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下。
韓世忠念叨完他的噩夢後,看著眼前高粱河的眼神都輕鬆了許多。
“好在,夢都是反的。”
當今皇帝雖是太宗血脈,但甭管是登基方式,還是行事作風,還是更像太祖一些——
其實開封朝堂之上,不是沒有朝臣建言新帝,應指點約束下北伐諸軍。
畢竟,大軍出征快要半年了。
陛下,您是不是得扯一扯風箏線了?
提出這些意見的朝臣,也是按照曆代趙宋皇帝的性情來揣測當今:武將若是一直重兵在外,什麼事兒都自己拿主意,久而久之豈非獨斷專行,不知朝廷?
然而趙寰一聽便惱了,采用先禮後兵法。
先於朝上正色道:“本朝若論知兵的先帝,自無過太祖皇帝。”
“太祖皇帝當年有言,待邊關將領應使其——‘軍中事皆得便宜’,‘郡中莞榷(鹽鐵酒等來錢快的貿易物)之利,悉以與之’。”*
簡單點來說:給錢,給自由,邊境的仗怎麼打,自己做主。
可見,就連太祖這種留下杯酒釋兵權典故,把朝廷禁軍和腹地藩鎮武將都抓的牢牢的皇帝,對邊境武將都是用人不疑,讓下屬自己決斷戰機的。
這還是太祖本人精通戰事的情況下,都能忍住不指指點點不如他的將領。
現在,某些文臣諫官居然建議她,為了彰顯下‘皇帝存在感和權威’,應該坐在京城遙遙指點下嶽帥怎麼打仗!
是不是腦子被太宗的驢踢了?
趙寰:要不就是,朝廷俸祿發的太多,讓你們吃的太飽了。
削成白板回家吃自己去吧!
先禮後兵的發落了幾位諫官,趙寰回頭還不忘對薑離吐槽:說實在的,真讓她指點,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薑離下意識講了個陰間笑話:你可以說,讓機/槍口左移五厘米。
趙寰眨了眨她的大眼睛:?
不過薑離很快收了吐槽之意,正經道:“處置的好,說這話的人,不是實在蠢就是不懷好意。”無論哪種,都不該浪費朝廷稅賦養著了。
趙寰點點頭:這時候離間她與北伐諸將,如果隻是蠢到揣摩錯了皇帝為人心思也罷了,若是故意的,心思實在可誅。
“朕與其餘皇帝怎麼能一樣。”趙寰很清醒:“這宋其餘的皇帝怕武將功高蓋主。”
可對她來說,原本就是天下苦‘下跪皇帝’久矣,盼望北伐久矣,她才以帝姬身份,從臨朝稱製走到登基。
這些武將之功與她帝位的穩固是綁在一起的。
如果她也變成那種弄權奪利,因私心轄製武將的皇帝——才是失去了她帝位最重要的一塊基石。
薑離舉起案上一直放著的《三國誌》的一卷:“做皇帝,若像漢昭烈帝這般知人善任且用人不疑,就已然是超越絕大多數皇帝的妥妥明君了。”
這幾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尤其
是昭烈帝劉玄德看人眼光甚絕,在這方麵甚至勝過諸葛丞相。
若多富真的像昭烈帝,就太好了。
趙寰點頭點到一半卡了下:她記得有一回她姐跟易安居士一起喝酒喝多了,拉著自己說了半日‘我本來該去做劉禪的’‘怎麼就成了完顏構了呢?’‘一切就交給相父了’之類的醉話。
等等,她姐既然想當劉禪。
現在卻又用昭烈皇帝的標準來期許她——
這是什麼我拿你當親姐姐,你拿我當‘爹’來向上管理的神奇模式?
*
總之,從龍德宮出來後,皇帝又給北伐諸軍將領去了詔書,再次重申了‘戰機瞬息,戰事進退一任委卿,朕無遙度!’的宗旨,給嶽帥等人再吃一顆定心丸。
免得開封朝堂上這些蠢言蠢語,隨著糧草一起被傳到前線戰場上去,平白增添他們的心理負擔。
韓世忠收到皇帝這封手詔當然是很歡喜的。
大概就是喜過了頭,晚上才做了噩夢。
於是在這高粱河畔,非拉著嶽飛說破噩夢才罷。
但兩路主帥會麵,自不隻是為了閒聊夢境。韓世忠一口氣說完,甩掉精神上的晦氣後,就專心致誌與嶽飛討論攻城之事。
兩人都是身經百戰的將領,哪怕兩軍還未交戰,然隻站在這高粱河畔,他們眼前似乎就浮現出了來日戰場廝殺的場景——
幽州城外的地勢北高南低,比起開封城,更有利於金人:騎兵可借地勢俯衝下來,以步兵為主的宋兵自是處於被動劣勢。
況且,金人的精銳騎兵,也並非普通騎兵。
如今已經不在了的完顏宗弼,當年也是有過輝煌期的:他麾下曾有一支鐵浮圖,即身著重鎧的重騎兵,戰場上正麵衝擊力極強。*
有點像現代戰場的坦克,或是重型機械師。
對於步兵實在有點降維打擊。
再加上當年宋也確實拉胯,據說正規禁軍裡,都有士兵不會騎馬,彆說殺敵了,隻敢抱著馬脖子不撒手。
總之在金侵宋的開始幾年,完顏宗弼確實是有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好日子的。
“如今金兀術雖死。”韓世忠還是習慣叫這個名字:“金軍裡的鐵浮圖卻還在。據斥候報回的軍情,這幽州城裡就有一支數千人的鐵浮圖。”
嶽飛也不意外。
就像宋一直以來心心念念收複燕雲十六州一樣,金國自然不願意失去此地。
雖然之前一退再退,直接退出了過去北宋的邊境。
但現在不同了,總不能讓宋把燕雲之地再拿走吧——那他們可就真要擔心下自家老巢會不會被人掀了。
於是金國也壓了重兵在幽州城:金帝完顏亶不但下令把幽州附近遼陽府、大定府的守軍都提前調到幽州城來,還讓他另一個叔叔完顏宗磐帶著四太子遺產,剩下的數千鐵浮圖死守幽州。
完顏宗磐:……給完顏昌發完軍令狀,輪到給我發了是吧。
合理懷疑你小子通宋,想借嶽飛乾掉你的叔叔們。
甭管心裡怎麼想,完顏宗磐隻得領命鎮守,此時就被困在了這幽州城裡。
*
韓世忠從望遠鏡裡望向幽州城頭:“說起來,咱們圍點打援幾天了?”
這幽州城裡的金兵,快要撐不住了吧。
正所謂‘計毒無過斷糧’,幽州城周圍的要地勝口、清沙河都由宋軍牢牢把控著,被四麵合圍包了餃子。
幽州城是軍事重地,屯糧必不少。
但正因是重地,金兵人數也多啊,每張嘴都是要吃飯的。
待到軍糧真正耗儘之前,完顏宗磐一定會帶人全力拚一把——再不拚命,都不用等他的好侄子對他軍法處置了。
而那時,就是宋軍兩國大軍真正決戰之時。
韓世忠今日也是來跟嶽飛商議此事來了:哪怕沒有火器等物,嶽家軍也曾經在郾城之戰正麵勝過完顏宗弼的鐵浮圖,這才把完顏宗弼打的信心崩盤,直接從開封城跑路。
“鐵浮圖重甲,射人射不穿,就要砍沒有護甲的馬腿。”韓世忠對那一戰嶽家軍的作戰方式也清楚:“再加上,金人在鐵浮圖內,固然刀劍利刃傷不到,但卻怕重擊。”
想想人外麵套的是個鐵殼子,被人拿錘重擊,這震蕩誰也受不了哇。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