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將盧照鄰送出門前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升之,你為我府中之相如,又是少年便拜於名師門下的奇才,怎能除卻在長安城中走動便是枯坐書閣呢?”②
他都將盧照鄰比作司馬相如了,當然要送對方見一見天子!
盧照鄰:“……”
啊?這也太草率了吧?
今年還不滿二十歲的盧照鄰看著抵達既定地點的小公主,更有點懷疑人生了。
雖然這位公主看起來很有想法地選擇了驢車,混入長安市井中毫不見違和感,就連衣著也看起來像是個普通孩童所穿,打眼望去沒有半分的公主架子。
但他是真的不會帶孩子啊……
哪知道他還在恍神之中,就見那小公主不知為何,在聽聞了他的名字後露出了幾分饒有興致的目光,像是看到了什麼特殊的存在。
好在轉瞬之間,小公主已將目光落到了街市之上,也是同樣的興致勃勃。
這讓盧照鄰頓時鬆了一口氣。
聽得小公主指向遠處驚呼了一聲“那是何物”,盧照鄰連忙轉頭望去,朝著那高竿飄帶望去,下意識地應道,“那是尋橦之戲,公主……”
他話剛出口就被李清月給打斷了,“出門在外叫什麼公主,喊我三娘子就行了。”
她又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李素筠,“這是二娘子。”
二娘子……
行吧,盧照鄰壓力更大了。
但這驟然之間打斷他說話的一出,倒是讓他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位年幼得有些過分的公主,好像著實有點早熟,在言談中所表現出來的穩重,也絕非尋常孩
童可比。
或許也隻有在看著街市之上種種的時候,她滿眼新奇的樣子,讓人還能確定,她確實隻是個孩子。
畢竟,李清月是真沒見過這樣的場麵。
大酺中放開的種種限製,讓百姓像是正找著了呼朋引伴、聚眾歡慶的契機,便是比之年節時候也相差無幾。
那些街巷院牆隻能攔阻隔街相對,卻無法攔住各種遊街雜耍活動。
不,可能還要更有過之。
九月秋收已過,本就是百姓稍有閒暇的時候,不趁著此時歡慶,又該當趁著何時呢?
以至於李清月環顧四周,不由發出了一句感慨——
好多人呐……
還並不隻有行人。
當身著平民衣著的宮人載著李清月等人往那“尋橦之戲”方向而去的時候,坊市的交叉口上,便有一隊旱船經行而過。
以竹子與布做成的旱地蓮舟掛在人身上,成了一艘艘可以隨著人在陸上行走而動的小船,隨著鑼鼓聲動,就是一列時而快走,時而翻轉的船隊。
“那本是因紀念屈原而設的賽龍舟,隻是因有些地方沒這等水上行舟的條件,便改成旱地行船了。也有祈求來年風調雨順的意思。”
見李清月看著這列正表演起“顛簸”姿態的小船們,盧照鄰開口解釋道。
彆管小公主能不能聽懂,他接了活總是要乾的,不能影響到鄧王的顏麵。
但他大概不會想到,李清月還真能理解這些人的願景。
接連在關中發生了兩年的暴雨,雖說都未造成過於慘重的後果,但想必沒人希望暴雨還會持續到第三年。
是該乞求風調雨順的。
所以並不奇怪,同樣是自街頭行過的馬車之上,胡姬撥弦而歌,唱得也是輕快的豐收歌謠,還挺有一番異域與中原結合的混搭美感。
而當李清月行到那先前吸引住她注意力的高竿飄帶位置之時,更是瞧見,在背景的天幕之下,這片似是專門用於曲樂雜藝的坊中,數丈長的竹竿紮在中間空出的表演場地上。
長竿之上捆縛著形同山峰與雲霧的道具,戴竿舞者則穿梭其間,手持絳節。
雖未有一句唱詞,竟也能令人體會到這出表演之中的意思。
那是身姿輕盈的持令使者要往
雲間去請一場恩澤之雨。
此雨必是隨令而停的。
因主竿與那些輔助的高竿各自相抵,交錯入雲,這才能令她之前隔著這樣遠的距離也能瞧見。
在表演的收尾,那立足於高竿之上的女藝人竟像是乘風而落,輕盈地躍到支竿之上。借著飄帶與“神山”的遮掩,遊魚一般落了地。
隨後便是銅錢如雨朝著那討賞的盤中落了進去。
李清月抹了把額上的汗。
也不知道是為這藝高人膽大的戴竿藝人捏了把冷汗,還是因她在侍從庇護下擠出了一條路而覺太熱了。
哎呀,想到這裡,她忽然暗道了一聲糟糕。
她瞧見新鮮玩意便忘了其他人了。
那有著初唐四傑之一名號的盧照鄰倒是還在她的身側,可跟隨著她的隊伍是真少了一半。
她驚了一跳,連忙問道,“素筠呢?”
好在此時,忽然自遠處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阿菟,快來看這兒?”
李清月被侍衛抱了起來,總算瞧見李素筠在何處了。
遙遙看去,李素筠的麵前正有一對角抵相鬥之戲,比賽到了最是難解難分的時候。
她平日裡就算有機會見到宮中侍從,卻也隻見得他們持刀而過,何曾有這樣身形矯健的打鬥。
再遠處更是一片樂舞百戲的喧鬨場麵,其中騰挪踏躍應和著熱切起來的節拍,也是宮中絕不可能見到的鮮活場麵。
吸引住她的目光一點也不奇怪。
李清月在心中腹誹了一句,這也確實像是素筠會喜歡看的東西。
當然,想歸如此想,她的行動卻沒耽擱。
她吩咐了一句讓澄心給那戴竿藝人看賞,自己則指揮著侍衛往李素筠的方向去,免得兩人被變幻的人潮衝散了,離得太遠就沒那麼好找了。
可剛挪出兩步,她就發覺澄心沒像往常一樣手腳利索。
李清月連忙叫停了侍衛,回頭看去,“怎麼了?”
“啊。”澄心一愣,猛地回過神來。
李清月端詳著她的臉,“你今天好像有點魂不守舍的。”
對上這道已有探尋之意的打量,澄心抿了抿唇,回笑道:“哪有什麼事兒,隻是很久沒見到這種場麵了,有點驚訝罷了。”
她飛快地自袖中錦囊裡翻出了數枚銅板,丟進了圓盤之中,與其餘看客所給的並無差彆,又快速地跟了上來。
可眼見這表現利落,李清月還是沒打消自己的疑慮。
她嘟囔道:“我又不是素筠……”
所以她沒那麼聽話也沒那麼好忽悠。
偏偏澄心明擺著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