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宮宇殘破的龍德宮,看起來陰森可怖。
隻有巡邏的侍衛,時不時帶著一隊燈籠飄過。走的久了,甚至讓張俊想起話本裡,行人誤入深山鬼樓後再也走不出來的故事。
“喵。”
張俊懷著心事精神緊繃,在看到一隻玄貓忽然躍出來後,心跳都停了兩拍,差點抽出靴中藏著的匕首擲過去。
倒是小英連忙攔著道:“將軍使不得!這是上皇心愛的貓呢。”
甚至還蹲下來,像是麵對同僚一樣,很認真握了握黑貓的爪子。
然後轉過頭對張俊露出了親切和善的笑容。
黃色的燭光透過紅色的燈籠,在小英麵容上映出一片血色般的殷紅:“看到貓衙內啊,說明咱們快到上皇的寢宮了。”
張俊心下稍安。
那就好。
其實他敢於今兒趁夜獨自來此,並非托大。
據他得到的情報:開封城外的誓軍祭台已然營造完畢,李綱相公遍請此番領命北伐的諸將,待他下衙後一起去城外勘察下現場,順帶再商討些四日後大師之禮的細節。
也就是說,今晚,各位將領都不在開封城內!
黃昏時分,張俊親眼看著他最在意的嶽韓二人結伴出城去了,連嶽雲也騎馬跟在後麵。
又令府中親信去打聽了,吳玠吳璘兩兄弟、劉錡、甚至他的副將楊存中等人也都應李綱老相公之請出城去了。
——他這才敢放心赴約。
今夜,就是最好的麵聖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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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德宮西北角的一處宮殿。
因怕弄臟了她素日住的院落,薑離就另外挑了一個合適的院子。
從這處殿宇出去走西北宮門,到開封城外的誓軍之地最近。
她原本百無聊賴地抱著手爐發呆,直到6688跟她分享視線:“來了。”
薑離遽然睜眼:看到金龍魚真身了。
那一瞬間,薑離眼前不由自主就浮現出一千兩黃金打造的大金球——
這回不是什麼情緒上的比喻,而是事實。
張俊愛好收斂金銀,家中金銀多的都犯愁。自家花不完不說,還怕賊偷和賊惦記。
於是張俊就想了個法子:既然散碎的金子銀子容易丟,那就搞個大的。令匠人把家中閒散金銀熔了,每一千兩打成一個球。
對此張俊頗為得意,還給心愛的金銀球們起了名字,叫做‘沒奈何’,意思是連賊來了都隻能乾瞪眼,無可奈何搬不動!*
彼時玄貓趴在薑離的膝蓋上繼續道:“雖史冊上沒有記載張俊家到底有多少大金球,但卻有記載過:張俊死後,家中後輩恐朝廷查抄,曾主動‘進獻黃金九萬兩。’”
主動送出來的就這麼多,府中到底有多少,實難估量。
為此,哪怕嶽少保等人記掛她的安危,薑離還是很堅持定下他們都出城去的計劃。
雖說現實中釣魚總
是空軍,但薑離還是很有些理論經驗的:越是大魚膽子越小,一定得給它安全寧靜的環境,它才會來吞吃魚餌。
現在,它咬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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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俊自然曾經設想過君臣相見的場景,隻是他沒想到太上皇會這般激動。
見到他的瞬間,太上皇就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潸然而下:“張卿,朕等你太久了!”
張俊當即跪拜:“臣見過官家!”用的是官家,而不是太上皇,直接表明自己的態度。
叩首後抬起頭來,準備說出下一句備好的台詞:臣來晚了,官家可受苦了!
然而抬眼看清太上皇時,張俊的台詞忽然有點卡住:太上皇看起來眼睛明亮氣色絕佳,甚至比起他年初見到時還豐潤了一圈。
最近愁的消瘦了許多的張俊,在心裡寫了個‘服’字:真不愧是對著金人也能跪下去的陛下。
心真大啊,被幽禁都能把自己養的油光水滑的!
好在,張俊隻是卡殼了一下,很快調整了狀態,拿出奸臣的職業素養,麵對氣色上佳的太上皇,淒切說完了那句‘官家受苦’的台詞。
張俊說完後就見太上皇邊擦眼淚邊回道:“朕倒不苦,張卿接下來的日子,才真是要受累受苦了。”
薑離還是主打一個實話實說:刑訊不好挨呀。
前幾日她可是去看過一次傳說中的金兀術(完顏宗弼),自然也見到了擅長做人的杜刑官和他的‘做人成果’。
正好,四日後大師之禮,完顏宗弼就要被拉去祭旗。
——杜刑官的檔期也就空出來了,可以專心烹飪全身是寶的金龍魚。
薑離想到漫天飛舞的黃金,整個人再次不可控製地溢出幸福的淚光。
“張卿實不知,你今日出現在這兒,朕盼了多久。這些個日日夜夜,朕都不知道怎麼熬過來的。”
張俊也不免陪著落淚,並且指天誓地鄭重道:“陛下如此信重,臣為陛下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又表述了七八句忠心後,張俊覺得差不多了,不能再浪費時間交流感情了。應當進入正題才是。
而太上皇似乎跟他心有靈犀,情緒平複了下來。
在張俊眼中,太上皇姿態堪稱閒散地拎起了自己身上蓋著的金色小被子,拿出了一支黑漆漆的金屬棒。
張俊:這是?
黑洞洞的一個口對著自己的腿:“那就請張卿,為朕做點掏心掏肺的事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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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城北門外的誓軍之地。
韓世忠看著兩臉嚴肅,簡直如同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嶽飛父子,走過去勸他們安心。
“鵬舉,小雲”在外麵不能稱太上皇,韓世忠就換了他們心照不宣的稱呼:“那位小友不是說過嗎?七步之內,槍又準又快。”
“何況,我夫人也在龍德宮,你們有什麼不放心?”
說起來,因韓世忠跟張俊曾經都是王淵的部下,在今歲以前,他府上
跟張俊家的私交還是比較好的。
然而今年從薑官家那裡看了些密信才知道:平時稱兄道弟的,然而張俊跟秦檜謀劃起來坑他,可一點不手軟!
甚至正因為有這層舊日淵源,張俊對韓家軍比嶽家軍更為熟悉,還準備先背刺朋友。
張俊已經在韓家軍內提前籠絡了一個叫做胡紡的總領,準備讓他這個下屬出麵誣告韓世忠擁兵自重心有不軌,以至於楚州之地這些年隻知有韓世忠,竟不知有臨安,不知有陛下!
其實這些年相交下來,韓世忠夫妻自也看得出,張俊對梁紅玉一直是不以為意的,覺得女流之輩,算不上什麼將領,從來拿她隻當韓夫人看,從未真的當過梁將軍來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