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
那當然是莫喜最希望得到東西, 但也是莫喜最害怕的存在。
因為莫喜也不知道,不再是“爐鼎”以後,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身為男子卻擁有極陰之體, 被迫練了極陰的功法,被煉製成了爐鼎, 莫喜本人當然並不覺得好受,他幾乎每天夜裡都要忍受著深入骨髓的冰寒, 日日無法入眠。
可是廢掉極陰之體, 改練其他功法呢?
莫喜卻無法想象。
因為“極陰之體”是莫喜痛苦的來源, 卻也是他最大的“天賦”所在。
修仙這件事,是極其講究天賦的, 一條好點的靈根,等於從練氣保送到金丹,更彆說極陰之體了, 這種體質保證莫喜修行到化神都沒有問題。
——這也是他和莫悲能作為極品爐鼎的原因, 一對保證化神資質的爐鼎,足以讓一個煉虛修士突破瓶頸, 成功進階合體,如果這對爐鼎“保養”得更好一點,甚至突破大乘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反過來說,莫喜如果放棄極陰之體, 他能不能進階金丹都是個問題。
所以當日拜師之時,莫喜拒絕了師尊關於改變功法的提議, 雖然明麵上的說法是, 他和莫悲的功法相同,能互相疊加,增加修行進度, 為此他願意忍受那點陰寒之苦,但實際上不過是他害怕了。
他害怕失去極陰之體。
他害怕不再是爐鼎後,沒有了價值。
他害怕丟掉了所謂的天賦,證明自己不過是個垃圾。
莫喜在那時候才驚恐的發現,自己其實是依附在了自己深惡痛絕的身為“商品”的價值上的,根本無法將它剝離。
每次想到這個,莫喜都覺得莫悲搞不好是對的。
既然沒有放棄過去的勇氣,那麼掙紮有什麼意義呢?儲存再多的靈石也無法改變他的命運,他搞不好真是個傻子。
師尊卻看透了他的懦弱,第二次將選擇的機會放在了他麵前。
而且還將一座靈礦放在了他麵前。
老實說,在靈石麵前,什麼問題都不是問題。
如果擁有這樣一座靈礦的話,極陰之體的破爛天賦被廢掉算什麼,即使是五靈根的雜靈根,保送到化神也不是問題。
莫喜咽了口口水,聽見自己虛偽的聲音說道:“師尊,這樣不值得,隻為了我一個人,不值得。”
“會嗎?”周誨不以為然,“反正都會被浪費掉的,用在哪裡都差不多——而且,我並不覺得你需要用掉整座靈礦,即使被廢除了極陰之體,你依然是稀有的單靈根,而憑借你的耐力,想要保持原來的修行進度,根本不會有任何問題。”
“哈哈,因為是師尊,才有這樣的信心和勇氣吧?”莫喜苦笑道。
是的,如果是周誨的話,換個功法根本不帶猶豫的。
周誨自己也那麼覺得。
在他看來,莫喜繼續修煉極陰功法百害而無一利:極陰之體是前期對修行有點幫助,但隻要保持這個體質,他就會被人當作爐鼎,甚至修為越高,垂涎他的人也會越厲害——所以少有極陰之體能順利修到大乘的,在此之前就被人用掉了——哪怕他真的大乘了,也會成為更高一級的修仙者,妖魔,甚至真仙眼中的獵物,比如周誨在研究飛升的就聽說過,找個合體期的爐鼎,足以飛升。
這麼說來,天道劇本裡,莫喜跟妖魔勾結幾乎是一種必然,他那個體質不改變,妖魔遲早會找到他。
不過莫喜幸運在於,他到底是個男的,換個功法陰陽調和,終歸能改變爐鼎身份,而不像是莫悲,身為女子那個體質幾乎將她釘死在了獵物的位置上,即使她換掉功法,也無法改變他人可能對她產生的惡意——甚至天道對她都是惡意的,將她安排給了天命之子,作為成熟的經驗大禮包,不僅自己產生經驗,幫主角維護後宮,還最後為主角飛升而死,留下的精魄成了主角的武器。
周誨每次想到這劇情,都惡心得一塌糊塗——啊,有點跑題了。
說回莫喜。
周誨以前沒強迫莫喜改變功法,無非覺得莫喜還小,這個年紀要改變功法是太痛苦了,不如等身體魂魄都更成熟一點,精神更堅強一些,再來換功法也來得及。
周誨前幾世甚至將一套功法放在了宇文軒那裡,以防自己飛升或者重傷以後無法顧及,讓宇文軒這個大師兄到時候教導莫喜。
但經過了這次門派大考,周誨意識到了莫喜的心魔所在。
這孩子在害怕。
他害怕自己失去了極陰之體,就沒用了。
他沒有像是他表現那麼囂張任性,不僅不相信自己師父能兜底,還害怕被拋棄。
周誨恍然大悟,甚至有點自責自己沒有早點發現。
周誨並不覺得莫喜這種害怕有什麼奇怪的:沒有退路的孩子對自己未來不安簡直太正常了,即使不是修真界,在另一個世界的航天口,每年跑掉的也不在少數,就是周誨自己,當年也在大廠和理想中掙紮了好半天。
既然莫喜沒有底氣,就給他底氣好了。
他們天靈派又不是給不起。
反正天道給莫喜的劇本本來就是被寵壞的小師弟嘛!
在小說裡,莫喜一方麵惱火主角竟然敢招惹自己的姐姐,領著天靈派的弟子們故意排擠對方,一方麵在屢次排擠失敗後,嫉妒對方的修行進度,甚至起了殺心,總之一副標準的惡毒修二代男配的表現。
既然如此,那麼乾脆就坐實了吧!
沒道理彆人家的修二代乘著白鹿雲車到處跑,張嘴必提“我爹娘”,我們天靈派最寵的弟子卻弄個海底宮殿的幻影用儘了全力,隻為了在師尊麵前表現一下啊!
周誨便對莫喜鼓勵道:“沒有信心也無所謂,你將整座靈礦用了,總能成功的。”
這是人話嗎?
莫喜紅著眼圈點了點頭。
*
我是不是傻子不知道,但絕對是個壞胚。
莫喜想道。
他認為,自己但凡有點感恩之心,和上進心,這時候就該五體投地的感激師尊的用心,表示自己不用靈礦,也可以廢除極陰之體,學習師尊一樣,靠自己的努力繼續修行。
可是這些話在莫喜嘴邊打了個圈,到底沒說出來。
因為這是一座靈礦啊!
嚶嚶,他拒絕不了。
莫喜小聲的問道:“師尊,換功法要怎麼做?必須準備什麼呢?”
“不用,你的準備已經做好了。”
“唉?”
“之前你已經在製造幻境的時候用儘了靈力,之後這幾天我用玉床溫養你的身體,外來靈力衝擊你的經脈,沒有一絲陰氣產生,”周誨解說道,“最後那個靈桃可以鞏固你的丹田,現在就是更換功法的最好時機。”
“……師尊。”
沒想到自己的昏迷都是對方為自己考慮好的一環,莫喜的表情愈發羞愧。
周誨卻不需要莫喜的羞愧,作為師父,他覺得徒弟坦率的接受自己給予他的一切就好了。
“行了,像是平時打坐那樣坐好。”周誨指導道,“感受周圍的靈氣——。”
莫喜依言行動。
周誨的指示並不難,在靈礦的深處,到處是充沛的靈氣,幾乎不用特地感知。
唯一讓莫喜在意的是,這是一座火屬性的靈礦——大多數靈石其實不存在屬性,但根據地脈的不同,靈礦會受到一定影響——和他的體質相衝。
如果是以前,莫喜是絕不會讓自己的身體碰到這種玩意的,哪怕是上階靈石,他也會儘量處理了再使用,可既然要更換功法,他必須吸收這裡的靈氣。
周誨也說道:“放鬆,感受並接受那些靈氣——彆胡思亂想!”
“……”莫喜反射性的照做了。
結果沒他想象中的那麼痛苦。
本來極陰體質碰到一點點這樣的靈氣都會讓他像是火燒一般的痛苦,但現在用儘了原來的力量後,空空的丹田和軟綿綿的肢體卻毫無障礙的接受了這些靈氣。
原來擁抱火焰的感覺是那麼溫暖……?
“等等,喜兒,不要太急於接受它們,你必須先轉化——”
“咕!”
周誨的引導似乎慢了一步,莫喜噴出一口汙血來。
莫喜忍住丹田的劇痛,試圖按照周誨所說的,控製吸收靈氣的量,但卻發現那些靈氣像是燎原之火一樣,灌入了他的丹田中,根本不受控製。
“怎麼回事?”
周誨也注意到情況的失控,他按住莫喜的肩膀,灌入了自己的靈力,可這些靈力卻宛如石牛入海一般,一起被莫喜吃掉了。
周誨很快意識到了什麼:“……你有陰靈的血統?!”
“陰靈?”那是什麼?
莫喜想要詢問,但又噴出一口黑血來。
不,那不是血!是純粹的汙水!
莫喜見過這東西,在很小很小的時候。
仔細想起來,他對師尊說了謊——不,也不算是說謊,隻是師尊詢問他和莫悲來曆的時候,僅僅莫悲回答了,所以師尊大概以為他也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了。
但莫喜其實是記得的。
他深刻的記得,自他懂事以來,就被關在一個黑漆漆的地下宮殿中,像是他和莫悲一樣的孩子還有很多很多。
現在回想起來,那也許是個爐鼎的製作工坊也說不定。
在那裡,莫喜除了被迫學習他不喜歡的功法,最令他害怕的是吃飯時間,他們的食物隻有漆黑的汙水,而且極其冰冷,喝下去的瞬間似乎連內臟都凍住了,事實上,也有不少孩子就在吞食了那些汙水後直接化作了冰渣。
莫喜一直逃避著進食,而跟他長得一樣的那個女孩子——那時候莫悲還不是莫悲,莫喜也不叫做莫喜,他們甚至連個編號都沒有——會將他的那一份喝掉。
不過對方好像也不是在救他,隻不過這女生腦子似乎格外不好,隻要把東西送到她的眼前,她就會全部喝下去,腦子格外的呆,而喝掉那些汙水後,她那原本就不怎麼好的腦子似乎更不好用了,最後竟然連這段記憶都沒有了。
但多虧了對方,莫喜活了下來。
而後來所有人都似乎覺得莫悲莫喜是“一對爐鼎”,莫悲並不覺得,他知道那個經過了考驗,最後真正存留下來的隻有莫悲,他不過是莫悲保護下才殘存的殘次品而已。
正因為明白這點,莫喜對自己的極陰之體愈加不敢放手,也因為這一點,他即使到了天靈派,也惶惶不可終日,害怕被人看穿自己沒有價值。
有的時候,莫喜甚至嫉妒莫悲。
嫉妒那個家夥沒有記憶,不會午夜夢回的時候被回憶驚醒;嫉妒那家夥具備著真正的資質;甚至嫉妒著對方沒有心,可以毫無障礙的躺平擺爛。
這也的他,他果然是個雜//種,不知道什麼汙物的混血。
以前從來隻呆呆看著莫悲受苦,現在的他明明被師尊所救,還恬不知恥的對靈礦產生了貪婪之心。
莫喜再一口汙水吐出,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師尊,我果然不配得救吧?”
“冷靜一點,雖然出乎意料,但並不是無藥可救。”
周誨輕撫著莫喜背部說道,順便用靈力檢查了一下對方的丹田。
這並不是周誨第一次檢查莫喜的丹田。
不說當初剛剛將莫悲莫喜帶回天靈派的時候,就是平日教學考校修行進度的時候,周誨也會查看他們的丹田,卻一直都沒有發現端倪。
特地封印過了嗎?
如果不是這次靈力用儘,還看不出來。
周誨皺眉思考道。
他本來想要著手給莫喜接觸封印,但看了看不斷嘔吐出黑水,滿臉痛苦的莫喜,周誨放棄了這個相對花費時間的方案,反而用力的拍了一記莫喜後背。
莫喜前一刻還吐得天翻地覆,下一刻就覺得身體一輕,輕飄飄的飛了起來,還差點撞到一邊洞穴的石壁上。
不過“身上”的冰寒並沒有散去,不如說更嚴重了。
莫喜幾乎以為自己會被凍在石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