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帖?”
朱祁鈺將還帶著桂花香味的帖子遞給於尚書。
於謙看完,不免又確認了一遍:“陛下的請帖?”
這是何意?
朱祁鈺也不懂,隻得搖頭。
他收到這封來自安寧宮的請帖,是今日常朝後。
上麵很簡略的寫了幾句話:病榻恫痛之中,憑窗攬月之餘,思及古之文人,心有浮茫之憂,故邀王弟至安寧宮一敘。
來送這封請帖的小宦官還道,陛下請於尚書也一並過去一趟,亦有事相商。
這會子,朱祁鈺還以為皇帝找他和於尚書是同一件事,就令人去兵部傳話。
在於謙來之前,朱祁鈺還把這張請帖拿給興安,讓這個在宮裡呆了四十多年,服侍過二代皇帝的人精看看,能不能瞧出什麼隱藏含義。
興安翻來覆去讀了兩遍,心道:我隻看出了‘朕無聊,要搞事’六個字來。
心中雖如此想,但麵上卻很是憨厚,表示聖心如淵,實難揣測。
而於謙到後,對這一張‘想到文人就憂愁’的請帖,一時也難以明白皇帝想做什麼。
朱祁鈺起身道:“那就先過去再說吧。”
於謙有些鄭重地點頭。
不得不說,哪怕麵對瓦剌也能夠冷靜沉著,運籌帷幄的於尚書,在麵對當今皇帝的時候,也無意識在心底多了不少慎重之情。
畢竟,瓦剌的目的也好,進攻手段也好,還都是可以推演預測的。
而對於當今陛下,唯一能夠推測的就是——其言行舉止沒法預測。
就見招拆招吧。
反正,這一刻郕王和兵部尚書,一同冒出來的念頭便是:隻要不是陛下又覺得自己身體好到可以親征,彆的都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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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鈺和於謙快到安寧宮的時候,正巧遇到數位宮人和乳娘抱著的大公主。
“郕王叔!”
大公主朱淑元伸出手,要常見的王叔抱一抱。
朱祁鈺帶笑接過才二歲的小女孩。
他倒是知道皇兄自打眼睛不好後,把四個孩子都接到了西苑來住。但除了二歲的朱淑元外,其餘兩個皇子一個公主,一個比一個小,基本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於是陛下隻能常陪長女一起玩,二歲的孩子,跟成人對起話來,就已經很有趣了。
聽宮人說陛下大概是病中人心腸軟,舐犢情深,對大公主非常縱容嬌慣。
而朱祁鈺近來常見這個小侄女,也很親近。
以至於朱淑元迫不及待摟著他分享好消息,說起她將要有正經講師的事情。
“哦?那淑元就要正經讀書識字了,明兒王叔送你一套文房四寶。”
朱祁鈺就著這個話題又哄了她兩句,才把朱淑元交給乳母。
於謙在旁看的亦含笑。
稚女可愛,讓他想起自家女兒璚英年幼時。
隻是此時,他還想不到,女兒也是今日話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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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安寧宮,小宦官八寶請兩人在外殿稍坐,他進去通傳。
朱祁鈺坐下來,正對著牆壁上懸掛的字畫。
與兵部職方司掛著的《晚歸早出》一般,安寧宮中也掛了幾句白居易的詩詞。
但詩句的內容大不一樣——
“架上非無書,眼慵不能看。
匣中亦有琴,手慵不能彈。
腰慵不能帶,頭慵不能冠。”*
主打一個,我就是懶得不能動。
朱祁鈺想起昨兒加班的兵部:……樂天居士的詩還真是很有彈性。
“殿下請。”
“於尚書請。”
朱祁鈺與於謙往殿內走去,就見寢殿內,皇帝也正以符合這首詩的精神狀態,仰麵躺在一張晃晃悠悠的寬大搖椅上,衣冠很是隨意,還把一塊帕子蓋在臉上遮擋秋陽。
要不是搖椅在有規律的前後晃著,皇帝手裡也在撫摸著心愛的黑貓,他們簡直要以為皇帝已經睡著了。
聽到腳步聲,皇帝拍了拍手裡的貓。
黑貓伸爪把皇帝臉上的帕子撤下來。
朱祁鈺一時不知該驚歎宮中馴獸師的技術,還是該感歎皇兄竟然懶到了這個程度……
“小鈺。”皇帝的聲音聽起來虛虛弱弱。
無端就勾起了朱祁鈺不太好的記憶,他下意識上前握住了皇帝抬起來的一隻手。
這一握,那不好的記憶就更清晰了。上次就是這樣,皇帝說看不見了……
朱祁鈺還沒有想完,就聽皇帝有氣無力道:“朕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一句話驚的屋裡另外兩人都一時有些大腦空白。
對於謙來說,這絕對是極罕見的狀態。
當於謙反應過來開始思考腦子裡十句要緊話先說哪一句,朱祁鈺反應過來眼淚都飆到睫毛上的時候——
皇帝睜開了眼睛,坐直了身子:“啊,朕快要無聊死了。”
“所以邀你來商議下官刻和外頭坊間‘雜書’之事。”*
朱祁鈺險些被這大喘氣晃個踉蹌,直接放開了皇帝的手:“陛下!”
於謙的語氣也是又無奈又鄭重:“陛下乃天子,這等戲言實是不妥。”
哪怕中元節麵對滿朝文武也不虛的薑離,麵對這兩位實實在在擔著朝廷重任的人,難得老實抬手表示以後不這樣說話大喘氣了。
等朱祁鈺喝了幾口茶,平複完心情後,才想起皇帝剛才那句話。
官方刻印和雜書事?
哦,皇兄果然是無聊了,想找些樂子。
但……
朱祁鈺不由看向旁邊於謙,那該來的不是兵部尚書啊,向來關注坊間各種文學閒書的,都是國子監、禮部,暗地裡還可以再加上負責監控輿論的東廠和錦衣衛。
“請於尚書來倒不是為了這件事。”
皇帝道:“朕請於尚書來,是想為女兒聘請令愛為西席。”
莫說於謙怔了一下,朱祁鈺也驚訝道:“方才大公主說起皇兄要為她延請講師,竟是於尚書之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