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濱,湯穀。
許是因為十隻小金烏的存在, 整個穀中都充斥著濃鬱的太陽之力, 溫暖、熱切。
帝俊早已經離開, 回到了天庭,隻留下羲和帶著孩子們浴於甘淵之中。
大概是甘淵中的靈泉對小金烏們體內躁動的怨靈之氣確實有些安撫的作用,所以留在湯穀的這些日子以來,小金烏們的神智再也沒有失常過。
甚至過去因為反複發作而導致體內日漸衰竭的靈氣也充盈了許多。
此時十隻小金烏都化作人形,變成了十個肉嘟嘟的粉團子。大概是在穀中養的太好了,十個小娃娃如今看著都白白胖胖的, 被熱氣蒸得粉粉嫩嫩的,真是一團可愛。
羲和與孩子們同在甘淵中嬉戲, 因為小金烏們的狀況都好轉了許多, 她原本緊繃的心情也放鬆了許多,感到了一絲久違的愜意。
旁邊有四五個容貌秀美的婢女,都是自羲和到天庭的時候就開始跟在她身邊伺候的,深得她的信賴,如今也跟著她從天庭來到湯穀伺候,偶爾會往返東海之濱與天庭之間,替羲和與帝俊傳遞消息與物資。
婢女們不必羲和能夠承受得住太陽真火的力量, 所以隻敢遠遠的站在岸邊, 並不敢靠近甘淵,更彆說下水了。
隻是小金烏們許是虛弱久了,難得這會兒精神,便纏著羲和使勁兒鬨騰, 十個小娃娃鬨作一團,嘰嘰喳喳的,縱使是愛子如羲和也有些經不住了。
“母後,母後,快來幫我和大哥評評,看我們倆誰憋氣的時間更長?”小十一下跳到羲和身上,摟著母後的脖子撒嬌道。
大金烏自詡自己是大哥,不若小弟這樣幼稚,隻是眨著眼浮在羲和麵前,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望著她。
“母後,我明明就比弟弟們都厲害,小十卻偏要說我在甘淵底下憋氣不如他,我今天就要和他比一比!”
大金烏奶聲奶氣地告著狀,小金烏也不甘落後,幸好孩子們聲音都清脆可愛,嘰嘰喳喳地還不至於令人聽得頭疼。
羲和溫婉一笑,看到孩子們活力十足的樣子,也不忍心拒絕他們,便遊回岸邊,慈愛地看著他們:“行,你們玩吧,母後看著你們。”
小金烏們根腳出眾,自然不會因為甘淵裡的靈泉而溺水或是不適,羲和也十分放心。
旁邊有婢女看到羲和露出些微疲態,很有眼色地端來一杯天庭的靈酒,這裡熱氣蒸騰,美酒香醇,羲和順手便接過了酒杯一飲而儘。
隻是或許是因為今天實在太過放鬆,加上看到孩子們身體好轉心情極佳,羲和才剛飲了一杯酒,便覺得有些微醺,聽著孩子們越來越空靈的笑鬨聲,漸漸便感覺到了一些倦意。
老大和小十在那鬨著要比憋氣,其他小金烏們便在一旁鬨著加油起哄,等到小十終於以微弱的優勢勝出了之後,他便迫不及待地遊回了母後身邊想要炫耀一番。
小十扒在羲和胳膊上,輕輕搖晃著她:“母後,母後,快看看我贏了大哥了,我就說我比大哥厲害嘛!”
其他幾個小團子也一齊遊了過來,有不服氣的,也有起哄的,笑嘻嘻鬨作一團,羲和卻依然呼吸平緩地閉眼靠在岸邊。
發現了羲和的異常,小娃娃們咬著指頭有些不解:“母後怎麼不理我們啊,她是在跟我們玩不許說話的遊戲嗎?”
一直伺候在羲和身邊的那個婢女蹲下身子,溫柔地安撫小團子們道:“小太子們,天後娘娘一定是這些時候照顧你們太累了,你們自己去玩去,讓天後娘娘休息一會兒好嗎?”
小團子們聽罷便十分乖巧的點點頭,互相拿食指豎在嘴前低聲說道:“知道了,那我們要小小聲,不能吵到母後。”
婢女又提議說:“天後娘娘現在不能陪你們玩,要不然我帶你們在附近逛一逛可好?羲和之國的子民們一直都很崇拜太陽神,要是你們能變成小金烏的模樣飛到他們麵前,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羲和在嫁給帝俊之前是羲和之國的首領,後來成為天庭的天後之後便很少再處理羲和之國的事務,而羲和之國的子民自古以來便有太陽崇拜,所以在他們心中對金烏們也都十分崇敬。
有小金烏聽了這個建議覺得很好,便說道:“好呀好呀,那我要變成小太陽給他們發光!”
接著便有幾個兄弟附和他:“我也很這裡的人,那我們全部變成小太陽去看看他們吧!”
婢女聽了忍不住露出更深的笑意,她朝小金烏們招招手:“那我帶你們離開湯穀好不好?”
可也有小金烏對這個提議有些猶豫,小十咬著手指頭,一臉為難地說道:“可是母後說了,我們不能離開湯穀的,不然、不然會什麼……天……什麼……亂的。”
小金烏們自幼在羲和身邊成長,雖然嬌寵著長大,但對母後的說過的話卻都是言聽計從的。
聽到小十的話,其他小金烏們也想起了母後的囑咐,便有些猶豫起來。
那婢女還準備繼續勸服他們,想來最沉穩的大金烏突然也擺出一臉嚴肅的模樣說道:“你們還記得我們來湯穀之前嗎?那次咱們把母後最喜歡的花園都給燒了一半,要不……要不我們等母後醒了再問問她吧,不然要是咱們把羲和之國都給燒了怎麼辦?”
見到差點就被自己給勸出湯穀的小金烏們又變了主意,那婢女臉色一變,臉上突然就開始變形。
見到麵前原本的漂亮姐姐突然變了個模樣,有小金烏沒忍住“啊”地叫了一聲,引起了旁邊另外幾個婢女的注意。
但這個突然變了模樣的婢女動作非常快,她手一揮,便從袖子中間揮灑出一片黑氣,那些黑氣逸散的速度非常快,頃刻間就沒入了十隻小金烏體內。
旁邊的婢女見到突生異變,隻留下一個要去喚醒羲和,而另外的幾個都上前來要擒拿住那個使壞的婢女。
隻是這個婢女反應也非常快,揮出黑氣後不再留戀,迅速離開了湯穀。
剩下的婢女們趕緊過來查看小金烏們的狀況,卻發現他們體內原本已經被抑製住的怨靈之氣突然又開始活躍起來,導致他們體內太陽之力重新□□起來。
天後羲和任憑她們怎麼呼喚卻一直沉睡著,她們這才反應過來,看來羲和是被剛才那個婢女給下藥了。
正當婢女們著急時,原本還在掙紮的小太子們一個接一個地化作了小金烏,他們雙目赤紅,顯然是已經有些神誌不清。
小金烏們撲扇著翅膀,催動著太陽之力,很快整個湯穀都充斥著太陽真火,而那些婢女們也頃刻間化作了煙霧煙消雲散。
失去了清醒的小金烏們卻視若無睹,繼續催動著太陽之力,漸漸地變成一團又一團巨大的火球,那熱度甚至不必天上的太陽差。
隻是天上的太陽隻有一個,湯穀中的小太陽卻有十個之多。
領頭的大金烏呼嘯一聲,帶著弟弟們衝天而起,很快就離開了湯穀,離開了東海之濱,朝著西方飛去。
他們神誌不清,隻覺得在遙遠的地方似乎有什麼在呼喚著他們。
很快,湯穀之中隻剩下一池平靜的甘淵,和沉睡在岸邊的羲和。
*
不周山,巫族的禁地盤古殿中。
這裡是十二祖巫商議族中大事的地方,其他巫族都不能擅入,更彆說是外族的生靈了。
隻是今日,這裡聚集著十一個祖巫和一直留在不周山的燃燈道人。
燃燈道人依然老態畢現,但這次的精氣神看起來好了許多,甚至眼神中透露著一股狂熱,令人看著有些心裡發怵。
十二祖巫中,今天缺席了會議的是土神後土,不過她的哥哥們並不在意她有沒有出現在會議中,甚至他們原本就有些心照不宣地沒有通知她來參加這次會議。
而在場的其他祖巫們,眼神雖然沒有燃燈道人這麼狂熱,但也都是一臉期地望著他。
這裡原本是祖巫們祭祀盤古大神的地方,所以一直設有神壇。
但這次,神壇卻並不是用來祭祀盤古大神的,而且用來給燃燈道人施法的。
盤古大神遺留下來的神力為燃燈道人施展的法術添了一臂之力,令他的召喚即使隔了半個洪荒大陸也依然不減效力。
雖然不修元神,令祖巫們並不能像彆的生靈那樣敏銳地感應到靈力的變化,但他們也隱約覺察到了神殿內術法的波動。
看到燃燈道人施法的動作漸漸停了下來,帝江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起來:“道長,這次可成功了?”
燃燈道人靜坐在神壇前,久久沒有回應。良久,他才閉著眼,淡淡開口:
“法術已成,你留下一個祖巫繼續為我護法,剩下的可以去準備下一步了。”
聽到燃燈道人的話,帝江這才放心,要不是為了保持自己作為大哥的沉穩形象,差點就要歡呼起來。
其他祖巫們也都是一臉喜色,留下共工繼續守在燃燈道人旁邊守著之後,剩下的都按捺不住跑了出去。
從盤古神殿出去後,各個祖巫就分彆回到了自己的部落,開始布置起接下來的安排。
而帝江則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命人召來了族中的一個大巫。
這個大巫名叫弈,被其他巫族尊稱為大弈。
就在不久以前,弈還不叫弈,也並不是一名大巫。
他原本隻是一名普通的巫族,甚至連名字都沒有,隻有一個代號。
但比起其他巫族,他有一個算是很厲害的技能。
弈,擅射者,是巫族中射箭最厲害的。
前不久,他因為這個技能被帝江親自封為大巫,還送了他一座寬敞乾淨的住宅,這對於一般巫族來說,是這輩子都夢寐以求的獎勵。
他還記得那天帝江拍著他的肩膀對他說:“弈,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們巫族最偉大的射師,巫族的子民將會世世代代記住你的功績!”
他那時候還有些忐忑,他不過比彆的巫族更擅長射箭而已,唯一的功績也就是在圍獵的時候比同伴能捕捉到更多野獸而已,這算得上是什麼功績呢?
不過他並沒有反駁帝江的話,隻是在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報答帝江的栽培,為巫族的未來風險一切。
自那之後,弈就很久都沒有再見到過帝江,直到今天。
“帝江大人,您召喚我來有什麼事吩咐嗎?”弈望著帝江的背影,眼中滿是崇拜。
帝江轉身,原本麵無表情的臉上已經掛上了和善的笑容。
“弈,你成為大巫已經多久了?”
弈恭敬地回答:“回大人,已經有五年了。”
帝江又問他:“那你還記得我是為何要封你做大巫的吧?”
“大人說是為了獎勵我射藝出眾。”
帝江:“那你這些年練習射擊可有懈怠?”
弈低下頭,有些激動地回答道:“大人,我一直記著您的提拔之恩,這些年都在日夜不停地練習。”
成為大巫之後,他不在需要像其他巫族那樣捕獵勞動,因為知道帝江大人是看中了自己的射藝,所以幾乎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了練習射箭上。
聽到這話,帝江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神情:“嗯,很好。不過,空有射藝,沒有良弓卻也不行。”
弈聽到這話,卻有些慚愧地低下了頭,他也希望能夠擁有一把趁手的弓箭,隻是他並不像其他大巫那樣有著豐富的家產,他才剛剛成為大巫不久,也並沒有自己的領地,所以根本沒有什麼財產。
而且大概是他的手勁太大了,一般的弓箭在他手裡根本用不了幾次,光這些,就幾乎要耗儘他所有的財產了。
雖然有以前的同伴慫恿他學彆的巫族那樣,去捕殺人族將他們的魂魄封印在武器中,這樣他的弓箭一定會變的厲害很多。
可也許是因為那些人族的外形與他們實在太相像了,所以儘管所有的巫族都說這些人族與他們過去捕食的那些野獸其實沒什麼兩樣,可他還是下不了手。
“對不起大人,我會儘快攢齊材料,鍛造一把好一點的弓箭的。”
弈想,帝江大人肯定也與他想的一樣,隻有擁有一把好的弓箭,才能更好地保護巫族。
哪知帝江卻進入了內堂,片刻之後,便拿著一個大盒子走了出來。
“打開看看。”
帝江的聲音響在耳畔,令弈心中不知為何升起一絲異樣的情緒,就算隔著盒子,他能感覺到盒中之物對他的吸引。
按捺住越來越激烈的心跳,弈小心翼翼打開了帝江手中的盒子。
盒子打開之後,便是閃耀的光輝,充斥著整個房間,令弈眼前隻剩下一片白,什麼都看不見。
光芒散去後,他便看到盒中靜靜躺著一套弓箭。
弓是良弓,箭是神箭。
就算隻看了一眼,都沒有用手碰到,弈就能確定這點。
“大人,這是……”弈有些期待,也有些忐忑,禁不住屏住呼吸向帝江問道。
帝江將手裡的盒子往弈麵前一遞:“這是贈給你的。”
聽到了期待中的答案,弈心頭閃過一絲歡喜,卻也不勝惶恐。
“大人,這麼珍貴的弓箭,我、我……”
他想說自己不配擁有,卻又不舍得說出口。
帝江微微一笑:“你是我們巫族最偉大的神箭手,這把神弓,除了你,還有誰有資格得到他呢?”
弈試探著伸出雙手,卻依然有些踟躇。
帝江繼續說道:“你不是說要守護整個巫族嗎,沒有良弓,如何守護?這套弓箭名為落日弓,是專門為你打造,拿著它,以後為我們好好守護巫族吧!”
落日弓。
這個名字讓弈心頭一震,一絲不好的預感一閃而過。
但帝江的囑托卻令他更加心情激蕩,胸中頓時豪情萬千。
弈單膝跪下,虔誠地接過帝江手中的弓箭:“大人,從今往後,我一定以這落日弓,用生命守護巫族。”
帝江微微點頭,心中十分滿意。
很快,很快你就會有使用這弓箭的機會了。
*
自從得到落日弓之後,弈就整天躲在屋裡,埋頭抱著這把弓打量,已經許久沒有出門了。
這套弓箭散發著一種奇異的魔力吸引著他,那純白的神弓,金色的箭矢,其中蘊藏著強大的力量。
每當以手覆在弓箭之上時,弈都覺得自己仿佛擁有著毀天滅地的能力一樣,令他時刻都想要搭箭拉弓,朝著某個方向將那支箭矢射出去。
可帝江大人交代過,神弓隻有十支箭矢,不到危急時刻,絕對不能拉開這把弓。
“大弈,大弈,快開門!”
外麵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還有一陣急切的敲門聲。
敲門的是弈過去的好友,他還不是大巫時,他們常常一同出去捕獵,互相都很有默契。
得到落日弓的這段時間以來,弈一直將自己鎖在屋裡,他的朋友過來找過他好幾次,都被他因為沉浸在神弓而拒之門外了。
可今天的好友聲音聽起來既害怕又焦慮,讓弈最終還是沒忍住起身開了門。
剛打開門,好友就撲了進來,帶著一陣襲人的熱氣。
“怎麼回事,外麵怎麼這麼熱?”弈皺了皺眉,問道。
如今明明還沒到旱季,怎麼就這麼熱了。
好友卻急得抓住他的雙臂:“大弈,你快跟我出去看看吧,天上、天上出現了十一個太陽,河流乾涸了,土地裂開了,好多、好多生靈都被烤死了,咱們不周山已經有好幾個部落都起火了!”
弈這幾天悶在屋裡,根本沒發現外頭已經連續好幾天沒有夜晚了,而當他跟著好友出去之後,發現洪荒的情形比好友形容的慘烈不知多少倍。
放眼望去,整個洪荒都是一片焦黑,那都是死去的草木,更彆說那些大家種植的用來充饑的植物了。山林早已燒毀了,隻留下滿地灰燼,地上全是各種生靈的死屍,已經被燒的隻剩下漆黑的骨頭了。
河流早已不見了,大地上到底都是皸裂的裂隙,天上已經沒有飛鳥,連雲都蒸乾了,隻有十一個太陽掛在天上日夜不停地炙烤著大地。
不周山雖然有祖巫們守護,但仍然有體弱的巫族被曬死,還有更多的巫族因為沒有食物、沒有水饑渴而死。
“怎麼會這樣?”
弈看著眼前這一切驚恐不已,就在不遠處,那個剛剛倒在地上再也沒有動彈的女巫族,她的丈夫就是自己過去一起狩獵的同伴,曾有一年自己錯過狩獵,沒有分到食物,就是他倆給自己送來了一條獸腿,幫自己度過了寒冷的冬季。
可現在她瘦骨嶙峋,躺在地上早已沒了氣息。
好友同樣又驚又恨地望著這一切:“是天庭,一定是天庭,天上多出來的那十個太陽,都是妖族剛出生的那十隻金烏!”
聽了好友的話,弈緊緊握著手裡的落日神弓,帝江大人曾經囑咐他的話又響在耳畔。
守護巫族,守護不周山。
現在,應當就到了事關整個巫族的危急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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