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好生斬釘截鐵!
哪怕是趙文振這個此前從未和李清月接觸過的人,都好像能從她的目光中確認,那是一句發自肺腑之言。
李清月繼續說道:“對於他們而言,就以那青州刺史為代表,隻需要確保能夠湊夠出行渡海的兵員,就算是大功告成。所以他們可以毫
無忌憚地收取富貴府兵之家的賄賂,優先擇選條件更差的應征入伍。可這些人家,大多在三五年中已經提供過一次兵員,為籌備出征之物耗儘了家資,根本不能再經曆一次這樣的盤剝。”
“但他們不會在乎這樣的人抵達戰場後,到底是能拚儘全力作戰,還是乾脆混個苟活,也不會在意將士逃亡一多,百濟叛軍會否攻破我大唐將士占據的城池,令高麗戰線也同時出現問題。”
“因為他們所要提供的,隻是人而已。”
趙文振的眸光閃爍。
他用低得隻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我們這些,在他們眼中哪裡能算人。”
充其量也就是一串數字而已。
這位李娘子話中種種也都是他所切身體會之事。
可他的目光陡然間在對方手中的金絲袋上掃過,又像是忽然有一盆冰水兜頭罩下。
他被帶著跟隨她的話走了。
可要知道,河南道各州州府不將他們當人來看,以應付劉仁軌的征發工作為先,這個出現在他麵前的人也未必就是個救命之人。
他冷聲問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是誰?”
李清月絲毫沒在意於他此刻的出言不遜,從容答道:“你錯了,我方才已給過你答案了,我說我姓李。而且,我會在意此事,是因為我的老師乃是劉都尉,而我也要參與到這場渡海百濟的戰事之中!”
趙文振無聲地抽了一口冷氣。
李這個姓氏,放在天下眾多人口之中,或許還沒那般特殊。
可若是一個姓李的人關心於百濟戰事,那麼她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這隻有可能是李唐皇室的人。
他怎麼說都在早年間接受過一些識文斷字的栽培,並非全然無知,也就更是清楚,李清月的這句話到底有多大的意義。
至於後半句,她說她也要渡海參戰,也完全超出了趙文振的預料。
怎麼會有這個年紀的孩子參戰?
可他再怎麼覺得這事情聽起來荒謬到極點,也必須承認一個事實,當一個人的身份尊貴到沒有這個誆騙人的必要之時,她說的話越是讓人難以想象,也可能越是真實。
大約是因為驚愕的情緒已在此時壓過了對上層的仇視,趙文振終於能以
相對平和的心態打量著這位李娘子。
他嘗試著平複下了呼吸,這才緩緩開口問道:“就當我信您方才所說,那麼您想要如何解決府兵生亂的問題,又需要我做些什麼?”
固然李清月已說過,他不必將自己一個人的存在看得那麼重要,但她都已找上門來了,總不會是來探望他的傷勢的。
他更確信的是自己沒這個資格。
所以她是有事要來找他的可能性最大。
但這一次,他並沒有直接從李清月的口中聽到一個答複。
她漫不經心地將手中的魚袋轉了個圈。
可就是這個忽然悠哉起來的動作,竟無端讓人多出了幾分壓力。
李清月直視著趙文振的目光,“你已經問了我三四個問題了,本著禮尚往來的規則,現在應該輪到我來問你才對。”
“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也就是我最開始問你的那個,和你有同樣想法的,應該並不少吧?”
這是個不容許他再度躲避的問題。
但反正這個問題並不是要讓他將人給供出來,趙文振咬了咬牙,還是說出了一個“是”字。
李清月又問:“你們這些人是非逃不可嗎?我的意思是,如果此番遠征百濟的主將能/打勝仗,也能為你們爭取到功勳,更不會讓你們落個客死異鄉卻了無記載的結局,也能儘力為你們爭取到足夠的作戰物資,你們……還是非逃不可嗎?”
趙文振呆呆地看著李清月朝前邁出一步。
就是這一步,讓這句發問一樣是必須給出一個答案,哪怕是用出威逼的手段。
可當他細細去品味她話中意思,又覺這好像隻是她急於解決這個問題,以免這原本是大唐支柱之一的府兵製要因其執行不妥而繼續衰敗下去。
他遲疑著答道:“……不是。”
他今年二十六歲,所以還隱約記得,他們家剛被選定為府兵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那時候的他們為府兵製下他們不必繳納租庸調而興奮,更因為府兵的身份走出去都是旁人眼中風光的存在。他也曾經為父親帶來的大唐邊境勝利而驕傲……
可是,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但不管那是從何時開始,在這變化之餘,又終究還有一份情懷在,讓他在聽到
他們的權益可能得到保障的時候,幾乎下意識地給出了一個答案。
李清月步步緊逼地丟出了第三個問題:“你的右手可能再無法行動如初,你還敢不敢上這百濟戰場,去見證這一步的落實?也去看看,我是否如我方才所說的那樣,同樣要遠赴域外。”
“我應當……”
趙文振話剛出口了三個字,就被李清月打斷在了當場。
對方迅疾的發問撲麵而來:“你不必顧及什麼你需要被禁錮在此地直到接受處罰為止。我會寫信告知我阿耶,你打算將功折罪,先行參戰,等回返後再來審判罪責。我隻問你一句話,你敢是不敢?”
他敢不敢!
趙文振動了動自己的右手。
那道幾可見骨的傷口和食指斷裂處殘存的劇痛讓他很確定,倘若要讓他再次握刀,要比之前艱難得多。
可當這個是否膽敢上戰場的問題是由一個十歲上下的孩子問出,甚至是在等待著他做一個見證的時候,他無法不覺得——
他與其被禁錮在監牢之中,甚至可能遭到青州州府的迫害,還不如去看看,這個突如其來的貴人,到底會給這出遠征帶來何種變化。
他原本的回答中或多或少地有幾分體弱氣虛之態。
唯獨這一句回答,像是他在受傷之前便能發出的聲勢,正是一個“敢”字。
他敢!
“什麼敢不敢的?”劉仁軌恰好在此時掀簾而入,恰好聽到了這一句。
他打眼就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