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穿成武則天的長女》全本免費閱讀
可惜身在洛陽的武媚娘和身在長安的李治不能及時獲知到孫思邈的這出遭遇,來認領一下李清月的所作所為了。
以至於孫思邈隻能在喝下了那杯名義上降火賠罪茶水後朝著李清月問道:“那麼足下想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問題是什麼,現在應該可以說了?”
他自認自己行醫多年,上至王侯將相,下至黎民百姓,見過的人可能比麵前這孩子吃過的飯都要多,偏偏就被以這種神奇的方式誆騙到了此地,還得覺得對方頗有禮貌。
怎麼沒有禮貌呢?
為了支開他的弟子,隻將他一個人請來出診,她甚至在登門之前,先讓人送來了那樣一頭野豬。
——仔細想來,那也確實不可能是周邊村民送出來的東西。
再有,她雖然是上門來“綁人”的,也還規規矩矩地等到了他給其餘病人看診完畢,這才交代來意。
此刻二人相對而坐,對方賠禮也賠了,還將這上屋抽梯的用典也給明明白白地擺在了麵前,好一出有禮有節。
這麼一來,跟她生氣還顯得自己這個年長者不夠有風度,畢竟她的年齡隻怕還沒他的零頭。
孫思邈甚至生出了幾分恍惚之感。
四周江水泱泱,困居其間,仿佛並非身在俗世之間,但薄荷的提神醒腦又足以讓人意識到,他並沒有在做夢。
他甚至下一刻就瞧見了一個應該夢不出來的場景,這年紀不過才五歲上下的小孩從袖中摸出了一隻魚袋放在了桌上,開口便道:“先介紹一下我自己吧,我姓李,我阿耶給我的封號是——安定公主。”
姓李?李唐皇室的李!
孫思邈心中一震。
他曾經麵見過唐太宗,如今坐在天子位置上的李治也曾經和他打過照麵,按說他也不必對於見到皇室子弟有什麼異常反應,但他從未想過,會有一位如此年幼的公主跑到蜀地來找人。
找的還隻是他這樣的一個醫者。
不錯,醫者的地位確實是自隋朝就有了顯著的提升。
那時光是在讀的太醫署弟子都有一百多人,到了李唐,雖是在生員數量上有所減少,但也更趨於精細栽培。
各州也已陸續有了醫療部門,以滿足州境內的治療。
可即便如此,對於能識字的人來
說,醫者這個位置自然是遠不如去做官的。
哪怕隻是做個胥吏,隻能算是個流外官,距離入流品階遙遙無期,也要比醫者風光。
誰曾聽過一位皇室公主親自來偏遠之地尋一個醫者的?
這位公主還沒給他以起身行禮的機會,就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劉琦上屋抽梯,是為從諸葛先生處獲知自己的生路,我自先生處則想知道另外一個問題。”
孫思邈:“公主但說便是。”
李清月抬眸,目光炯然,“先生覺得,天下百姓的求醫歸宿是哪裡呢?或者,您覺得以您一己之力能救助多少人呢?”
這是兩個不太容易回答的問題。
孫思邈也很難在聽到這兩個問題的第一時間就給出答案。
他必須先承認,李清月方才所說的有一句話是沒錯的。
若沒有方才的那一出騙人上船行為,而是在他孫思邈的醫廬之中問出這個問題,他十之八/九會當對方在模仿大人的話鸚鵡學舌。
可有了這近乎於“不騙不相識”的一出,他卻必須認真審視這個問題了。
他緩緩開口:“行遊各州期間欲向我學習的,均可稱為弟子,合計四十餘人,可惜已有小半數過世在我前麵。剩下的人裡,有兩人最有可能繼承我的真傳,但若將尚能堅持行醫的全部算上,還有二十人。”
李清月追問:“那如先生一般不計進項,不問貧富,一視同仁看診的,又有幾個呢?”
孫思邈有一瞬的沉默,還是選擇了作答:“十二人。”
隻有十二個。
“那好,便以這十二人為數。”
李清月為他計算:“昨日我已令人守在先生所住藥廬附近,看見合計有十人前來向先生看診。但一年之間並非每一日都能如此,先生還有多時要用於撰寫醫書、輾轉路途、外出采藥,所剩天數至多為一半。”
“還有些病人的病症疑難,就如我今日所表現的那樣,需要您親自上門去見,四五日內最多診治一人。那麼姑且核算下來,以先生的本事可醫治一千餘人。”
“但我也令人在州府之間打聽過,所問百人之中,並不知先生住在此地的有三十人,因言語不通而被迫放棄前來診治的有二十五人,這其中必然還有因身體康健而不必來尋先
生的。所以這千人中,重複的有多少呢?”
她說到“言語不通”的時候,孫思邈目光中也閃過了幾分暗淡之色。
是啊,他是和弟子說,此地淳樸,可以久住,但在此地住的時間越久,他也就越是發覺了一些不便長留之處。
益州的各處山脈水網,將此地切割成了一片片的區域。
在這其中,隸屬於不同民族的南蠻各有其語言特色,就算有人能精通官話與方言,能從中翻譯,也有不少人還是沒法和孫思邈正常交流。
比起他身在長安之時,此地的病人來源終究還是太少了。
他歎了口氣,回道:“登門求醫之人,我大多心中有數,若以生麵孔來計,一年之間合計不過三百人。”
李清月追問:“先生的弟子診治手段應當也不如您高明?”
“不錯。”在這一點上孫思邈也沒必要說假話,“他們一年之間合計可看的病人大約在一二百之數。”
若是加上他所教授出去的藥方,能救濟的人數倒是更多一些。
可隻按照實際救治的人數就少太多了。
“那就以二百來算吧,一年之間可救治病人,隻有區區兩千七百人。不足三千之數。我不知先生知不知道此事,但大唐今日的總人口,已超過了一千五百萬。”①
三千對一千五百萬,這聽起來真是個異常懸殊的差距!
李清月其實並不是來給孫思邈潑冷水的,但既要達成將人請去洛陽的目標,便也無所謂在話中多拿到幾分主動權。“您看,若以天下人口來算,光靠著您四方行醫可救,五千人之中也僅有一人而已。”
“所以我方才問您,天下百姓求醫的歸宿在何處呢?”
孫思邈垂眸,咀嚼了一番這個數字。
他自己清楚,這個默念並不是在打退堂鼓。
這等直觀的數據呈現在麵前,其實並沒有讓他有所沮喪,畢竟他行醫數十年之間早已有了這種認知。隻是,此前確實沒人以這等方式,將其呈現在他的麵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