江南名妓第三天前來拜會三爺了。狐媚子。姑娘都發了好幾回脾氣了。

“三爺,錢槐回來了。已經帶回了甄家娘子的信。”

賈環“哦”了一聲,也沒表現的太驚喜,畢竟香菱的母親就住在她父母家中。要打聽還是相對容易的。“我知道了。通知下去,我們晚上啟程回金陵。”

和林千薇聊的很不錯。但是住在客棧裡,總有些不如意的地方,還是早點回金陵。這兩天黛玉的情緒就有點不對頭。可能還是在蘇州的緣故。

“賈先生就要回金陵?”林千薇遺憾的問一聲,道:“我回金陵有些事情要處理。跟著賈先生一起走,可以嗎?”

賈環微怔,這姑娘夠直白的啊,莞爾一笑,“歡迎。”

第332章 江南花魁(二)

四月九日晚,賈環、黛玉、林千薇一行從蘇州啟程出發,返回金陵。

賈環在自己的船艙中聽著錢槐彙報去找香菱母親甄家娘子的事情。晴雯和如意兩人在艙中整理著床鋪。燈光明亮。夜色裡運河上流水的聲音隱約可見。

錢槐笑著彙報了一遍行程,道:“三爺,我都說明白了,你給的那五十兩銀子也留給甄大娘。”回頭等三爺成親,他估摸著香菱姑娘要跟著過來,這事就有一個比較好的收尾。

賈環笑一笑,道:“嗯。就這樣。”

錢槐走後,如意給賈環倒茶,提醒道:“三爺,林姑娘這兩天發了幾回脾氣呢。你要不要去看看她。”祭拜完林姑老爺後,等待錢槐返回的這三天,三爺天天和來拜訪的林千薇喝茶、聊天。林姑娘的事情都不怎麼過問。

“估計是因為在蘇州心情不好吧。回金陵就好了。”賈環心情不錯,擺擺手,擁著如意,在她清秀的臉蛋上輕吻了一口。小姑娘嬌俏的低下頭。

晴雯彎著腰鋪好床鋪,回頭一看,見賈環抱著如意,禁不住笑起來,俏臉微紅。三爺最近有點色呢。道:“三爺,才不是呢!我聽紫鵑說,是林姑娘不高興你見另外一位林姑娘。”

賈環就愣了下。這有什麼關聯?黛玉心情不好不是和她來蘇州掃墓有關嗎?

晴雯嘴巴很利索,抿著嘴笑,“三爺,你以前早上會去問一遍林姑娘的起居飲食,晚上又和坐在一起聊天,談天說地。而你這三天卻是早上早飯後就直接去客廳和那位來拜訪你的林千薇姑娘聊天。晚上吃飯和林姑娘隻說幾句話就回屋裡寫寫畫畫。”

賈環什麼人?他隻是一時間沒想到這上頭來,定向思維的以為黛玉是因為父母而悲傷導致發脾氣。聽晴雯一說,就明白過來。這兩天黛玉都改口叫他“三哥哥”了。

“小姑娘的脾氣哦!”賈環禁不住感慨的笑起來。監護人不是保姆啊!之前那樣細致是怕黛玉不習慣,現在不是都慢慢的調整過來、穩定了嗎?黛玉這是不滿他最近對她的關心變少了。

他晚上會屋裡寫寫畫畫,是製定計劃是關於國子監出教輔書的計劃。這件事他回金陵後就會去和山長說一聲。當然手頭得寫一份計劃書。

好吧。他承認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和林千薇確實聊的比較暢快、舒服。他一個有著三十多歲靈魂的男人,和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能有什麼共同話題?和見識多廣的名妓聊起來,自然是聊的很儘興。何況,林千薇還是個大美人。

不是說黛玉不漂亮。隻是歲數還小了些。這種美麗欣賞起來,他心裡很有壓力啊。再者,林如海將黛玉托付給他,他總不能搞監守自盜這種名堂吧?他還是有些避諱。

賈環大致能體會黛玉的心情、想法,有點小孩子少了一份長輩寵愛撒嬌的心態,想了想,道:“我明早和林妹妹談談吧。”

黛玉遲早要出嫁的。再者,他也得有點個人時間吧?

林妹妹喲……不使小性子的林妹妹,就不是林妹妹了。

……

……

賈環租憑了一艘大船,上下兩層,自蘇州前往金陵。跟著賈環一起出發的林千薇住在船中段的一間船艙中。

夜色中,林千薇正在銅盆裡洗臉。服侍她的小丫鬟雲瑤撅嘴道:“姑娘,我們都回蘇州了,又回金陵乾嗎?”

林千薇站在小圓桌前,就著水盆笑吟吟的擰乾毛巾,“我想回金陵不行嗎?”明麗的容顏帶著一抹難言的嫵媚風情。顯然,她心情極佳。

雲瑤就搖頭,姑娘那點心思她能不清楚,直接戳破:“姑娘,金陵、蘇州那麼多老爺、才子求娶你,你都看不上啊?這位賈神童可是比你還小六七歲呢。”

她咬著“神童”的重音。

林千薇笑孜孜的反問:“誰規定我隻能嫁給那些老男人當小妾啊?我隻想嫁自己看的順眼的人不行呀?快去倒水吧。我要休息了。”

小妮子又怎麼知道、欣賞賈先生的才情、風骨呢?

能寫出“欲問江梅瘦幾分”、“冰肌玉骨天分付”、“佳人相見一千年”這樣的美人佳句,又寫的出“青鬆挺且直”的傲然風骨,更有“明月幾時有”這樣的絕世名作。她在江南見過了才子,無一人可與他並列。

她很想了解他。流星般、劍客般的人物。第一次見麵,給她的印象實在太深刻。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裝逼”裝的太灑脫。青衫少年無人識?可是,隻要你報上名字,天下誰人不識君?

年紀小,大不了她等幾年啊。

“不小了。他都訂婚了。”睡在床榻上的林千薇在黑夜裡,低聲呢喃一句。

……

……

江船的行走很有些枯燥。從金陵到蘇州是順水而下,十分輕快。返程就需要看情況,走上十天都是常有的事。

途中,賈環和賈薔就這麼錯過。不過,賈環也沒有參與賈薔采辦事務的想法。也沒有什麼要叮囑的。反正,他明年年底回賈府要查賬的。

四月十日的清晨,小雨繼續,點綴著運河兩岸的風情。

早飯後,賈環帶著晴雯、如意到黛玉這邊的廳中閒聊。裴姨娘、紫鵑、襲人幾人都在。

見賈環進來,襲人低下頭。心中一陣淒苦。說到底,三爺心裡還是不信任她。可是,她現在即便是去告密,又改找誰告呢?太太現在還能管三爺不成?她有那麼傻?

“三爺來了。”紫鵑給了賈環一個笑臉,但是有點不高興。

“三爺吃過了嗎?”裴姨娘起身,知性的輕笑,給賈環讓座。

賈環笑著點頭,“吃過了。”目光落在站起來迎著他的黛玉臉上。精致如玉的小臉,眉尖若顰,穿著一襲青色的對襟褂子,手裡拿著書。如花似玉的美少女。看一眼就會令人升起想要嗬護她的感覺。

“林妹妹吃過了?”

“嗯。”

寒暄幾句,眾人都坐下來。賈環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開門見山的道:“這幾日忙彆的事情,疏忽了妹妹的情況了。怎麼樣?早中晚三餐吃的如何?每天的行走鍛煉是否還在堅持……”

這會說的很直白。如果是換做在幾年前賈府裡他和黛玉那個關係。黛玉八成不搭理他。疏忽,你有關心我的資格嗎?而現在自是不會。這是符合他身份的話。

林黛玉倒沒想到賈環開口就把她生氣發脾氣的原因給說透,細聲道:“都還好。”

賈環就笑,問紫鵑和襲人兩個,黛玉的情況如何。

紫鵑故意耿直的道:“三爺,姑娘昨天中午心裡難受,午睡都沒睡好呢。”

見紫鵑一副忠心護主的模樣,賈環笑著搖頭,她那點小心思他怎麼看不出來?對黛玉道:“妹妹要放心。林姑父將你托付給我,我至少要照顧到你出嫁為止。等你的如意郎君接班後,我還得時不時的讓寶姐姐去問問你的情況,給你撐腰。林姑父托付給我的事情,我不會忘記。再者,妹妹這樣鐘靈毓秀的人兒,哪一個哥哥會不好好寵著呢?”

林黛玉禁不住嬌嗔,“三哥哥……”小臉微紅,帶著一種彆樣的風流、嫵媚。

賈環這番話如果是作為平輩的少年郎來說,近乎於調戲。但是賈環是作為長輩來說的。這就是很親近、貼心的話。他說出來的話,在座的幾人自然是信的。這是他的個人口碑。

黛玉這種風情,賈環看得都差點陷進去,心裡苦笑一聲,這真是禍水級的美女啊。接著道:“所以,妹妹要允許我有一點私人時間,好吧?”

賈環說的私人時間,不是指省略每天早晚來關心的時間,而是指要留給他和美女“聊天”的時間。

黛玉生氣,使小性子,賈環當然不會像苦逼的寶二哥那樣伏低做小的賠罪,磨十天半個月才和好。實際上,寶玉將黛玉得罪了,一大半是他想占黛玉的便宜。初戀的小屁孩那種的衝動,這可以理解。口花花嘛!

當然,黛玉是個很敏感的小人兒。

賈環的解決辦法是直接和黛玉擺事實,講道理。事實上,這是他的長處。黛玉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而給女孩子伏低做小、說軟話、下水磨功夫,那是大臉寶的撩妹神技。

黛玉羞赫的“嗯”了一聲,心裡的委屈情緒漸漸的消失,清聲道:“三哥哥,你前些天去太湖那艘樓船上發生了什麼事,你還沒給我們講過。”

紫鵑張張嘴,但不好說什麼。她其實有點知道姑娘心裡的症結啊。三爺認識的女子都太漂亮。不是姑娘不信三爺,關鍵是前有蘇詩詩,後麵又有一位林姑娘,都是大美人。三爺要是想要納妾,那還怎麼照看姑娘?那她們要不要避嫌搬出去住?姑娘在三爺心裡擺在一個什麼樣的份量、位置?

賈環應著黛玉的話,笑一笑,道:“遇到一個老熟人……”

淒迷的小雨中,樓船緩緩的在京杭大運河中前行,時時的有輕笑聲。

……

……

下午時分,安撫過黛玉的情緒後,賈環和林千薇在臨窗的桌幾邊喝茶賞雨。

林千薇性子直爽,但人很聰明的,能成為名妓的人,智商、情商都不會低。輕笑道:“家裡的事情都處理好了?”賈環上午在那邊聊了一上午。

賈環笑一笑,“嗯。”他和林千薇聊的來,但是並不會過多的去解釋他家裡的情況。

“哦,還沒問林姑娘回金陵是參加四月底的花魁大賽嗎?我印象中好像有這麼一出。”

林千薇眨眨眼睛,笑著搖頭,“不是的。我早就不想爭什麼花魁頭名。裡麵有黑幕的。”

賈環嗬嗬一笑,讚道:“聰明!”

選美大賽沒有貓膩,你信?不過,花魁選美,這樣的大活動,怕是有不少商機啊。他前兩天不是還在愁錢的事情嗎?

林千薇得了賈環的誇獎,立時展顏笑起來。笑顏如花。

賈環問起林千薇花魁大賽的組織方式,流程,評獎辦法等等事宜。時間緩緩的流逝。

第333章 江南花魁(三)

賈環一行四月初九晚上自蘇州出發,曆時十一天於四月二十日下午抵達金陵。

在這段時間內,賈環也從林千薇口中,了解到花魁大賽的具體詳情。

花魁大賽一般會舉辦十五天。組織者是天下文宗、南京禮部尚書方望和他身邊的一批文人。品評名花。金陵城內的官宦、巨商都會參與,提供場地、資金讚助。

金陵、揚州、蘇州、鬆江、無錫、鎮江幾地的文人士子、名妓都會參加。時間一般定在四月底。自八年前,雍治四年方宗師任南京禮部尚書以來,已經舉辦了7屆。江南四大才子,四大名妓的名頭就是這些年評下來的。

賽程隻有兩輪。初賽、複賽。複賽從數百名名妓中選十名名氣最大的名妓在勝棋樓中由名士、官員、巨商品評花魁。

如此巨大的活動、盛會,賈環盯著其中的商業機遇。但事實上這一塊的商業運作,在七八年的時間中已經被巨商們摸透,時常由名妓們代言“打廣告”。

另外,更大的商業利潤在外圍開設的盤口。每位出彩的名妓都對應的奪魁盤口。

博彩業利潤有多大,賈環自然是心知肚明。但是涉及到博彩,必然會涉及到暴力。這一塊,他肯定進不去。

如果從賺錢的行業來說,有很多。比如:賭博、軍火、毒品、房地產,金融,都是暴利。而如果從客戶群體來劃分,公認的,女人和小孩的錢很好賺。

既然名妓雲集,那賈環要考慮的賺錢方式,就是名妓的口袋裡掏錢。至於支付賬單的是名妓本人,還是士子,或者豪商,那就不是他要關心的問題了。

天晴微風。在旅程中的十一天,似乎初夏的氣息就變得濃鬱起來。碼頭上喧鬨的聲音傳到樓船中來。

賈環正和林千薇在廳中的高幾邊坐著喝著茶。晴雯、如意、林千薇的丫鬟雲瑤都在。行李已經收拾好,大家在等待著下船。

“金陵就到了啊!”林千薇坐在木椅上,一襲粉裙,修長婀娜,神情有些慵懶,用詠歎的調子說著話,聲音動聽,不舍的情緒從聲調裡沁出來。

賈環目光不知覺的從她美麗的臉蛋上掠過。鵝蛋臉,星辰般的明眸,挺拔的瓊鼻,五官精致。明麗不可方物的容顏。身上有一股難言的高貴、典雅氣質。

林千薇的身世他沒有問。淪落到教坊司裡的女子,都會有一段傷心的往事。就他的估計,這姑娘很有可能是官宦之後。否則,舉手投足的貴女氣質解釋不通。

“嗯。到了。我打算做點生意,林姑娘方便的話,可否介紹我和你家媽媽見一麵。”

要論交情,他和蘇詩詩更熟一些。但是想也知道蘇詩詩在金陵名妓圈內的人脈不行。否則,她早就紅透江南。蘇詩詩的容貌、氣質、才情都是一時之選。

當然,他麵前的林千薇也不差。前些天她說她不想爭花魁的頭名,事實上去年的江南花魁就是她。連著拿了兩年。蘇詩詩清麗嫻靜,林千薇明麗高貴。

但是做生意,不是論交情。林千薇名列江南四大名妓之首,她在這個圈子內的聲望、渠道可想而知。

林千薇儀態優雅的抬起玉手,掩嘴輕笑,明眸看著賈環,“我差點以為賈先生有為我贖身的意圖。我下午到曉夢閣裡就和金媽媽說一聲。明天上午登門拜訪。”

賈環在金陵的住址早就泄露出去。

一旁的雲瑤無語的搖頭。有這樣的嗎,姑娘?身契,你不是早就贖回來了嗎?

看著風情動人的林美人,賈環笑著揉眉心,這算是被大美人調戲了吧?她根本就不掩飾她的親近之意。賈環喝口茶,定定神,道:“林姑娘,不用那麼急。我明天上午要去見老師。後天吧。”

聊了一會,外頭錢槐來回報已經雇好馬車。

賈環、黛玉、林千薇一行人下船。

當天下午賈環就從來訪的蕭幼安口中得知今年花魁大賽的日期:四月二十八日在金陵第一勝景,莫愁湖中舉行。

雍治十二年應天府的府試就在四月二十二日舉行。主考官是金陵知府賈雨村。府試後,就是花魁大賽。

……

……

下午的時光中,秦淮河上悠悠的行使著幾艘小船。

秦淮河南岸珠市雲煙院裡的一棟精美的樓閣中,蘇詩詩一身白衣,在窗邊安靜的眺望著秦淮河的風景。身側的凳子上放著一封書信。

“詩詩,又在想哪個男人啊?”

身後傳來笑聲和腳步聲。蘇詩詩回頭,就見雲煙院的頭牌,她的好友劉如煙帶著丫鬟從門外進來。

蘇詩詩笑了一下,道:“沒有啊。倒是聽說妹妹將前來應試的幾名士子迷的神魂顛倒。”

她在擔心花魁大賽的事情。事實上,去年她高調的由京城前來金陵,想要力壓江南名妓,成為天下第一名妓。可這個願望,她現在提不起興趣。實在是遭受了太多的挫折。但是,她就這樣灰溜溜的回京城嗎?

心高氣傲如她,不能接受。

劉如煙咯咯嬌笑,走到蘇詩詩身邊挽著她的手臂。親昵的說笑幾句後。得知蘇詩詩心裡的憂愁,笑著道:“姐姐都能給青鬆先生的表妹當先生。有這份關係在,隻要青鬆先生為你寫一首絕妙好詞。這次花魁大賽,你進前十名根本不是問題。”

症結在那裡,她很清楚。蘇詩詩是北人。金陵城內沒有人捧她。但若是賈環出手,頭名就彆想了,進複賽沒有問題。總好過來金陵一無所獲。

蘇詩詩輕輕的笑一笑。詩詞,賈先生早就給她了。還是親筆。剛才的書信就是賈先生派人送來的,她明天可以上門繼續給那位林姑娘上課。

但,她心中的愁緒難去。賈先生的詩詞固然是好的,名聲也大。然而,在這樣充滿了利益、銀子交換、糾纏的大賽中,能有多少作用呢?

……

……

金陵城中城區,南京吏部尚書陳高郎府中。前院的一處明軒中,陳子真正欣賞著坐在桌邊翻閱目錄的美人。目錄上都是和陳家有關的生意:藥材、瓷器、絲綢、紙張等。

她便是陳家僅次要力推的名妓紫南。年方十六,精巧靚麗。在秦淮河中已經頗有名氣。

以前花魁的頭名都是有禮部尚書方望親口定下來。當然,裡麵也有利益交換。不過,他已經從甄禮口中得到消息,方宗師不日就將要啟程前往京城擔任《皇周英華》的總裁。

接下來,要運作可就輕鬆的多。

紫南放下手中的紙張,抬頭道:“陳公子,我都看完了。”一口糯糯的江南音。

……

……

畫舫中點起宮燈,在秦淮河上飄蕩。

花廳之中,江南名妓袁靜香坐在甄禮的懷中,一身鵝黃色的裙衫,正嬌膩的撒嬌。她想要江南花魁的頭名。

甄禮拍拍她結實肉感的俏臀,俊臉上浮起笑容:“等著。今年沒你的戲。明年吧!”

朝堂上壓的越來越緊了。他有些擔心。但父親的策劃已經部署完成。接下來,就等幾天後的大賽開始了。

……

……

賈環回到金陵就感受花魁大賽的氛圍。二十日下午蕭幼安就登門告訴他詳情。

不過,他並不關心誰奪魁。他關心的是怎麼把他的“商品”賣出去。第一件商品:這個時代還沒有內衣內褲。他打算開風氣之先河。內衣,他估著有點難度。畢竟要用到鋼圈。內褲卻是很好製作。精美的麵料、絲綢在江南並不缺。

雖然,他是職業經理人並不在乎經營女性用品,但以他讀書人的身份,摻和到這樣很容易產生花邊的生意裡麵去於名聲有礙。所以,他打算將樣品賣給林千薇的“經紀人”,曉夢閣的金媽媽。由她去推廣。青樓嘛,開內衣、情趣內衣之先河,這是可以理解的。

第二件商品,他目光落在香水上。周朝女性都是用的熏香。或者帶著香料的荷包。香水這東西,他知道效果。但是製作流程,還需要斟酌、實驗。他在回來的途中推敲過一些方案。離勝棋樓上的複賽還有二十多天的時間,時間比較充裕。

在賺錢之前,賈環還有一件事情要做,就是將國子監運營教輔書的方案交給山長。他在回來的途中已經寫好計劃書。

安頓好黛玉後,見她情緒、身體都還不錯,閒聊了一會兒,二十一日上午,賈環拿了計劃書,坐船前往大功坊山長府上。

正在府上的龐澤一臉笑意的將賈環迎著,春風滿麵的道:“子玉回的剛好。我已經得到父母的允許,過兩天就在金陵舉辦婚禮,迎娶白芙。”

“恭喜,恭喜!”賈環喜氣洋洋的賀喜了龐澤一番。

龐澤得意的笑著。

兩人說笑著往偏廳裡走。聊著各自最近的情況。賈環帶黛玉去蘇州掃墓有大半個月。一名老仆上了茶。

金陵城中當前的大事是府試、花魁大賽。不過,邸報上已經有消息,方宗師不日即將啟程前往金陵擔任修書的總裁,至少六七年的時間回不了江南。這種大型的修書活動,耗費一二十年的時間都很正常。不然,怎麼叫文化盛典,彰顯文治。

曆朝曆代,隻要國家經濟強盛、繁榮後,必定會修書,修地方誌,流傳後世。這是經濟、文化實力的象征。

即將迎娶心上人在即,龐澤喜上眉梢,穿著一身藍色直裰,醜臉上笑容滿滿,提醒道:“子玉,你和紀德信都算是方宗師的門生,理當送一送。”

賈環點頭,“回頭我和紀德信一起上門拜訪。哦,山長呢?還在國子監講學?”

“嘿,都停了快十天了。山長因改革國子監的事和溫祭酒鬨翻了。等會山長從禮部回來吃午飯你就知道。溫祭酒循規蹈矩,思想僵化至極。”

賈環微微有些驚訝。山長和溫祭酒鬨翻了?

第334章 江南花魁(四)

中午時分,山長張安博帶著兒子張承劍和學生紀鳴、幕僚田師爺從南京禮部回來。

見賈環從蘇州回來,眾人自是一番述話。話題又轉到龐澤即將舉行的婚禮上。賈環笑了一句,“士元,你要求穩妥,先回聞道書院,等嫂子生下兒子再去見令尊最好。當然,生男生女這種事不好說,容易耽擱時間。”

張承劍胖乎乎的,四十多歲,穿著青衫,笑著點評道:“這是個餿主意。”

龐澤也笑,道:“我肯定是先帶白芙回家裡。”

張安博峨冠博帶,麵容清廋,六十七八歲的年紀,含笑著搖頭,拿起高幾上的茶杯喝茶,旁聽著小輩們說話、相互取笑。賈環和紀鳴約了後天二十三日去拜訪座師方望。

午飯後,眾人在正廳中喝茶、說話。初夏的陽光帶著炙熱透進來。“知了”,庭院裡棗樹上的蟬在午後鳴叫。

賈環將他寫的國子監監生辦教輔書的計劃書給山長張安博,問起和國子監溫祭酒交惡的事情。

張安博翻翻計劃書,悠悠的歎口氣,“唉……”

很惆悵。

……

……

賈環清明節去蘇州不久,張安博就找到國子監溫祭酒商談國子監改革的事情。

一名監生上吊自殺,在他心中不是用補考製度就可以糊弄過去。對於教書育人,他還算是有幾分心得。畢竟,聞道書院現在的模式就在京城西郊擺著。

四月六日上午,張安博在彝倫堂東側祭酒的公房中和溫祭酒坐下來詳談。

張安博的想法很明確,希望提高監生們的功課。那麼,采取的措施主要包括三點。第一,增加考試次數,每月一考,縮短監生們肄業的時間。同時能增加學校中的學習氣氛。

第二,發動人脈,邀請大儒到國子監中講學。提高學校紀律。杜絕懶散的習氣。上午、下午、晚上都要用來讀書,培育學習風氣。

第三,改革分班製度,分級製度。讀一經,就要讀通,而不能讀的似懂非懂,卻繼續學習下一經。

溫祭酒是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穿著四品官袍,緋紅袍,繡著雲雁。坐在椅子中,眉頭深鎖。想了想,淡淡的道:“張大人的想法是不錯的。不過,本官既然受命於朝廷擔任祭酒。如何行事,本官自有主張。不勞張大人費心。”

禮部和國子監並沒有絕對的上下級關係。隻能說都屬於文官中的清流一係。有些淵源。很多禮部侍郎、尚書都是從國子監祭酒升上去的。

張安博微怔,苦笑不已。他隻是想做點事,但是溫祭酒似乎理解成他伸手攬權。坦蕩的道:“非是在下有意乾涉國子監中事務,隻是與溫大人探討一二。”

溫祭酒譏諷的笑著,拒絕道:“張大人的好意,本官心領了。”說著,拿起茶碗。端茶送客。

張安博無奈的起身告辭。他是從二品的官身,被一個正四品的中層官員給趕出去。臉皮給對方剝個乾淨。

……

……

正廳之中,賈環聽山長說完,嘴角抽了一下。溫祭酒做的有點過啊!不管山長是攬權也好,真心想為國子監做點事也好,用這樣的方式拒絕不妥吧?

張安博長長的歎口氣,“我後來托中散先生幫我問過,溫祭酒的說法是國子監不需要改革。”

說起這件事,張承劍猶自有些氣憤,道:“父親就是太寬厚。即便是乾涉國子監的事務又如何?父親是從二品的高官。他溫祭酒還講不講官場規矩?”

龐澤道:“伯苗兄,說到底還是因為溫祭酒看重他自己的官位,不肯做事。我聽說他正在謀求升遷,和陳尚書走的近,所以不肯改製。說話難聽。此人朽木也!”

田師爺和紀鳴都看向賈環,“子玉的意見呢?”

賈環沉吟著道:“要敲打下溫祭酒。他這事做的太不講規矩。”

禮部並沒有管轄國子監的權限。所以,山長開門見山的和溫祭酒說國子監改製的事情,有點不妥。這和出發點無關。官員對自己的權力都是相當敏感的。溫祭酒不滿意,不爽,是正當的。

但是,你一個正四品的官員把從二品的高官往外趕,落儘麵子。這事就做的太過分了啊!

張安博笑笑,擺擺手,“算了,這事啊,說不清。強扭的瓜不甜。我也沒有把握改革就能改善監生的狀況。倒是可惜了子玉這個做教輔書方案。”

張安博將手裡的方案給眾人看,聊著彆的話題,一下午的時間就過去。

……

……

第二天上午,賈環在前院的客廳中見上門來的林千薇和曉夢閣的金媽媽時,他腦海裡還想著山長和溫祭酒交惡的事。

他覺察到山長確實想要為監生做點事。這是一種悲天憫人的人文情懷。可惜,溫祭酒站著茅坑不拉屎。一口否決。溫祭酒的做法沒有錯,就是讓人覺得不舒服。

至於他自己在林千薇這個大美人麵前說的話不能兌現非否會丟臉這種事,他其實沒怎麼想。事出有因嘛。

金媽媽是個三十多歲的女子,穿著水綠色的對襟褂子,胸口飽滿高聳。徐娘半老,風韻猶存。說兩句話就笑起來,八麵玲瓏。

“我都沒想到薇薇和賈先生關係這麼好。要是早知道我就厚著臉皮帶著手裡的姑娘們上門來求一首好詞。”

賈環微微一笑,道:“金媽媽說笑了。這樣吧,我家裡的這名小婢有一些想法,生意的事情你和她談”賈環指了指身邊溫馴站著的襲人,然後邀請林千薇到後院他屋裡的客廳喝茶。

襲人忐忑的接下賈環交給她的任務。就聽得一個悅耳的聲音跟著三爺遠去,“賈先生昨日在忙什麼事情呢?”

內褲這種事,賈環自是不好談的。假托到襲人名上。本來呢,他更信任晴雯、如意。晴雯嘴皮利索,談價錢吃不了虧。但是晴雯臉皮薄,死活不肯乾。

如意雖然扭扭捏捏的答應,但是賈環擔心她不是對手。紫鵑,賈環也是信任的,也聰明。但她是黛玉的丫鬟,幫忙談這種事,總會讓人覺得有點調戲黛玉的意思。丫鬟和小姐,這年頭是捆綁在一起的。

事情最後就落在襲人身上。賈環對她的能力倒不懷疑。晴雯都不是她的對手啊。襲人看著粗笨,心裡很有想法。

“金媽媽,我姓花。”襲人和金媽媽打了個招呼。其實,她也不想接這個活兒,怪羞人的。可是三爺的吩咐,她不敢推辭呀。她心裡挺怕三爺的。

……

……

約上午十一點許,曉夢閣的金媽媽和林千薇從和安街賈環家裡出來,坐船返回曉夢閣。

林千薇臉上一直帶著笑。賈先生同意她每天有時間的話可以過去拜訪。不過,她想著大約兩天一次不會引起賈先生的反感。她心裡其實想一天一次。

“傻傻的。”船艙中,金媽媽好笑的推林千薇一下,“你都回蘇州了,犯什麼花癡,追著個小屁孩來金陵乾嗎?”見林千薇要反駁,招手讓她坐過來,“彆以為他是什麼正經人。看看這是什麼?這個圖樣,他白送給我。但是後麵就要賣200兩銀子一個。推個小丫鬟出來當牌坊,老娘有那麼傻嗎?”

看著圖樣,問明白用途,林千薇明麗的俏臉上紅染似霞,美麗無端,驚奇的小聲道:“那要是姐妹們的生意好,媽媽會買嗎?”

金媽媽狠狠的點頭,“會。但,我不出錢。”

……

……

上午時下了點雨,賈環和紀鳴到禮部尚書方望府中拜訪。

朝廷邸報上都已經刊登了方宗師即將離任的消息,方府門前更是熱鬨無比。前來拜訪的官員、士子絡繹不絕。

賈環和紀鳴兩人在門庭裡等了半個時辰,就得到方望的接見。

精美、明亮的敞軒之中,方宗師穿著簡單的玉色袍服,隨意的坐在主位椅子中。剛剛代他出去送客的二兒子進來說了幾句。方望擺擺手,讓他出去,看向進來的賈環和紀鳴。

賈環、紀鳴兩人行禮道:“學生見過老師。祝老師此去京城修書順利,留名青史。”

“嗯。”方望快六十歲的年紀,容貌清瘦,撚須笑道:“子玉,德信,近來如何?坐吧。坐。”

賈環因營救山長時和方望私下裡有過接觸,表現的很自然。紀鳴多少就有些緊張。

聊了幾句,紀鳴起身告辭。賈環並跟著沒有走。

方望就笑,“子玉你有事情?”他對他一手點中的少年神童還是很滿意的。

賈環也不和方宗師客氣,直白的道:“老師,學生近日耳中聽聞的都是江南花魁大賽的事宜。據說是老師首創。老師即將上京,我倒是突然有個想法。”

方望點了點頭,示意賈環繼續。

賈環笑著道:“老師執天下文壇之牛耳,品評美人,何如品評天下文章?不拘幾年一次,分類詩詞曲賦,小說文章,各自評出最佳的第一等,第二等,第三等。將結果刊行天下,則天下文壇儘在手中。”

賈環話說的半文半白,其實很簡單,就是勸方宗師設立一個文學獎。然後拉一幫自己人搞評選,最後把結果公布出來,向天下發行。類似於矛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這樣的。那麼,國朝的文壇,必然會被方宗師“一統江湖”,文壇地位無人可及。

第335章 江南花魁(五)

賈環和方宗師在敞軒中聊了約半個時辰才出來,步履輕快。

紀鳴在方府外的街肆茶鋪中已經等了許久,結了茶錢,和賈環一起往回走,“龐士元的婚禮後天舉行。子玉近來要忙一些咯。”

他並沒有問賈環和方宗師談了什麼。這是做人、做朋友基本的常識。

賈環笑著道:“那是自然。我剛和老師談了談關於國子監改革的事情。老師答應幫忙。”

“啊?那就太好了。”紀鳴驚訝的笑起來,“山長知道肯定會很高興。”心中微暖。賈環肯將事情和他說,擺明了是信任他。

賈環笑一笑,眯著眼睛看著夏日陽光下的屋舍瓦片。

要做一點事情,必然會得罪人。但不是說得罪人就不去做。而是要問自己的內心,這件事是否值得去做?

改革國子監,提高監生們的學問,改善監生們的就業前景,這是值得去做的事情。

……

……

賈環離開後,方望結束了會客,回到書房裡。

方二公子一直在金陵服侍著父親,這會兒從外頭進來,見父親正在書桌後寫字,等了一會,奇怪的道:“父親今日怎麼不見客了?還有好幾家需要你見的賓客。”

方望臉上帶著笑容,一邊寫字一邊說道:“些許瑣務,你代我處理了。喏,去把中散先生請來。我有事情和他談。再把這封請柬幫我送出去。”

“哦。”方二公子接過請柬,看看封皮,竟然是給溫祭酒的,但此人不是和陳尚書那邊走的近嗎?不明所以,出去辦事。

家裡的丫鬟進來給方望倒了茶。

方望喝著茶,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斷過。他被公認為天下文宗,但天下讀書人不服氣他的很多。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練武的很好說,拉出來練練。讀書人怎麼比呢?以後,就得看是否拿過他設立的這個文學獎了。

好主意啊!

……

……

四月二十五日下午,國子監祭酒溫佑從家中午休出來,沒有去學校而是坐轎子前往禮部尚書方望的府上。

南京六部都是閒官。平常無事時尚書、侍郎都很清閒。像方宗師這樣每天不去六部衙門應卯,也不過是換來禦史言官不痛不癢的罵幾聲。

方望因馬上就要去京城擔任修纂《皇周英華》的總裁官,因而門庭若市。

溫佑拿著請柬上門,很快就被引入方望的外書房中。方望已經等了一小會。

“下官見過大宗伯。”溫佑彎腰施禮。大宗伯是禮部尚書的彆稱。

方望微笑著點點頭,伸手示意溫佑落座。下人上了茶水後退出去。方望和溫佑閒聊幾句,道:“今天請溫大人過來,是有件事情要和溫大人相商。”

溫佑心裡奇怪,臉上平靜道:“請大宗伯示下。”

方望看了溫佑一眼,聲音有點冷淡,“國子監前些時日有監生上吊自殺。溫大人為何無動於衷?你以為增加一次補考,事情就都解決了?”

溫佑準備自辯,“非是……”

方望擺擺手,強勢的打斷他的話,“張伯玉的改革方案我看過了。非常不錯。我是支持的。建議張伯玉直接給朝廷上奏折。溫大人最好還是副署聯名。”

能當官的就沒有不聰明的。溫祭酒在一瞬間就感到一股涼氣從脊背上升起來。

如果隻是張安博上奏章,他當然是不怕的。誰都知道張安博是被貶到南京來的。而如果加上最近正受天子器重的方望的支持,那事情就變了性質。

這份改革的奏章若是通過,他如果不副署,在天子心中大約和屍位素餐的官員沒有兩樣,以天子的行事風格,肯定要挪位置。

如果副署,不管國子監的改革成敗,他的責任要小一些。但是,這樣豈不是唾麵自乾。等於向張伯玉認錯?而且,還要成為張伯玉的下屬。

溫佑一時間臉上青一塊,白一塊,猶豫不決,“這……”

方望也不催溫佑,緩緩的喝著茶。對溫佑這樣的官迷來說,怎麼選擇不問可知。

……

……

龐澤和張白芙的婚禮於四月二十五日舉行。賈環調配著下人忙前忙後的幫忙。規模並不大,都是山長張安博的好友,外加張良哲家裡的一些親戚。低調但喜慶。

張安博出手幫弟子在大功坊中買下了一套一進的小院。婚禮便是在小院中進行。流水席亦是宴請左領右舍。

當天晚上,比較意外的是國子監祭酒溫佑前來參加婚禮。喝了幾杯酒。

四天之後,回門後的龐澤帶著新婚妻子乘船北返,回家拜見父母。賈環和張承劍、紀鳴、田師爺一直送到金陵城外金川門碼頭,看著船帆消失在長江之中。

江水滔滔東去。初夏之際,碼頭上依舊繁華、喧鬨。賈環幾人在碼頭外的酒樓中稍坐。店小二上了酒菜。四人在臨窗的桌子處,看著江上密密麻麻的船帆、碼頭上光著胳膊抗貨物的力工。氣氛微微有些沉默。

田師爺感慨的道:“士元老弟得償所願啊。春風得意。”他想起在家中的老妻、幼子。心中感歎。

張承劍和田師爺喝了一杯,“田兄何故做兒女之態。接下來,是我等大展宏圖之時。”

溫祭酒已經向父親認錯賠禮,同意國子監改革。而龐士元離開,賈子玉要潛心讀書。這裡麵的事務,都得他們來操作。他心中振奮,意欲有所作為。

賈環笑一笑,與眾人共飲了一杯。

紀鳴微微一笑,心中暢快。其實山長是想等溫祭酒調任之後,再看看有沒有機會。山長的性子並非咄咄逼人。不過,子玉是直接一步到位。拿方宗師壓溫祭酒。溫祭酒直接認慫。

有些人,還是敲打敲打才老實啊!

……

……

國子監即將改革的消息也在極短的時間內傳遍國子監。主要涉及考試、學習、分班三個大的方麵,同時還有開設教輔書書局,錄用二十名肄業監生的消息。這件事還涉及到禮部。監生們會到禮部抄錄曆年鄉試的卷子。

因而,消息在南京六部,南京守備司,南京都察院傳開。同時在江南官場中傳開。不少學官都在密切的關注刊行教輔書之事。前明就有此事,但後來被禁止。

然而,國子監震蕩之時,四月底的金陵城中,最熱鬨的還是二十八日開始的花魁大賽。莫愁湖中花團錦簇,佳人士子雲集。剛剛參加完府試的士子們縱情狂歡。從揚州、蘇州、鬆江等地士子也彙聚而來。街肆上隨處可見討論名妓區彆、美醜的士子。

如果說國子監的震動、改革是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沒有多少人關注,那麼花魁大賽更像是一場市民階層、讀書人的盛會。但這還是隻是局部的畫麵。

金陵城中最具影響力的事件是:方望上京。

五月三日,南京禮部尚書方望攜家帶口,買舟北上,前往京城主持修撰《皇周英華》。滿城的官員、士紳都前來相送。隻要修書完成,就是名留青史的一刻。

賈環作為方望扛著士林輿論壓力一筆取中的最年輕的舉人,也在送行的人群中。

在清涼門外的碼頭上,一艘兩層樓高的大船穩穩的聽著。方家的奴仆來往搬運著行李。

代表南京城內眾人送行的是南京吏部尚書陳高郎,南京守備、鄭國公鄧鴻。隨後放眼看去都是一色的緋袍。麵前繡著錦雞、孔雀,獅子,虎。

計有:南京戶部尚書衛弘,南京都察院左都禦史張經緯,南京禮部侍郎張安博,南京吏部侍郎巴平,南京工部侍郎皮經業、金陵知府賈雨村、體仁院總裁甄應嘉、國子監祭酒溫佑等人。

賈環跟著本地的名士、士子擠在一起。身邊就是江南名士中散先生,以畫技、經義、詩詞見長。還有江南四大才子之二的李良吉、丁昂。另有若乾三四十歲的讀書人,都是方宗師平日來往的文人。

來送的人群中還包括應天府兩縣上元縣、江寧縣的正印官,致仕的高官,本地的士子,父老等。烏壓壓的一片,將碼頭上站滿。

碼頭正前方。陳高郎六十五歲,這個年紀於正二品的高官來說並不算老。但他已經垂垂老矣,弓著背,頭發花白,穿著緋色的官袍,正色道:“望溪先生身負天下之望,此次入京定能為後世遺留文化瑰寶,展現我皇周風華。”

方望微笑著道:“謝陳大人吉言。”

他平日裡和陳高郎來往不多。不在一個圈子裡。不過,送彆之時,聽到祝福的話,還是很舒服的。

方望和陳高郎、鄧鴻說了幾句,作揖之後,登上樓船,灑然的離開。

江風習習。樓船緩緩的開動,碼頭上人聲鼎沸。

“大丈夫當如是啊!”

賈環聽到耳邊有士子感歎,心裡好笑,放眼看去,今天這幅畫麵基本就是金陵城中最高的權力人物聚會。

他在金陵城中讀書,一直都很低調。到今天才算站到了金陵城最高權力舞台的一角。

人群逐步的散去。六部堂官都坐進轎子裡,衙役,轎夫已經打起旗牌開路。

賈環正要離開,肩膀上被拍了幾下,“小家夥,你的老師離開金陵,怎麼沒見你吟詩相送?”

賈環有點齜牙。拍他的是中散先生,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者,穿著白色的儒衫,笑眯眯的看著他。他來金陵後參加過方宗師舉辦的一次酒宴,見過金陵城中第二位的文人中散先生。

賈環拱手行禮,道:“心有所感,但不能成詩。請先生見諒。”這種場合出風頭,有那個必要嗎?他現在隻是個舉人。虛火捧得太高,跌得越慘。

中散先生看著賈環,笑了笑,他從好友方望口中得知,就是這少年建議創辦文學獎,評價國朝曆年文章,一統文壇。這少年可沒有看起來的那麼普通、無害。權謀、智計都是一流。溫祭酒不是給敲打的準備捏著鼻子給張伯玉當下屬嗎?

“今年的花魁大賽由老夫主持,複賽之時,老夫請你到勝棋樓來做幾首精品美人詞。”

賈環無奈的答應下來:“好。”

他還想留幾首精品美人詞在合適的場合上用。比如,稱讚下林千薇林大美人。

……

……

國子監中要改製,人心浮動。賈環的國子監生涯就此結束,在家中讀書、複習。

至於正在莫愁湖上熱熱鬨鬨舉行的花魁大賽,賈環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他這個年紀逛青樓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晚飯後,庭院裡蟬鳴不休。點著蠟燭的客廳中有些悶熱。賈環、黛玉、裴姨娘幾人坐在圓桌吃茶閒聊。

紫鵑梳著丫鬟髻,穿著精致的粉白色掐牙背心,站在黛玉身後,好奇地問道:“三爺,你那個……內衣樣式賣出去了嗎?”

第336章 江南花魁(六)

這句話問出來頓時讓廳中正在說話的眾人都豎起耳朵。晴雯吃吃的掩嘴嬌笑,明眸嬌嗔賈環一眼。

紫鵑問完倒是覺得有點後悔。她在三爺麵前太放鬆了些。不過,最近家裡也就這一件事。

賈環穿著青衫,寫意閒適,坐在木椅上,笑著道:“怎麼問起這個來?肯定能賣的出去啊。”

性感這個詞彙,用在日常的地方就是有傷風化,會引得輿論大嘩。但是用在青樓裡,代表著誘惑。這是青樓的本行。內褲怎麼製作他就不管了。相信以周朝發達的手工業可以製作的出來。

第一款樣式,賈環讓襲人免費贈送給金媽媽。後續每一款收費200兩銀子。預估著賣出10款,那些姑娘們就會自己琢磨的出來如何最大限度的展示自己的魅力。在中國,什麼時候都不缺乏聰明人。裁縫幾片布料,又沒有技術門檻,賣的是創意。

襲人低著頭,白皙的臉上帶著紅暈,低聲道:“三爺,那個金媽媽還沒來找我。”

這和紫鵑是一個意思:不看好。

賈環笑著擺擺手,道:“等消息吧。不會有問題。”說笑幾句,賈環起身回了書房,研究香水的製作。

賈府裡有采購胭脂水粉的仆人,懂得裡麵製作的門道。他特意的詢問過。這兩天閒下來,他一直在研究這件事情。香水有兩個特性。第一:香,第二:揮發。香料有現成的成品可以賣。倒是揮發用的酒精不好解決。國朝根本就沒有高度酒。賈環現在的問題,恐怕得先將目標轉向提純、蒸餾高度酒上麵。

高度白酒也是一門暴利的生意。不過,賈府並沒有涉足釀酒產業,他一時間找不到釀酒的工人、器具。隻能小批量的實驗,改進。畢竟,一瓶香水所用到的酒精量還是非常少的。

客廳裡,賈環走後,裴姨娘笑著搖頭,放下茶碗站在起來,準備離開。這要是她家的少爺、公子,她肯定要說幾句胡鬨。這哪裡還是那個沉穩、細致、才華橫溢的少年郎喲?

黛玉抿著嘴輕笑,忍俊不禁的模樣,小模樣嫵媚至極。帶著紫鵑、襲人、雪雁回房裡。

她心中三哥哥那高大、令人敬重、嚴肅、正派的形象轟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更加立體的少年郎形象。

“紫鵑,你怎麼突然想起問三哥哥這個問題,怪羞人的。賣不出去不是更好?省的彆人閒話。”

回廊中,黛玉走在最前麵,三個丫鬟落後半步。紫鵑笑嘻嘻的道:“三爺最近不是在操心怎麼賺銀子的事嗎?所以我就問問。姑娘,有人要說閒話,最後也是落在襲人身上啊。”

襲人鬱悶的跟著走在後麵。這黑鍋讓她背,令她心中有點委屈。

黛玉清亮的眼眸微微動了動。她父親不是給了100萬兩白銀給三哥哥,他怎麼還缺銀子呢?

說笑幾句,主仆幾人回到屋裡。黛玉現在的生活習慣是要站立、走動半小時,有助於消化。而不是立即坐下來。

雪雁去了點了幾支蠟燭,將滿是書籍的屋中照的明亮。書桌、書架、茶幾、床榻,布置的雅致。紫鵑剛剛上茶,給站在書桌邊的黛玉。就見一名小丫鬟進來,“襲人姐姐,外頭的來個老媽子,說來找你買東西。”

正在說話的黛玉、紫鵑、襲人都給愣住。這竟然是有生意來了啊。

襲人道:“哦,我這就出去。”拿了賈環用木炭畫給她的款式圖樣,去了外頭。

身後傳來紫鵑咯咯的笑聲。

……

……

消息很快就傳到賈環、裴姨娘那裡。裴姨娘聽到消息訝然不已,還真讓賈環把生意做成了啊!這真是……!

賈環聽到消息時,正在書桌前寫東西。淡然的笑了笑。意料之中的事情。

任何事物,隻要經過時間的檢驗,存在,它就一定有它存在的道理。當然,內褲的存在其實和健康、衛生更相關一點。

很多時候,心靈雞湯會告訴我們,在小的時候,我們夢想著改變世界。但等我們長大之後,是世界改變我們。要學著接受。對這個觀點,賈環隻讚同一半。

所以,他才想把內褲“發明”出來。

他沒有改變周朝社會的想法。真學主席上山下鄉搞土地革命,來一個翻天覆地,那太誇張了。不過,生活的細節,他可以慢慢的改變,不必將就古人的這一套。

後麵一些小東西、小發明、小玩意,提升生活品質,恢複他在現代生活習慣的東西,他會慢慢的搗鼓出來。比如:牙膏、牙刷、浴室等等。

不過,這得等他有空閒時間以後。他現在還在金陵讀書。要不是操心銀子不夠用,他現在也不會著手搗鼓這些東西。

讀書才是最重要的。賈府的敗亡,就在這幾年間啊。這件大事,始終壓在他的心頭。

晴雯坐在屋裡的矮凳上,就著桌子上明亮的蠟燭燈光,做針線活兒,潔白的貝齒咬著細線,靈巧秀麗的少女,含糊不清的道:“三爺,還真讓你賣出去了啊。青樓那些女人……”

如意清淺的笑著,給賈環倒著涼茶。

看著兩個大丫鬟,賈環心情忽而飛揚起來,調笑道:“回頭給你們兩個一人做幾條。”

“三爺……”晴雯、如意兩人齊聲嬌嗔。

賈環拿著毛筆,哈哈大笑。

……

……

秦淮河中,畫舫處處笙歌,一片盛世的太平勝景。

甄禮在曉夢閣裡的畫舫中宴請陳子真。船廳之中幾名歌姬身穿半透明的薄紗跳著舞蹈。薄紗之下,各種顏色的四角內褲,雪白、修長的雙腿若隱若現。令這幾名歌姬性感、撩人至極。

一首舞曲跳完,甄禮笑著鼓掌,對身邊的陳子真道:“當真名不虛傳。曉夢閣這段時間生意大火,不是沒有原因啊!”

陳子真四十多歲,年紀比甄禮要大,有著中年男子的英俊,有點滄桑的味道,微笑著拿起酒杯和甄禮碰杯喝酒,“甄兄弟還真是風流倜儻啊。”

朝廷清查虧空的高禦史已經從揚州到了金陵。相信,錦衣衛的緹騎、密談也應該到金陵。目標應該就是甄家。甄大少還有心情關注哪家樓館的姑娘最紅。嘖嘖……

甄禮知道陳子真說的是什麼,微微一笑,道:“所以要請陳兄喝酒啊。”

陳子真笑了笑,也不掉甄禮的胃口,道:“方宗師離開金陵前往京城。現在由中散先生來主持花魁大賽。複賽之中,真正能有話語權的不過他、家父、令尊、衛司徒、賈太守等十幾人。紫南要奪魁的難度不大。”

這些人組成本屆花魁大賽的評委會。

甄禮笑著點頭。身在畫舫之中,很多話不好明說。但紫南姑娘奪魁,就是甄家和陳家的交換條件,這意味著陳家會幫忙宣揚甄家虧空根本原因。

“陳兄高見。我今日去莫愁湖中轉了一圈,還有三天就是複賽,基本上前十名的聲勢已經造起來。其中,竟然有京城來的名妓蘇詩詩。嘿,非常漂亮的一個美人。她還想著爭江南花魁。”

陳子真就笑起來。四十多歲的男人和二十多歲的男人,對美女的想法是不一樣的。

……

……

蘇詩詩一早梳妝完畢,前往莫愁湖中。船在秦淮河中平穩的行走著。蘇詩詩眉頭微蹙。

從這兩天的情況來看,她躋身複賽沒什麼問題。但是前十名沒有任何意義。隻有躋身前四名才會被成為江南四大名妓。

她沒有爭頭名的想法,但是,驕傲如她,前四名還是想要爭一下。

這時一艘小船平行的行使著,裡麵傳來幾聲輕笑,“可是蘇姐姐在船中。”

蘇詩詩推開窗戶,看到一張精巧靚麗的小臉出現對麵小船的窗口,正是在這幾日莫愁湖中大紅大紫的紫南姑娘,很多士子都在傳誦她的名聲。淡淡的道:“紫南妹妹好。”

紫南掩嘴一笑,“蘇姐姐已經到快要退出嫁人的年紀,何苦還來爭奪這個江南花魁呢?又累又辛苦。還隻是敬佩末席。我這裡有一株南洋來的人參,送給姐姐調養身體,早日北返。望姐姐不要推辭。”

蘇詩詩心中極其不舒服,但臉上保持著平靜,拒絕道:“不必了。”關上了窗戶。

兩艘小船錯開。蘇詩詩一口氣悶在胸中,氣的酥胸上下起伏。欺人太甚!

另一艘小船內,紫南掩嘴咯咯嬌笑,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鄙視。

蘇詩詩是北人,背後沒有巨商官宦支持,能儘前十,還是因為她家媽媽到處宣揚賈先生的那首美人詞“欲問江梅瘦幾分”是給她的,拉高了人氣。否則,早就被刷下去。

……

……

初夏之際,還是很有些炎熱的。

莫愁湖中正對著勝棋樓中的搭起五個大舞台,時不時的有名妓出來表演才藝,贏得滿堂喝彩。

自有士子充做評委打分。帶著很大的主觀性。不過總目睽睽之下,才藝表演,高低還是很容易分出來的。

這幾日莫愁湖隨處可見士子、文人、名妓。亦可見不少金陵城中的“市民”。

五號台前的小亭中,韓秀才、羅子車,童正言一行五人正在欣賞著台中名妓的舞蹈。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的七七八八,就等著時間發酵。因而,幾人十分放鬆。

嘴角有一顆黑痣,相貌清奇的羅子車搖頭晃腦,道:“如此舞蹈,至少四大名妓的水準。”

韓謹國字臉,穿著白色的長衫,看看手中從李良吉那裡要來的節目單,搖搖頭,“蘇詩詩,京城人,金陵城中沒有一個家富商豪族是支持她的。能進前十已經是極限。她和賈子玉私交甚篤。”

在蘇州給賈環罵了一通的童正言嘿嘿的笑一聲,“那有個屁用?那屁孩還在家裡讀書吧?”

幾人都是笑著搖頭。那位少年是他們此行必須要關注的大敵。消息顯示,確鑿無疑的,他天天在家中讀書,一次都沒有來莫愁湖這裡。

羅子車還在歎氣,“可惜啊!”

第337章 香水

金陵城中,秦淮河自東水關入西水關出,號稱十裡秦淮。而莫愁湖就在西水關外。被譽為“江南第一名湖”、“金陵第一名勝”。占地廣闊,園內樓、軒、亭、榭錯列有致。

初夏之時,湖水蕩漾,堤岸垂柳,勝景如畫。

自四月二十八日開始的花魁大賽至今日已經是第九天。馬上就要進入第二階段的複賽。

沿著勝棋樓搭著五個大舞台。這是給名妓們用來表演才藝。沿途又搭著有許多彩棚、通道,布置著整個大賽的會場。再往外,更為寬廣的區域內,擠滿了各種集市、人群。熱鬨非凡。

參與花魁大賽的群體主要是官員、士紳、文人、名妓。但是也不禁止金陵的居民前來觀看、遊玩。然而,名妓的才藝並非是普通人都能欣賞的。因而,在外圍聚集了大量的商家,彙聚成數個集市。

從名妓們“推廣”的高端商品,撮合的大筆生意,到外圍巨大的人流形成的日常消費,再加上莊家操盤的賭博,每一屆花魁大賽都不下三十萬兩銀子的交易額。利益驅使著金陵城內的巨商們將花魁大賽一屆又一屆的舉辦下去。

莫愁湖中的三號舞台前,幾名揚州來的文人在彩棚中喝茶、閒聊。隱約可以聽見遠處傳來的喧囂的聲音。

彩棚裡布置的簡單、通敞。阻隔著初夏的陽光。初夏的日頭有些烈,此時並沒有名妓們出來表演。充當初賽裁判的幾名揚州士子聚在一起喝茶說話。

為首的便是揚州名士蕭幼安。

蕭幼安三十多歲,容貌普通。但風度儒雅。手拿折扇,在手裡敲一敲,微笑著問道:“朱兄,聽說鄭員外此次到金陵來會支持袁姑娘。哈,他真有閒情。”

蕭幼安喊的朱兄便是與鄭家交好的朱華藏。朱華藏是一名中年文士,聽著蕭幼安不加掩飾他幸災樂禍的想法,不著痕跡的反擊道:“蕭兄,鄭大爺是鄭員外的逆鱗。我勸你後日在鄭員外麵前不要說。”

揚州大鹽商鄭元鑒與金陵的甄家交好。力捧甄家推出來的袁靜香姑娘,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所謂的閒情說的另外一件事情。鄭元鑒的長子鄭文植已經被判死刑。朝廷的批文已經下來,秋後問斬。這是鄭員外心裡最痛苦的事。

蕭幼安嗬嗬一笑,說起另外一件事,“朝廷欽差高禦史已經抵達金陵中。我聽聞甄家在江南織造任上虧空非常嚴重啊。”

江南第一世家甄家自身難保吧?還能扶持鄭家?

坐在一旁的一名士子道:“幼安兄,關於此事,最近城中流傳的有一種新的說法。據說甄家虧空了100多萬兩銀子,全部都是因為接駕導致。高禦史恐怕投鼠忌器。”

這個話題立即引起在座士子們的興趣。在江南的士子都知道一件事,幾十年前,太上皇執政時期,南下江南,甄家接駕四次。若是為這件事虧空的話,朝廷要處置甄家,說是說的過去,但恐怕人心不服。

蕭幼安微微一愣。他還是在今天才聽說這件事。如此說來,甄家很有可能會沒事?

……

……

傍晚時分,蘇詩詩帶著老媽子、丫鬟離開莫愁湖,坐船從西水關入城,逆著秦淮河往珠市的雲煙院而去。

“唉……”李媽媽長歎一口氣,坐在船艙中,抑鬱的喝了一口酒。一年前,她帶著女兒蘇詩詩自京城南下,以為可以很快的打開局麵,名揚天下。然而自今才體會到其中的難處。

這次花魁大賽是唯一的出路,若是不能進入前四名,她們就要北返京城。不再在江南流連。

蘇詩詩穿著白色的裙衫,穿著船窗邊,默默的看著秦淮河上的風景。十九歲的佳人,身姿曼妙,安靜嫻雅。壓力,在不知不覺間浮上心頭。

小丫鬟丹兒小聲提醒道:“姑娘,賈公子下午派了他家的奴仆來通知你這兩天去他家裡一趟。”

蘇詩詩平靜的道:“我知道。”

賈環的住處就在秦淮河邊的武定橋附近。蘇詩詩一行下船後,徑直前往和安街賈府中。夕陽之中,青石板路兩旁的民居中炊煙嫋嫋。安靜又充滿生機。

蘇詩詩自花魁大賽開始後就沒有來賈環這裡教授林黛玉曲藝,到訪之時,賈環剛好去門散步回來,在後院的客廳中接待蘇詩詩,裴姨娘、黛玉在一旁陪著。

“見過林姑娘。近日可好?”

“嗯。蘇姑娘好。”

等黛玉和蘇詩詩打過招呼後,賈環開口道:“邀請詩詩姑娘過來,是想請詩詩姑娘在花魁大賽上幫我推銷一件商品。”讓晴雯去書房裡幫他把製作好,保存在一個小巧的瓷瓶中的香水拿過來。

精巧的瓷瓶立即將客廳中幾人的目光吸引住。除了知道端底的晴雯,黛玉、裴姨娘、紫鵑、蘇詩詩、丹兒都看向賈環,等著他釋疑。明亮的燭光下,賈環將木塞打開,玫瑰花香頓時就飄溢出來。

“呀……!”

“噫。”

“謔。”

眾人驚訝的發出感歎各種聲。一時間,鶯語嬌啼,很是悅耳。

賈環將眾女的表情儘收在眼底,微微一笑,介紹道:“這件商品名字叫做香水。顧名思義,就是噴灑在身上保持香氣之用。大約能保持一天的時間。”

說著,賈環將瓷瓶遞給蘇詩詩。蘇詩詩拿著香水在鼻端聞了一下,驚歎道:“詩詩自認也算是見識多廣,卻從未見過如此驚巧的東西。賈先生拿出來的東西每每出人意料,充滿驚喜。”

這小馬屁拍的!令人很爽啊。

賈環禁不住笑起來,擺擺手。這時,如意、襲人端著茶送進來。眾人坐下來品茶說話。

賈環喝了口茶,看著蘇詩詩嫻靜美麗的玉容,明眸清澈醉人,道:“我前些天和林大家從蘇州一起回來。聽她說,正在舉辦的花魁大賽有黑幕。詩詩姑娘要想奪魁,僅僅靠我的詩詞怕是不夠。應該還需要巨商、官家的支持。詩詩姑娘找好讚助商了嗎?”

林大家就是林千薇。這姑娘最近和蘇詩詩一樣,花魁大賽開始後,忙的很,在曉夢閣中幫忙調教金媽媽新捧的一個姑娘。前日中午讓小丫鬟送了一封信過來。說了說她最近的情況,詢問他近日如何。在信的末尾附了一首唐詩: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

賈環還沒有給她回信,心中躊躇。因為,這是一首情詩。

蘇詩詩心中一陣黯然。她當初從賈環這裡拿走那首浣溪沙時,賈環就預祝她奪得花魁。然而,現在的情況……

蘇詩詩的丫鬟丹兒年約十三四歲,模樣普通,口快的道:“賈先生,我家姑娘還沒找到那什麼撈子的讚助商,要不,賈先生支持我們姑娘吧?”

看著這小姑娘,賈環就笑,指著蘇詩詩手邊的香水瓶,“我都窮得要搗鼓香水出來賣銀子,那裡讚助得了詩詩姑娘?”

開玩笑。讚助一個花魁出來,他少說得花費一兩萬銀子。他現在哪有這個資金!蘇詩詩奪得花魁對他推廣香水是有利的。但是他沒錢去運作。林如海留給他的那筆巨額資金,他現在沒打算動用。

黛玉秋水般的眼眸,盈盈的一閃,掃過賈環的臉龐。眸光瀲灩,美不勝收。

蘇詩詩心中微微一喜,但聽賈環這麼說隨即心情又跌入到穀底,語氣有點倔強,輕聲道:“賈先生,我一定能進入前四名。”

賈環不大看好蘇詩詩,沒有讚助商,涉及到數十萬兩銀子的生意,蘇詩詩要拿下一個四大名妓的位置,非常困難。鼓勵道:“詩詩姑娘努力吧。”

蘇詩詩能進前四,對他來說自然最好。進不去也沒關係,隻要蘇詩詩幫忙推廣一下,香水也不愁賣。客戶目標群體本來就是女性。很容易銷售。

其實賈環心裡有點奇怪,以蘇詩詩的姿容、氣質,要找一個“讚助商”還不容易?不過這種私人問題,賈環並沒有問她。

和蘇詩詩說了說香水的定價:一個小瓷瓶裝的香水售價10兩銀子。正好晚飯時間也到了,賈環留她吃晚飯。蘇詩詩推辭後離開。賈環讓晴雯將製作好的十瓶香水拿出來,讓蘇詩詩拿去送人,打開市場。

暮色之中,幾個大丫鬟們忙著上菜,擺在客廳裡的方桌上。香氣四溢。眾人說說笑笑的開始晚餐。

黛玉穿著青色的繡花長裙,嬌花照月,出落的十分美麗,明眸一轉,狡黠的靈性從眼眸裡流瀉出來,問道:“三哥哥,你怎麼讓蘇姑娘幫你賣香水?那位林姑娘呢?”

賈環微怔,看著黛玉。這是個這小妮子取笑了吧?要是擱在以往,黛玉絕對不會和他這樣說話。她還是很尊敬他的。八成是給賣內褲款式的事情給鬨的。他在黛玉麵前沒什麼威嚴了。當即,咳嗽一聲,道:“感情的事情和商業的事情要分開。純粹一點好。當然,我更信任蘇詩詩一些。”

黛玉低頭吃飯,忽而“噗嗤”嬌笑,嬌媚無端。

三哥哥沒有動用她父親留下來的錢去捧名妓蘇詩詩,讓她心裡很高興。

正在的裴姨娘、丫鬟們都給黛玉帶著笑起來。

賈環笑著搖頭。這算是見鬼了。以後的生活中,怕是少不了要給黛玉諷刺、取笑幾句。林妹妹“牙尖嘴利”啊!賈府上下都知道。

早知道他就不搞賣內褲款式這門生意了。好吧,他其實很想將這個推廣開。閨閣之樂,有甚於畫眉者。

……

……

蘇詩詩和李媽媽、丹兒重新坐船回雲煙院。月光如水,落在船頭一身白衣的蘇詩詩身上,平添她的風姿。

身旁的丹兒撅嘴道:“姑娘,你乾嗎不對賈先生明說你遇到的難處啊!”

蘇詩詩輕輕的笑了笑,“傻丫頭。”

第338章 卷入

五月初,金陵這座巨城在花魁大賽的歌舞升平之中,綻放著迷人的魅力。熱鬨、喧囂、人流、商業、繁華等等等等一切可以用來讚美城市巨大活力、物資豐富、安居樂業的詞彙都可以用在此時。金陵,江南的文化之都,政治之都!

國朝定鼎一百五十年,四方太平,人民休養生息之後,正儘情的享受著富裕、平靜、豐富的生活。在這樣的太平盛世、國泰民安的氛圍之中,令人們不自覺的忘了暗中的刀光劍影,忘了權力與利益交織出來的驚濤駭浪。

四月底,奉命清查江南織造局虧空數百萬兩白銀的高禦史已經進城。

而這一事件被掩蓋在五月初天下文宗方望進京的盛大歡送儀式之下,掩蓋在金陵城的煙雲、繁華之中。但,刀已經架在甄家的脖子上。刀鋒上的寒意凜凜。

在此時,金陵城中一個安靜的角落,賈環還在安靜的讀書,靜靜的。一個小小的舉人,在這幅浩瀚、巨大的曆史畫卷之中,是何其的不起眼!畫圖之中:失去耕地的農民、飛漲的鹽價、貶值的銀錢、虧空的國庫、貪腐的官吏橫行。

賈環在這畫圖的一角。改革中的南京國子監,一千年來改變衣著誘惑的青樓,熱鬨中夾雜利益的花魁大賽,賈家與甄家的世交,鹽商總商製的糾葛,對賈雨村的厭惡,這些散亂的線頭在無形編織著一張大網,在不久的將來,將他拉入到這危險、洶湧的大潮中。

是沉沒在曆史的長河中,默默無聞的死去,還是做一個弄潮兒,站在潮頭?

……

……

金陵的夜晚總是那樣的美麗。秦淮河上,槳聲、燈影、歌聲,交織著令人沉醉、著迷的畫卷。

明天五月九日就是花魁大賽的複賽之時。夜色中,十名入圍的名妓們在各自的小樓中坐著準備。更多的江南名妓飄蕩在秦淮河上的畫舫中,與文人士子唱和。一道道的暗潮在湧動。

在那一艘艘的畫舫之中,有人在談論著過夜的薪資;有人在鼓吹著某位當紅姑娘必然奪魁的話語,十取其四,競爭激烈。“水軍”們正在不遺餘力的吹捧,影響著有話語權的文人、士子。頭名花魁更是幾家實力雄厚的官宦人家在爭奪。陳家、甄家、鄧家、文化圈。文人們的言語如刀,在夜幕中爭奪著輿論。

還有,有人暗中傳播關於甄家虧空的“真相”,時時的引起一陣附和、感歎之聲。甄家應該無憂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人人儘知甄家為皇室鞠躬儘瘁。天子不可能下令追贓。

漆黑的夜晚中,住在驛館中的高禦史在燈下寫著奏章,嘴角帶著冷笑;金陵城的某處,錦衣衛的校尉們正在彙總著最新兩天的消息;南京戶部尚書衛弘在家中與來訪的甄應嘉喝酒笑談,和甄應嘉繞圈子;金陵知府賈雨村和小妾在喝酒,他與甄家並無密切的來往,這場政治風波不可能落在他身上;陳家的父子在低聲商議,書房周圍十米無人。

“都準備好了嗎?”

“萬無一失。紫南必定會拿下花魁,我陳家能吃下十萬兩銀子的交易額。賭場那邊也安排好。”

“好。”

一直忙碌著的甄禮在複賽之前反而清閒下來,在家中陪來訪的賓客喝了一頓酒,甄禮帶著長隨出了家門,到秦淮河南岸珠市雲煙院見名妓蘇詩詩。

他忘不了她那張清麗嫻雅的嬌靨。正適合他在今晚放鬆一下,不是嗎?

蘇詩詩隻是寄住在金陵四大名館雲煙院中。雖然她今晚正在靜心準備明天的複賽,但雲煙院的媽媽不會為她得罪甄家的大少爺。片刻之後,住在雲煙院後院一棟小樓中的蘇詩詩出麵招待不速而來的甄禮。

她心中很不滿。明天的複賽,第一天要表演詞作,她手中有賈環給她的精品美人詞,內容不會比彆人落在下風,但唱功,她並不擅長,需要好好準備。

甄禮環顧著布置精美的客廳,四處可見粉色的裝飾,充滿了女子的氣息,回過頭,目光落在蘇詩詩的俏臉上,微笑著道:“詩詩姑娘在擔心明天的比賽?”

“嗯。”

“其實你不用擔心。我可以保證詩詩姑娘能進入前四。”

“啊?”蘇詩詩訝然的看著甄禮,二十八歲的年紀,眉清目朗。身姿頎長,穿著水藍色的綢衫,一幅貴公子裝束。很出色的男子。她在金陵這段時間,自然知道甄家是什麼地位。但是,甄家捧的是江南名妓袁靜香,怎麼會無緣無故的捧她?

蘇詩詩探詢的看向甄禮。

好聰明的美人,甄禮微微一笑,湊近半步,“詩詩姑娘來江南之後,似乎還沒有留人過夜,不知道在下今晚能否一親芳澤?”這是他心底現在最直接、原始的想法。

蘇詩詩臉色頓時微變,後仰著拉開和甄禮的距離,站起來,勉強地笑道:“詩詩賣藝不賣身,還望甄公子見諒。”

“是嗎?嗬嗬。”甄禮譏諷的笑一聲。一名妓女,跟他說賣藝不賣身?好笑!可笑!

甄禮並不打算用強製手段硬上,那是很沒有格調的事情,隻有那個智商堪憂的陳家四公子才會用的路數。而是看著蘇詩詩的眼眸,“既然如此,詩詩姑娘不用參加明天的複賽了。你被淘汰了。”

蘇詩詩後退兩步,輕聲道:“甄公子恐怕還決定不了明天的複賽名單。”聲音堅決,但心中卻是擔憂無比。

“哈哈!”甄禮張揚的一笑,從圓桌邊站起來,走到窗戶邊,推開窗戶,一股熱鬨的聲音從窗外傳來,“詩詩姑娘不相信啊。不如我現在展示給你看。”

甄禮讓候在樓下的小廝去將雲煙院的粟媽媽喊來,淡淡的道:“我和詩詩姑娘有點過節。你這雲煙院還想要接著開下去的話,就不要收留她。她以雲煙院的名義報名參加花魁大賽的資格,也相應的取消,你明天去莫愁湖那邊做個見證吧。”

蘇詩詩用力的咬了下嘴唇。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長久以來的願望,就這樣破滅。本來最近就有著巨大的壓力,一陣眩暈感襲來,她扶著椅子背,才沒有倒下。

粟媽媽立時傻眼。她還指望著蘇詩詩在劉如煙之外幫她打響名氣呢。蘇詩詩住在她這裡,她當然也是要抽成的。忙打著圓場,“甄大爺,詩詩姑娘……”

丹兒進來了,李媽媽也進來了,好友劉如煙也過來了。一句句的賠笑、服軟的話語在蘇詩詩耳邊響起。飄忽著,又遠又近。蘇詩詩都快要聽不清楚,耳邊突然傳來甄禮溫文爾雅的聲音,“既然幾位如此勸說,我也不為己甚,隻要詩詩姑娘向我道個歉,陪我喝杯酒就行。”

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蘇詩詩抬起頭,眼中恢複焦距,看著甄禮那張英俊的,但令她無比厭惡的臉,嬌斥道:“你無恥!”兩行清淚滴落。

這是決裂,不妥協的態度。

甄禮愣了下。

所謂的“賣藝不賣身”在青樓中就是個笑話,隻是看出的價碼夠不夠而已。他做的事情,秦淮河上每天都在上演。根本不足為奇。區彆隻在於他並不想娶蘇詩詩為妾,隻是想玩她幾晚上而已。倒沒有料到蘇詩詩會是這樣的態度。

半個時辰後,蘇詩詩、李媽媽、丹兒帶著行李離開雲煙院。名妓劉如煙的小樓之中,甄禮在窗口看著那輛馬車遠去,臉上帶著冷笑。

將一位沒有後台的名妓踢出金陵,以甄家的實力輕而易舉。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這樣吧!

……

……

馬車軲轆軲轆的行走在青石板上。虧得是在珠市這等繁華之地,否則這夜裡哪有馬車。

馬車之中,蘇詩詩低頭垂淚,一言不發。

李媽媽歎著氣,嘮叨的道:“多大點事,怎麼搞成這樣?你在京城時有龍江先生護著,又有賈先生吹捧出來的名氣。可以由著你的性子來。不是媽媽勢利,你想要在金陵打響名氣,始終要走那一步。端著架子,怎麼成事?唉……這一年來……”

丹兒不滿的撅嘴道:“李媽媽,你彆說了。姑娘正傷心著呢。”

李媽媽瞪著丹兒,“噯喲,你個小丫頭片子都敢這樣跟我說話?”

馬車漸漸的消失在黑暗中,李媽媽和丹兒的爭吵聲漸漸的遠去。

……

……

晨光熹微,外麵下著一場小雨。賈環在書房中背誦著經義。

香水製作的雜活,他都丟給賈府裡的李管家處理,諸如訂購瓷瓶,采購酒,香料,花瓣等等。隻有最後的調配是有他獨自進行。他最近分心商業,功課落下不少。

背了一會書,賈環目光落在日曆上,五月十日,花魁大賽複賽的第一天。中散先生曾經邀請他前往莫愁湖的勝棋樓為名妓寫詩詞。他打算上午去一趟。讓中散先生派人來請,就顯的他太不上道。當然,詩詞肯定是沒有的。他肚子裡的精品美人詞,也不能這樣揮霍。他另有替代方案。

結束晨讀之後,賈環到客廳中吃早飯。他和黛玉、裴姨娘的早飯是分開的。起床時間不一樣。剛在餐桌前坐定,從晴雯手中接過一碗香甜的大米粥,外頭的小丫鬟帶著蘇詩詩的丫鬟丹兒進來。

丹兒手中拿著前天晚上帶走的香水瓶,眼睛紅腫著,“賈先生,我家姑娘今天就要離開金陵,推廣香水的事情,請恕無能為力。”

第339章 誰為難誰?

“啊,這是為什麼?”

賈環難掩驚訝,看著丹兒,放下手中的粥碗。蘇詩詩前天還好好的,怎麼突然間就要離開金陵返回京城呢?

自昨晚給趕出雲煙院丹兒滿肚子的委屈、心酸,雖說和李媽媽吵了一架,但心裡那股憋屈還悶在胸口,見賈環問,頓時聲音就帶著哭腔,抹著眼淚道:“賈先生,甄大爺昨晚到雲煙院要我家姑娘陪他過夜。姑娘不願意。他就要把姑娘趕出金陵,連參加花魁大賽的資格都要取消……”

晴雯聽的皺眉,在一旁打抱不平:“蘇姑娘說的對,那什麼甄大爺太無恥!”

蘇詩詩在家裡來教授林姑娘樂器,說話得體、通透,她和紫鵑、如意她們都挺喜歡的蘇姑娘的。

賈環揉著眉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甄禮看起來風流倜儻,以甄家的權勢,他這種人怎麼會缺女人?沒想到在蘇詩詩的美麗麵前,竟然把持不住!在被蘇詩詩拒絕之後惱羞成怒。

他將蘇詩詩趕出金陵。完全是將蘇詩詩的尊嚴放在腳下踩,再將她像塊破抹布一樣扔掉。很打擊人的。

這令賈環心中很不舒服。怎麼說,他都和蘇詩詩相熟。蘇詩詩南下之前,龍江先生還特意委托他寫了兩封書信分彆給座師方望、山長張安博,以此庇護她。然而,就在他在金陵的時候,蘇詩詩給甄禮羞辱了!這讓他情何以堪?

也是,你甄大少給一個歌妓拒絕了,很沒有麵子,沒有達成願望,心裡有邪火,所以要略施懲戒。

但是,蘇詩詩的想法,誰關注?強迫她的意誌,踐踏她的尊嚴,侮辱她的人格,很爽是吧?

王八蛋!

賈環一向是很沉穩、成熟,但這並不意味著甄禮將潛規則堂而皇之的用在他的熟人身上他還無動於衷!沉穩,成熟,隻代表著男人的成長、智商,不是冷血。

更何況,他還希望蘇詩詩幫他在花魁大賽上推銷香水。這是解決他當前經濟困境的要緊事。

《書院講義》在知仁書坊裡賣了一個多月,他僅此一項就虧損1千多兩銀子。再加上贈送給好友龐澤北上的盤纏,他手中剩下的銀子已經不足2千兩。這還需要支撐家裡20口人約一年時間的用度。有點緊張。

賈環沉聲道:“丹兒,你去將詩詩姑娘請來。她不用離開金陵。花魁大賽參賽資格的問題,我會幫她解決。”

丹兒一愣,“啊……賈先生。”隨即反應過來,喜上眉梢,“哦,好,好。”一溜煙的快步跑出去。

晴雯很聰明,一聽賈環的說辭就知道他的意思,眉頭舒展開,給賈環剝著雞蛋,雞蛋殼落在方桌上,抿嘴笑問道:“三爺,你要幫蘇姑娘啊?”

賈環點頭,“嗯。幫她,也幫我自己。”

他和甄禮在去蘇州前就鬨翻了。他拒絕動用賈家的政治資源為甄家解開當前的虧空困局。

賈環喝了一口粥。目光看向庭院中。

……

……

蘇詩詩跟著丹兒來到和安街賈環的家中時,賈環、黛玉、裴姨娘正在後院的客廳中說話,等著。

蘇詩詩穿著一襲淺青色的長裙,麵容憔悴,仿佛一朵鮮豔的花朵失去了光澤。從門外進來,向賈環行禮,嬌語感激道:“詩詩謝賈先生援手!”

“不客氣。我還指望著詩詩姑娘幫我推銷香水呢。”賈環溫和的笑一笑,邀請蘇詩詩落座。

賈環讓如意給蘇詩詩端來早餐:一碗熱粥,幾個包子,雞蛋。“先吃早餐,等會我們再說花魁大賽的事情。”

聞著粥香,蘇詩詩眼淚就流下來,泣不成聲,“嗚……”。自昨晚離開雲煙院後,她就沒有吃過東西。

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蘇詩詩,白皙的臉龐上滾落著淚珠,裴姨娘輕輕的搖頭。名妓看著風光,實則悲苦自知。

見蘇詩詩哭的悲切,黛玉心中同情,道:“三哥哥,甄家的人真是可惡。”

去年冬天在某愁湖遊玩時,甄家家仆傲氣淩人,甄三姑娘刁蠻無理,現在甄家的大爺竟然欺負弱女子。蘇姑娘在教授她樂器啊!

見黛玉一副同仇敵愾的模樣,賈環就笑了下,點頭道:“嗯。”

林妹妹有著愛使小性子,“牙尖嘴利”,愛哭的形象。她在賈府裡,就像一隻豎起刺的刺蝟,但這隻是給她弱小的心靈披上一層堅強的外殼,保護著自己而已。她這樣富有詩才、敏感的女子,內心細膩、純真、善良。

跟著蘇詩詩一起來的李媽媽在前院的廳中,賈環命人給她送了早飯。

等蘇詩詩吃過早飯後,賈環帶著黛玉、裴姨娘、蘇詩詩等人一起坐船順流而下,前往莫愁湖參賽。

今天的花魁比賽在勝棋樓一樓中進行。屆時主持花魁大賽的中散先生,“評委會”裡的人,江南各地知名的士子,不參賽的名妓彙聚一堂。近距離的觀賞十名進入複賽的江南名妓的表演。

花魁大賽分為初賽、複賽,一共十五天。初賽十天,複賽五天。這五天的時間其實隻有前兩天是拿來比賽的,後麵三天是用於各種交際、推介活動。

可以預見,今日定然是人山人海。黛玉的容貌自是略作掩飾,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謂紅顏禍水啊!

船到西水關,賈環、黛玉、蘇詩詩一行十二人下船,步行前往莫愁湖的勝棋樓。沿途上到處都是說話的人群。還有一些集市,人聲鼎沸,熱鬨非凡。

看得賈環哭笑不得。這還真是雅俗共賞啊!勝棋樓裡在欣賞美人、才藝,外麵在做集市。

抵達勝棋樓前半裡地,搭起來的彩棚繞成圈子。在此地彙聚的人群基本都是讀書人,另有若乾奴仆侍候著。賈環讓錢槐前去投帖子找中散先生。他和黛玉、蘇詩詩等人則是等在勝棋樓外,準備入場。

蘇詩詩站在賈環身側,小聲道:“賈先生,若是不行就算了。我……”她有點擔心賈環在金陵沒有在京城那麼大的能量。讓賈環為難,她心裡過意不去。

美人幽香陣陣。賈環篤定的道:“沒事。”看得出來,蘇詩詩有一點緊張。

這時,勝棋樓中出來一名白衫男子,形容英俊,身姿頎長,走到賈環幾人麵前。正是甄禮。

甄禮冷淡的拱拱手,目光轉到賈環身邊的蘇詩詩臉上,再落回到賈環身上,語調清冷的道:“賈兄弟定要與我為難嗎?”他不相信賈環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他昨晚當眾將蘇詩詩逐出金陵、江南花魁大賽。而現在,賈環卻是帶著蘇詩詩來參賽。這是擺明了和他過不去。

賈環對甄家的冷淡,甄家上下都很清楚。而賈環拒絕讓賈妃幫甄家說情,他雖然不算賈家的頭麵人物,但是足以影響到賈家的決策,這讓甄家上下憤怒不已。所以,自賈環從蘇州回來後,他這才是第一次和賈環見麵。

賈環哂笑了一聲,“是禮大哥定要為難詩詩姑娘吧?”

不是說你有道理就沒有罪。否則那還要法律乾什麼?甄禮強逼蘇詩詩賣身,動用手段打壓她,這是錯的。

賈環和甄禮的稱呼,還是世交兄弟的稱呼。這是麵子功夫。賈環和甄禮都很熟練。賈家和甄家目前還是世交老親,交情很深。

甄禮眼中閃過一絲寒星,惱怒的神情在臉上浮現。他早前就罵過賈環“給臉不要臉”,現在賈環更是“蹭鼻子上臉”。

“好。好。就算蘇詩詩參賽又如何?她注定是一無所獲。這場花魁大賽,你說了不算。”甄禮手指著賈環,輕蔑的搖一搖。帶著怒氣,轉身離去。

給甄禮威脅了幾句,賈環微微皺眉,沉吟著。

蘇詩詩歉然的道:“賈先生,讓你為難了。”剛才賈環直麵甄禮的壓力。這讓她想起昨晚不愉快的經曆。同時,也擔心甄禮的話。甄家是江南第一世家。

“意料之中的事情,不是嗎?”賈環溫聲安慰道:“你彆多想,安心比賽。花魁大賽我說不算,他甄禮說了也不算嘛!”

黛玉幾人給賈環說的輕笑。

蘇詩詩輕輕的舒一口氣,點點頭。

這時,錢槐跟在一名中年仆人身後過來。中散先生派人來接賈環進去。

“走吧!”

賈環當先一步,帶著眾人進入廳中。

從賈環的角度來說,他隻要蘇詩詩肯參賽幫他推銷香水即可獲利。當然,蘇詩詩的目標是保四爭一。他還在想,甄禮會搞什麼花樣。今天比賽是比賽唱詩詞。

詩詞可以自己些的,也可以是找人代寫。這將充分的反應一個名妓的文化素養。即便自己寫不出好詞,交往的是名士也行。

由“評委會”打分比較高下。

明天第二場則是比較才藝。可以是樂器,舞蹈等。

……

……

勝棋樓一樓的廳堂雖然很大,但是今天來很多人,賈環隻能帶兩人進入。賈環帶著蘇詩詩、黛玉進入。

裴姨娘等人則去轉向去外頭的區域喝茶、等候。那裡可以從大門外看到廳中名妓們表演的情況。算是觀眾席。

初夏之時,廳堂中涼風習習。很明顯用了冰塊。巨大的廳中正對著五間開的大門分三麵席位。正中而坐的是主持花魁大賽的中散先生,左右兩邊俱是達官貴人。

計有:南京吏部尚書陳高郎,南京守備、鄭國公鄧鴻,南京戶部尚書衛弘,南京都察院左都禦史張經緯,金陵知府賈雨村、體仁院總裁甄應嘉等人。

山長張安博有資格在這裡占一個席位,但是山長正在全身心的主持國子監改革,並沒有來這裡。

中散先生是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者,今天穿著淺灰色的長衫便服,頭戴唐巾,坐在案幾邊,撫掌笑道:“哈哈,子玉來的好。我們就等著你今天的十首佳作。以饗耳目。”

第340章 主動出擊

賈環按時前來,中散先生很高興。能寫出傳世名作的賈環來捧場,隻要再寫出幾首精品美人詞,他主持的這屆花魁大賽也算頗有亮點。

賈環三人是從側門進入。黛玉、蘇詩詩在秀美的侍女引領下往左側的士子方陣的座位處走去。賈環的座位在那邊。賈環本人卻沒有去就坐,而是走到正中間,向中散先生作揖行禮。

賈環這個不尋常的舉動頓時將正在談笑,等待著名妓們精彩表演的官員、士子們的目光吸引過來。

此刻勝棋樓一樓之中一共擺設著有四十多個座位。分為幾塊區域。第一,中散先生為代表的江南文化圈中的名士。涵蓋經學大家、畫家、詩人、詞曲家等等。都是與方宗師有來往的人。約十餘人。

第二,現任的南京高官、堂官。六部尚書、侍郎、金陵知府賈雨村都屬於此列。南京守備、鄭國公鄧鴻也在此列。計有十幾人。國朝的勳貴除了有職位在身,基本都在京城。這樣的花魁大賽,自是文人盛會。南京城內的武將沒有參會。隻有鄭國公這樣超品的勳貴才有資格前來。

第三,權貴。甄應嘉這樣虛官,但擁有實權的人物。致仕的高官家中子弟。軍機章京、九省統製王子騰的王家,今年出了皇妃的賈家,這都是有資格來占一個座位的。不過,這要看情況。比如是否有出色的子弟在金陵。像賈環今天完全可以以賈家子弟的身份進來。再比如,王子騰的哥哥、王熙鳳的父親王大老爺今天就沒來。舉辦方沒有邀請這位沒什麼文化水平的人物。

約有七八人。

第四,士子與名妓。讀書人的脈絡一貫都是很清楚的。江南地區有名氣的士子在士林之中都是很清楚的。江南才子李良吉、丁昂,蘇州名士韓謹韓秀才、揚州蕭幼安、朱華藏等人都在此列。

另外,江南名妓們亦有資格列席。比如林千薇此時就在曉夢閣的席位中。這裡的潛規則是進入前十的幾家樓館可以擁有席位,至於請誰來當門麵,就由樓館的媽媽們自己定。

約有十五六人。

賈環的座位就在士子中的第一位。這個位置,除了他無人敢坐。在比拚才華的場合,寫出“明月幾時有”這樣傳世名篇的賈環無人可與之爭輝。

左邊南京高官區域的座位中,吏部尚書陳高郎笑眯眯的看著賈環,對左右侍奉的美人稱讚道:“果然是少年英姿,氣度沉穩。”

兩名美人咯咯嬌笑,附和著陳尚書的話。但是,她們又哪裡知道陳尚書心裡的想法:這就是將他的愛子戲耍了的少年郎?

點滴的惡意冒出來。

鄭國公鄧鴻笑了笑。他是一名四十多歲的男子,容貌清秀,眼中卻冒著精光,身姿挺拔。一看就知道是常年打熬身體的武將。端著酒杯慢慢的喝著。

他這樣的實權人物,和賈家沒什麼大的交情。不過,若是賈家的皇妃成了貴妃,那鄭國公府與榮國府七拐八彎的親戚關係就用的上了。

戶部尚書衛弘微笑著喝酒。賈環來金陵時幫他送過家信。他的兒子衛康、孫子衛陽都對此子讚譽有佳。謂之:氣度恢弘,才華橫溢;足智多謀,臨危不懼;尊師重道,領袖群倫。

坐在左邊下首的權貴區域的甄應嘉微微眯了下眼睛。賈環賈子玉啊!如果他早些答應讓賈妃幫忙,甄家何至於此。不得不借用陳家的力量,在士林中揭了甄家的老底。

甄禮冷著臉喝酒。能決定名次高低的評委會一共有12人。他父親就有資格。蘇詩詩來了也隻是陪跑。休想拿到任何東西。他中午休息時會和陳子真溝通。就算蘇詩詩又賈環的支持也不行!

蘇詩詩的事就這樣,賈環如此做事,等這次甄家的危機過後,他一定要好敲打敲打賈環。

坐在右邊下首士子方陣中的羅子車禁不住輕呼一聲,“是蘇詩詩!”

一旁的童正言翻個白眼,子車就喜歡看美女,對正中坐著的韓謹道:“子桓,這小屁孩要乾嗎?”

韓謹搖搖頭,低聲道:“不知道,且看看吧。”他預感著可能會有事情發生。因為,賈環的性子很低調。如果他高調起來,必然是要做點什麼。

……

……

四十多個席位,每個席位旁邊有兩個附屬的位置,將近一百人的目光落在賈環身上。

正如了解賈環的韓秀才所想的,賈環很低調。但是,低調不代表沒有人認識他。事實上,金陵城內的權力圈子對他並不陌生。

賈環身上有著多重身份:驚才絕豔的才子、國朝最年輕的舉人、賈家的子弟、方宗師的門生。這每一個身份,都將他與在座的某些人聯係在一起。比如甄家、賈雨村、士子、名妓……

賈環行禮後直起腰,朗聲道:“中散先生,我今天早晨得知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進入花魁大賽複賽的蘇詩詩姑娘竟然被甄家的大少爺甄禮趕出比賽。明麵上的理由是雲煙院要撤換掉蘇詩詩的比賽資格。暗地裡的原因是昨晚甄禮強迫蘇詩詩姑娘賣身不成,動用手段打壓她。學生懇請先生同意蘇詩詩繼續參賽。”

賈環直接將事情的內幕給抖出來了。一石激起千層浪!

坐在大廳左側案幾邊的甄禮頓時傻了眼。一股幽幽的冷氣從脊背上升起。賈環怎麼敢這樣?他搞不懂賈環的思路。

“啊……”

“謔……”

“嘁……”

大廳中頓時就變得熱鬨起來。被各種語氣震驚的語氣詞都填滿。

高官們看向甄禮的目光就有點玩味,大體是看紈絝子弟的目光。甄家的接班人隻有這個水準的話,甄家怕是風光不了多久。

名士們幾乎全部都是憤怒的瞪著甄禮。這小子竟然玩這樣的手段,這是在破壞比賽的公平。以後的比賽,有人這樣來一手,怎麼辦?

權貴席位上都是一陣低低的哄笑聲,“看不出來啊,甄大少平時人模人樣,竟然也乾這樣的事情。”

而士子、名妓席中一陣嘩然。他們與甄家的牽扯最少,江南的士林風氣也是以敢於抨擊權貴為榮,因而反應最為激烈。

“真是無恥。強逼詩詩姑娘賣身不成,轉身去打壓詩詩姑娘。他以為他是誰啊?”

“太不要臉了,當我們姐妹們是什麼?”名妓都是有脾氣的。很多時候,說不招待就不招待。

“王八羔子,這算什麼本事?真他媽一堆狗屎,長的一個小白臉樣。”仰慕蘇詩詩的羅子車直接開罵。蘇州的士子在鼓動市民鬨事時時常衝在最前麵。

韓謹和童正言都是苦笑。希望不要給甄家關注到子車。

大頭秀才童正言努努嘴,前排的蘇詩詩正愣著,留著一個美好的身影,“子桓,這屁孩很有一手啊!”

很顯然,不管甄家的大少爺打著什麼樣的主意,賈環這樣擺明了說,蘇詩詩的名次絕對不會是掉尾巴。名士們都是要臉麵的。豈能容忍甄禮的挑釁?

韓謹笑著搖頭,“他是我的老師。”

賈環怎麼炮製甄家大少爺,他是不管的。隻要賈環的目光沒有投射到他們正在做的事情上就好。

子玉天生就是為大舞台而生,甄禮如何是他的對手?看那樣子,都子玉這一手被搞的找不到北了。

……

……

賈環說完之後,就一直在用耳朵留意著大廳中的動靜。反饋回來的信息很不錯。

任何潛規則都不能挑戰明麵上的規則。這是此時甄禮被壓製的原因。

一個權貴家的公子潛規則一個“女明星”,這根本不算事。但若是給“媒體”爆出來,社會的輿論,可想而知。

賈環現在就是做了這樣一件事情。最好的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與其猜測甄禮接下來會使用的手段,為什麼不舉動進攻呢?

黛玉輕輕的握了下蘇詩詩的手,輕聲道:“蘇姑娘……”她心中充滿了驚訝、敬佩。以前在賈府裡看著三哥哥“翻雲覆雨”,很快就扭轉不利的局麵,現在,換了一個舞台又看到了。三哥哥真是厲害。

蘇詩詩回過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壓住又想流出來的眼淚,回答道:“我沒事。”

她是一個驕傲的人。但今天早上,心情極度變化,從孤苦無依的悲傷到賈先生的鼎力支持,夢想破滅到峰回路轉,再到此時收獲支持、同情。她如何不想哭呢?

中散先生沒有理會身旁朋友們要求他將甄禮逐出的要求,對賈環點點頭,“嗯。老夫同意蘇詩詩恢複參賽資格。子玉,你先去坐著吧!”

“謝先生。”賈環再行一禮,從正中間,留出來用著表演的場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前。他的位置在右側下首,士子與名妓區域的第一排。迎接他的是黛玉和蘇詩詩的兩雙妙目,蘊藏著各種愉快、讚歎、敬佩的情緒。

賈環笑一笑,坐下來,“詩詩姑娘,你可以到後麵去準備節目了。”

“謝賈先生。”眾目睽睽,不便行禮,蘇詩詩道謝一聲,出了大廳,往後麵的舞台走去。

賈環這幾步路,幾句話的功夫,居中而坐的中散先生已經找到了雲煙院的資料,在手上揚了揚,朗聲道:“果然,雲煙院報名的是劉如煙、聽蘭。哼,害群之馬。”中散先生用力的拍在案幾上,表達他的不滿。

代表著雲煙院坐著的名妓苦笑連連。完蛋了。就中散先生這個表態,雲煙院的兩名花魁肯定是最後兩名。

甄家暗中支持陳家推出花魁的紫南,明裡支持袁靜香。看似沒有損失,但誰都知道中散先生這一巴掌是打在誰臉上。

甄應嘉沒有理會兒子甄禮看過來的目光,板著臉喝酒。心裡怎麼想的,沒人知道。

此時,回過神來的甄禮臉上青一塊,白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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