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左拐,男生宿舍樓梯口的另一邊,就是他們的廁所和水房。
走進同樣狹**仄而且光線昏暗的水房裡,聞著那股淡淡的混合著牙膏、洗衣粉和其他帶有淡淡腥臊的氣味,江森擰開水龍頭,那被太陽暴曬了一整天,已經曬得有點發燙的水,一下就汩汩奔湧出來。東甌市地處江南沿海丘陵地區,自然資源有限,但就是不缺水。江森現在最喜歡的就是夏天這個季節,因為洗澡很舒服,而且內褲半天就能晾乾。
他摸著臉盆裡的水,那股熱水很快就由熱轉涼,而且涼得徹底。
江森同學把水裝到臉盆的一半,就把水龍頭擰了起來。雖然不用他付水費,但萬一運氣不好被哪個閒著沒事到處逛的學校管事領導看見,被批評也是很耽誤時間的。
他拿起已經用了不知道幾個月,已經贓得滑膩膩的毛巾,勉強地擰了一把,擰出來的水,直接就能當生化材料用。然後拿著毛巾,小心翼翼地開始擦臉。
每擦一下,碰到臉上的那些痘痘,他都會感到難言的痛。終於,他忍不住放下毛巾,走到水房門邊唯一的一麵鏡子前,好好看了下自己的臉。
臉上的痘痘,從額頭蔓延到臉頰,從臉頰連接到下巴,從下巴延伸到脖子,鼻頭上,鼻翼兩側,耳朵後麵,耳垂上,甚至鼻孔裡頭,密密麻麻,幾乎長遍了臉上的每一寸皮膚。
昨天剛冒出來的痘痘還沒來得及消,今天又蹦出來一堆新鮮生猛的,新痘疊著老痘,潰破帶白點的一串連著一串,一片連著一片。看情況,好像比前幾天,又越發嚴重惡化了不少。
難怪今天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格外不對。
現在一照鏡子,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不適合出門見人。
夏曉琳說得沒錯,這個情況,確實該去醫院看看了。
可問題是,看病的錢哪裡來?去找教育局要嗎?
尊敬的領導您好,我想申請一筆醫藥費去治個青春痘?
媽蛋!這話要是讓青山自治鄉的教育局老孔聽到,老孔絕對能給他一巴掌,然後再用最起碼價值五塊錢的洗手液,瘋狂洗手消毒半小時以上……
“唉……”江森苦歎著,隻能舉起雙手,伸向臉上的那些孽障。
自己動手,沒病沒災……
他呲著牙、咧著嘴,把一顆顆已經“熟透的”痘痘挨個擠破,擠出大量惡心至極的黃白綠色相交的膿液,直到擠出血來,才放過一顆。就這麼在鏡子前站了大概有二十來分鐘,心裡其實很著急想要開始寫作業的江森,忽然聽到樓下傳來說話的聲音。
“我草!黃敏捷那個奶,真的大!小榮榮可以去喝兩口,現在喝,還能長高的。”
“滾!去死!你個色情狂!你怎麼不去喝!”
“哎呀!小榮榮還害羞了~”
“江森也沒比我高,你怎麼不讓他去喝?”
“他不行了,看的他臉,明顯就已經發育過頭了,跟你這種沒發育的矮不一樣……”
邵敏和張榮升一路說著,聲音越來越近,後麵又跟上一個弱雞一樣的聲音,文宣賓的嗓音低沉又充滿老實孩子的憨厚勁兒,說道:“今晚又要洗衣服了,好想回家啊……”
張榮升道:“忍忍吧,馬上就期末考了。”
“就是,都隻剩最後一個月了。”邵敏滿是總算可以放鬆的語氣,跟著又感慨一句,“不過江森危險了啊,八成得改名叫江麻子了。年輕人,太衝動,不知天高地厚……”
說話間,三個人已經走上三樓,直接走進了寢室裡。
接著寢室裡又不知道說起了什麼,傳出一陣歡快的笑聲。
江森默默聽著,沒有吭聲,繼續淡定地站在鏡子前擠痘痘。
然後過了幾分鐘,老實巴交的文宣賓就端著滿滿一盆衣服走了進來。從門口走過時,文宣賓隻是看了眼江森的側臉,就立馬渾身起雞皮疙瘩,連招呼都不敢打,便趕緊低頭走遠。
江森依然不緊不慢,幾分鐘後,終於把痘痘全部擠乾淨,然後走到水槽前,拿起他那塊萬分珍貴的透明皂,好好地把整張臉用肥皂清洗了一遍。洗完後,又走回到鏡子前,這才拿出夏曉琳交給他的那支藥膏,開始一點點的塗抹。
這時邵敏忽然腳步匆匆走進來,一看江森在抹藥膏,就立馬隨口大聲喊道:“江森,放棄吧,你這個情況就該去醫院做手術了!你這藥膏哪兒來的啊?小心越擦越嚴重啊!”
一邊說著話,已經走進了衛生間裡,開始嘩嘩放水。
江森聽著廁所裡的動靜,把一次性被用掉三分之一的藥膏蓋子擰緊,珍而重之地放回口袋裡,才對邵敏說道:“你出醫療費我就去,誰不去誰是孫子!”
邵敏笑係著褲腰帶從廁所裡走出來,笑嗬嗬回答:“我出個屁的醫療費!不是你自己的事啊?”
“媽個逼,沒錢你說個雞毛啊?我特麼還想白日飛升呢,嘴上說說誰不會啊?”江森笑罵著,拿著自己的臉盆、毛巾和肥皂出了門,順便拿走了掛在角落裡的內褲。
這條內褲,是他這些年來,唯一的不動產投資——
畢竟內褲這東西,沒換洗的,真的不行。而且如果長期隻使用一條內褲,並且一直用體溫來烘乾的話,那無論是從效率還是能耗方麵考慮,都太特麼太不成正比。
另外還有很關鍵的一點,就是濕內褲穿在身上,真的難受……
江森端著臉盆,滿臉藥膏地從屋子走出去後,文宣賓才弱弱道:“江森的臉,好嚇人……”
“唉,是啊,這家夥,將來很難很難啊,我真擔心他就算能考上大學,畢業了也找不到工作,彆人毀容那是可憐,他這種,真的好惡心……”邵敏走到水槽前擰開水龍頭,任由自來水嘩嘩嘩地淌,一副沉重的語氣說著,但隨即馬上又調門一變,話題轉移地非常生硬,炫耀似的問道,“誒,對了,你覺得你曆史會考能考幾分?有A嗎?”
“A個屁……”文宣賓說話的語速,總是那麼溫溫吞吞、拖拖拉拉的,很靦腆地笑道,“我能有個B就笑死了,不像你們,都能考A……”
邵敏一本正經道:“我覺得地理考個A,還是穩穩的,曆史就不好說啊……”
文宣賓道:“江森昨天說,他今年三門會考,百分百都能拿A。”
“他啊……”邵敏撓撓頭,又跟打自己臉似的道,“怎麼說也是能跟胡江誌單挑的家夥,曆史會考拿個A,不是應該的嗎?不過話說回來啊,今年期末考,曆史和地理……計算機就不說了,那兩門會考都不算在總分裡了,江森的文科優勢全沒了,居然還敢跟胡江誌打賭,都不知道他怎麼想的。用他的政治換胡江誌的物理嗎,那分數也不夠換啊……”
邵敏嘀咕著,終於關掉了水龍頭,然後甩甩手,又笑道:“不過好像跟我也沒什麼關係,下星期考完地理和計算機會考,這學期又少了兩門課,哈哈,真是想想都高興!”
文宣賓道:“空出來的都上數學和物理。”
“你閉嘴!我不聽、我不聽~”邵敏逗逼地喊著,跑了出去。
水房裡頭,隻剩下文宣賓一個人,對寢室裡的三個同班同學的成績羨慕又無奈地歎了口氣,然後繼續慢悠悠地跟搞儀式一樣,龜速地處理著他的衣服,好像能洗到天荒地老。
天花板上老舊的白熾燈,習慣性電壓不穩地眨了眨。
水房門邊的鏡麵上,一道水汽從鏡麵吹拂過,吹出幾行一閃而過的字。
殘忍得令人毛骨悚然。
“曆史會考A獎勵:皮膚狀況由超危重度致命性多發痤瘡綜合症伴超重度油脂性毛囊炎,轉為超危重度多發性痤瘡綜合症伴超重度油脂性毛囊炎。
皮膚狀況繼續改善條件:地理會考A、計算機會考A,本年度期末考試全校排名第一名。失敗懲罰:皮膚狀況複發為超危重度致命性多發痤瘡綜合症伴超重度油脂性毛囊炎。
完成額外獎勵:完美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