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臚寺。
瓦剌的使臣有些摸不著頭腦,在屋裡踱來踱去——
原本前幾日,好容易花大價錢買通的喜寧公公曾來告知他:成了!他已說服陛下接受瓦剌議和,並恢複從前的馬市、朝貢往來。
喜從天降!
“那馬價如何?還請公公費心!”使臣忙不迭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瓦剌使臣急切問完後,還不免有些替自家心酸:說是兩方貿易,但瓦剌這邊市如其名,馬市,最拿的出手的隻有馬匹,再就是皮毛、玉石等物(也先與四衛聯姻也是送這老三樣當聘禮)。
以此從大明交換綢緞、棉布以及各色生活日需品。
那麼馬市對哪邊比較重要,不言而喻:瓦剌的良馬對大明屬於錦上添花,有也行,斷了貿易也影響不大,反正自家寧夏、甘肅等地也都是自古以來多產軍馬之地。
但瓦剌人不能不穿衣服不吃飯!若不從大明這裡得,難道向隔壁更不先進的女真去買嗎?
此番瓦剌發起戰爭,也先短期目標當然是搶劫,畢竟還是無本買賣最痛快。
長遠些的目標,便是想要一戰把明朝打怕!好脅迫明朝放開更多馬市貿易,不許像現在一樣掐他們的脖:又限量又壓馬價,而且還禁貨銅鐵兵器!
不賣是吧,那就先搶,然後再打到你賣!
隻是戰事不順,隻得求和。瓦剌使臣來之前也怪緊張的,畢竟自家處於‘求’的位置,能恢複原本的馬市往來,就已經是萬幸了。
孰料……在聽到喜寧滿不在乎道:“馬價?高些也無妨。”
瓦剌使臣按住滿腔狂喜,繼續試探眼前這位貪心權宦的底線在哪兒:“那鐵器銅器……”
“此事麻煩啊。”
瓦剌使臣見他如此,卻喜的嘴咧開都合不上。能作為使臣來到大明,他當然是了解大明風土人情和朝堂黑話的。
說是‘麻煩,難辦’,這不是拒絕不行的意思,這是‘開高價’的意思啊。
“我這就遣手下回報太師!”瓦剌使臣當場寫下親筆信,封了也先賜下的秘章,然後托喜寧幫他把人送出城,急報也先這個好消息,當然,還有給喜寧準備的厚厚謝禮。
喜寧見瓦剌使臣態度這麼好,矜持點頭:想著之前王振可是敢往瓦剌賣弓箭的,那自己就賣點尋常鐵銅怎麼了?他起步本就比王振晚了這麼久,當然要在撈錢的效率上加把勁啊。
而看到喜寧這樣,有那麼一瞬間,瓦剌使臣腦海裡甚至轉過一個念頭:太師何必興師動眾打仗呢,拿軍需多買通些大明皇帝身邊的宦官不就得了嗎?
看,從內部找到洞打進去,這不省事多了?
*
給也先太師的喜報送了出去,然而喜寧公公卻再也沒來過。
頭兩日,瓦剌使臣還在美滋滋等大明皇帝召見。
然而接下來,就覺得氛圍不太對了。負責招待他的鴻臚寺官員也好,隨身伺候他的小吏也好
,都好似那鋸了嘴的葫蘆,問就隻有一句:陛下到時自會召見,使節莫急。
直到幾日後,哪怕在鴻臚寺的館舍住著,瓦剌使臣也能聽到了紫禁城中大典聲樂傳出,不由好奇問門口守著的小吏:“還未到冬至吧,這是什麼慶典?”
小吏望著京城又下起的一場大雪,答非所問道:“使節快要能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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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正式的登基大典需禮部和太常寺一並籌備,定在了來年三月。
如今不過先走個簡易流程,敬告天地祖宗後,好讓新帝能夠先合法上崗。
不再是無逸殿。
而是奉天門常朝。
喜寧臊眉耷眼跟在金英身後,作為司禮監代掌印之一,他不得不跟隨上朝。
外頭鵝毛大雪,天寒地凍,喜寧卻感受不到:之前他得到這個位置,心裡多麼滾燙,現在站在這裡,腳下就有多麼滾燙,簡直像是站在火上。
就在幾日前,喜寧剛得到這個夢寐以求之位時,想的是如何保住自己在這個位置上乾一輩子。
但他沒想到……他倒是還在,但皇帝撂攤子不乾了哇!
誰能想到啊!
其實,喜寧是很羨慕那幾個道官的,跟著太上皇去修仙,起碼性命無憂。
否則,就以他之前曾在皇帝跟前內涵過郕王的案底,他能有什麼好下場……不,不是郕王了,是景泰帝。
禮部已經議定了年號,從來年起便為景泰元年。
他一點兒也不想留在新帝身邊,可太上皇沒帶他走:“你又沒有仙緣,司禮監太監,呆在司禮監就是了。”
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但喜寧還是如同站在油鍋裡。
因朝上的字字句句——
兵部於尚書陳事,景泰帝下詔。
“瓦剌兵馬依舊陳列邊關,此非求和意,倒是挾持威嚇意!”
“此時退還四衛之地,貢馬謝罪,未為晚也。”
“若瓦剌依舊邊關窺伺久住,往來寇掠中國人民,明決不惜戰,也先後悔恐無及矣!”[1]
更讓喜寧瑟瑟發抖的,還是接下來的對話。
鴻臚寺請旨,當由大明使臣去傳此陛下旨意信書,至於瓦剌使臣……
“臣掌鴻臚寺,察覺瓦剌使臣在館中頗不安分,常遣人窺探我朝軍情,甚至還與宮中宦官勾結往來!”
這一刻喜寧的心都不跳了。
給喜寧心臟做了電擊療法,使之從一時不跳轉為劇烈狂跳的,是一直不怎麼正眼看他的東廠督主金英。
此刻金英忽然偏頭,對他嘿嘿冷笑兩聲。
然後才出列道:“回皇上,今早奉旨將瓦剌使臣請到東廠,客客氣氣問了幾句話。”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當然,也是大明也要派自家使者過去的緣故,為了自家人的安危,也不好這邊動手把人家的使臣宰了。
雖是外使,不能傷了性命,但東廠自然有撬開他牙關的禮貌
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