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像嗎?
“我被人往前推一步,就走一步,我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那麼您若也能如此隨遇而安的話,恐怕也不會讓自己過得這麼累了。”
“可惜……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李弘很想反駁她一些什麼,卻發覺被襄王妃以何其平靜的語氣說出來的話,簡直真實得像是在說他本人。
當他試圖去回顧他這擔任太子位置的十六年時,發覺這其中有太多都如楊明舒所說,就是在被人推著往前走。
他也如同安定在宣旨之時所說,根本沒在這等推動的力量中分清楚,到底誰才是真正能夠讓他與之為伍的人。
可這樣的一番實話,說在他這個將死之人的麵前,和殺人誅心有何分彆!
“你……”
“我如何?”楊明舒摘下了麵上的口罩,“我說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李弘驚懼變色:“把它戴回去,你明知道這是要命的病。”
楊明舒依然笑意淡淡。
自嫁入東宮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像是太子的一道影子,淡漠得沒什麼存在感。唯獨在今日,她的這個動作裡,方有了幾分屬於她自己的意願。
“您以為我不知道,信使從何而來嗎?天皇天後改立太子,居然放在安定公主之後,還放在了大朝會之後,正月十五之前,怕是還在顧慮你的心情,勢必會讓人小心瞞著您的。怎麼就有人先將其告訴了您,生怕您不會在收到消息後去鬨去爭呢?”
“弘農楊氏表麵上驅逐了楊思正,也對我父親楊思儉有所疏遠,可還依然覺得您是一枚相當重要的棋子。可惜啊,他們高估了您的心性,也低估了我的想法。”
她說到這一句的時候,唇畔的笑意已越來越盛,連帶著整張臉都像是在熠然生光,“我不知道一個已經死了的廢太子的王妃,對他們來說到底還有沒有用,但我想,她還是不要存在為好。”
李弘眼神裡的複雜情緒一覽無餘:“你完全可以去重新跟著安定,就像你說的,當年你原本就應該做她的伴讀。”
“哈,您看,您自己都承認了她的本事。但您知道嗎……”楊明舒的笑容裡閃動著一點淚光,“已經錯過的東西,再去強求,或許隻會讓人兩頭成空。”
“我用前太子妃的身份出現在安定公
主麵前又算什麼呢?沒有人會相信這是安定公主對您的仁慈,隻會覺得這是在裝腔作勢,收買人心。反倒是那些一直在推著我往前走的人,還會試圖重新聚攏在我的身邊。而這,就是世家的慣用手段。”
這就是世家啊……
不經由一把火,永遠會將人黏著在蛛網之上的世家啊。
李弘呆在了原地。
哪怕明知道在摘下了口罩,毫無顧忌地坐在他身邊,對她而言有多大的危險,楊明舒依然並未有任何一點避讓。
“襄王,您現在還覺得,是陛下無視了您在襄州的反省,直接選擇了新的太子,好生對不住您嗎?”
李弘已經答不上來了。
他在昏厥之前被滿心的憤懣衝昏了頭腦,以至於喊出了那樣一句控訴天子無情的話,可現在襄王妃以己為喻,又分明是在告訴他——
能容忍一個他這樣脾性的人坐在太子的位置上,當真是天皇的寬宥了。不是因為他堪配這個位置,而是因為他有幸,能做天後的第一個兒子。
楊明舒無力掙脫的旋渦,也何嘗不是他的真實寫照,可他……
他還要更為遜色得多,因為他連麵對死亡的勇氣都沒有。
“去幫我準備紙筆吧,我想寫一封信。”
當楊明舒隔著門扇對外傳遞出這句話的時候,李弘下意識地往窗口看了出去。
南方的春日來得要比北方更早。
在襄陽這個山靈水秀的地方,春風早已將一片新綠吹到窗前了。
但窗內和窗外,早已變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
因襄王病篤而陰雲密布的襄州,和此時的關中,也是截然不同的氣象。
在關中那頭,從來不缺話題,還隨著開春製舉將近而越發熱鬨了起來。
就連李治好像都為這份自元月大酺後熱切的氣氛所感染,這幾日病情有所好轉。
他雖不想承認自己已越發不能掌控住當前的局麵,必須更進一步地受製於安定公主和天後,但結果總歸是好的,便還能讓他繼續自欺欺人下去。
何況,科舉的事情他就算想要插手,也終究是有心無力,但有一件事,倒是還能彰顯他這個“父親”的地位。
趁著李賢被改立為太子,不如好事成
雙,直接將李賢的婚事敲定,也算是雙喜臨門了。
“陛下在猶豫於人選?”武媚娘看著李治的目光遊移於兩份文書之間,出聲問道。
“適齡又身份相匹配的有兩人,我實在拿不定主意要選哪一個。”李治將其遞到了武媚娘的麵前,“你看看?”
“我看……”武媚娘掃了一眼兩份文書,直接將兩份都給丟在了一邊,“還是兩個都不選的為好。”
李治剛想發問,就聽到武媚娘說道:“陛下難道忘了前車之鑒嗎?”
擺在李治麵前的兩個人選,一個是河東裴氏出身,一個是清河房氏出身。
雖說太子妃人選也不可能從尋常身份裡選出,但現在的這兩個候選人,情況還要特彆一點。
“裴氏的父親是左金吾將軍裴居道,房氏的父親是左領軍大將軍房仁裕,您是一點兒也不擔心啊。”
給太子找個有兵權在手的嶽家,都不知道是該說李治心大,還是該說,他在潛意識裡還是希望給太子的地位添磚加瓦。
武媚娘看得出來,李治此次挑選太子妃,絕對是有從臣子的忠誠做出考慮的。
就拿後麵那位左領軍大將軍來說,永徽四年,房仁裕明明還在為母親守孝,便被奪情起複,參與平定了睦州的陳碩真叛亂,自此領揚州長史、左領軍大將軍的官職。
對於李治的這份信任,房仁裕也並不曾有所辜負。在李治與長孫無忌的衝突期間,他始終是站在李治這頭的。
雖然這或多或少和房家與長孫家的舊怨有關,但在顯慶末房仁裕離世之前,他與李治都能稱得上是君臣相得。
而在這位房大將軍過世之後,他和太原王氏聯姻所出的其中一個兒子房先忠同樣擔任武職,做到了左金吾將軍的位置。
正好和裴居道占滿了這兩個同樣的名號。
金吾衛,也正是天子的親兵之一。
這其中的意義不言而喻。
“陛下怎麼就不想想呢,在幾年前是曾經有過奉宸衛將軍為家族利益闖宮的!”
武媚娘勸道:“我能猜到陛下的想法,您不希望賢兒如同弘兒一般,被世家在朝堂之上裹挾,乾脆選武將背景,但河東裴氏、清河房氏,還有太原王氏,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李治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