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是心動的感覺
轉換了看問題的角度後,清彥對於喝血這事的排斥感降低不少,不去考慮這一行為的附加含義,把它當成日常吃飯喝水的一部分……
——就當自己吃了頓沒有煮熟的毛血旺?
帶著微妙的心情把管內的血液喝乾淨,清彥有種透心涼心飛揚的錯覺,來自付喪神的血液裡,那股揮之不去的冰涼,讓人聯想到夏日悶熱天氣裡,咽下的那一口冒著泡泡的碳酸汽水。
因為是刀劍化形所以帶著冰涼,那如果是其他妖怪呢?
清彥陷入了沉思,顯然,人的接受能力是沒有上限的,在順利的咽下血後,他就考慮起了血的口味問題,還先把真朱胡桃他們放在了列表上麵,名字後麵的括號裡寫著清彥幻想出來的味道。
——真朱是鯉魚精,魚腥味是肯定會有的,但他是淡水鯉魚,估計沒有什麼海洋的鹹味在裡麵……
——胡桃是花鳥卷,本體是一副繪著繁花盛開之景的畫卷,雖然化成人形後幾乎沒有了“畫卷”的特質,可血的味道,大概率會沾染上顏料那特有的香味。
——桃花妖蘇芳,這個就太簡單了,血中一定流淌著和她那滿身的香氣如出一轍的淺淡桃香,讓人好似身處在桃林之中,被清新的甜味包裹。
還有枇杷……
想到那隻天天都在找著各種美食,把自己吃得愈發滾圓的貓妖,清彥一時間還不能確定枇杷的血是個什麼味道……也許是大雜燴呢?
什麼味道都包裹在其中,懶洋洋暖烘烘的,效果等同於安眠藥。
小夜左文字看著陷入了自己世界,嘴角莫名帶上了笑意的審神者,在心裡緩緩的吐出一口氣,看來清彥大人是真的放下了“鬼”的身份所帶來的那份特異。
他曾想過,如果是自己遇到了同樣的事,能夠在短時間內走出來——答案是否定。
刀劍是由人所造,在沒有誕生神智之前,他們就被各種各樣的人攜帶在身邊。與其他妖怪不同,他們可以說是與人接觸最多的那一類,這也就讓付喪神們,從心理上來說,更加的貼近人類。
與溯行軍戰鬥,守護著曆史;受傷了會用酒精消毒,塗抹傷藥後進行包紮;穿衣風格和吃的食物,也都和人類沒有太大的差彆。
月輝商行能夠順利的開起來,並在短時間內擁有這麼多家的分行,就是付喪神能夠完美融入人類社會的最好證明。
他們甚至不需要去考慮暴露出屬於付喪神的特征後要怎麼辦,因為可能性太小,近乎於零,要知道世人多以一些明顯的外在特點為佐證,去說明誰是妖怪誰不是。
比如毛茸茸的雙耳和尾巴,野獸啃咬後留下的痕跡,或者是展示過的非人力量。
每當這時,付喪神們都會將手搭在腰間那看上去更像是裝飾品的刀柄上,笑著附和兩句,像是沒有一點興趣的樣子。久而久之,外界便傳起了月輝商行的人不信妖怪存在的流言。
小夜回憶起自己前段時間,他跟著商隊的人一起,在山林間尋找著醫師所需要的藥材,夜幕降臨後,商隊裡的普通人大多不會在夜間趕路,而是找到附近那由月輝商行出資修建的木屋休憩。
在那樣的環境下,大多數人都會討論起鬼怪軼事,他們一邊為那驚悚的描寫渾身發抖,一邊又意猶未儘,催著講故事的人再說幾個。
小夜不會參與這樣的睡前討論會。
商隊的人也不強求小夜一定要參與進來,在他們看來,小夜就是根正苗紅的月輝商行的內部人員,對於妖怪不感興趣是正常。
在和這些人的相處中,若非在某些時刻會暴露出自己那份超強的反應能力,小夜甚至會覺得,自己其實就是個普通人類,隻是話更少而已。
這樣的他,要是在某一天變成了需要喝血才能生存下去的鬼……
“二哥,我們是不是可以出發了?”
小夜問著宗三,他向外看了看,發現陽光最為強烈和毒辣的那段時間已經過去,這時出發,審神者這陽光灼傷的概率會降低。
“……差不多。”
宗三在心裡估算了一下距離,他們現在呆的小鎮與下一座城之間的距離不算太長,一個下午再熬個通宵,明早太陽升起前剛好能夠到地方。
在車上晃悠了這麼多年的審神者,到時候就能在城中的旅館裡麵好好的休息了。
他向清彥走去,低聲詢問起了對方的想法,要是清彥擔心被曬傷的話,他們夜晚趕路沒有任何問題。
不過是日夜顛倒罷了,為了清彥,改改作息這樣的小事,隨便就能做到。
清彥對於立刻出發沒有異議,隻是在牛車駛出了小鎮後,他讓小夜把車廂裡剩下的所有糖果都拿了出來,自己打著傘,往遠處走了走後敲打著罐子邊緣,發出了有些沉悶的響聲。
小夜和宗三一時間還不知道清彥這是在乾嘛。
過了一會兒,從遠處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有什麼小型動物跑了過來,大概是看到清彥的身邊還有其他人,這些小動物藏在了樹枝與草葉的後麵,隻露出了一邊的眼睛悄悄的看。
兩位付喪神稍顯意外。
這是些怕人的小妖怪,他們也曾遇到過,不過那都是遠遠的一瞥,像現在這樣,以著前所未有的近距離接觸還是第一次。
“不換糖了嗎?”
清彥用帶著淡淡笑意的聲音詢問,他又敲了敲罐子的邊緣,還把蓋子打開,飄散出了一股混合著花香果香還有堅果香的複合味道,讓那些之前打開了新世界大門的小妖怪們躊躇猶豫。
過了半天,才有一隻清彥看上去比較眼熟的兔子跑過來,聳動著三瓣嘴,兩隻前爪搭在了清彥的鞋麵上。
“……我沒有找到好看的花。”
灰兔子憋了半天,才不好意思的垂下了腦袋,那支棱起來的耳朵是主人心情的具現,很是低落的耷拉下去。
“可以先欠上。”
清彥那微涼的指尖落在了兔子的額頭上,幫他順了順毛。有了兔子跑在前麵,其他的小妖怪大著膽子一起跑上前來,裡麵有不少是清彥沒有見過的模樣。
還帶了新朋友過來啊。
看著在自己旁邊嘰嘰喳喳的鳥雀,清彥感覺自己就像是給小朋友發糖果的好心老爺爺,他乾脆用樹葉把糖塊包好,讓這些靠著爪子根本拿不了幾塊的小妖們能夠一次性多帶回去些。
“那等你再路過這裡的時候,一定要叫我。”
兔子把一個做工看上去很是粗糙的木哨給了清彥,他往遠處蹦著,不時的把身邊的小雞仔和小鴨子趕一趕,讓他們的動作快一些。這隻連人形都沒有化出來的兔妖,儼然成了這群小妖的管理員。
“清彥大人,您是怎麼和他們的關係好起來的?”
小夜帶著些羨慕開口,他也想要給這群毛茸茸的小妖怪們糖吃,但隻要他一靠近,這些小妖們就“哄”的一下散開,場麵那叫一個雞飛狗跳。
“是他們主動追上來的。”
清彥心情極好的回道:“他們主動扒上了車廂,舉著些剛摘下的小花小草要和我換糖吃,反正我也吃不了,就和他們換了,沒想到一直追到了這附近都沒有離開。”
還有那隻兔子……
他把兔子對於自己的親近,歸結到了輝夜姬的身份上。和月亮有關的傳說裡,大多數主角的身邊不都會出現一隻兔妖的嗎?
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清彥重新上了車,他把某隻小妖怪送給他的樹葉拿起,湊到了嘴邊,隨意的吹奏起一連串的音符,音色清亮又純正,能夠在眾多的樹葉裡挑選到這麼優秀的一片,那隻小妖怪用了不少的心。
對於清彥來說,這份心意早已超過了糖塊的價值。
況且小妖怪真的很可愛啊。
大多數的動物,幼年狀態是他們最可愛的一段時間,圓鼓鼓的身子清亮亮的大眼睛,即使嘰喳個不停,清彥都不會覺得厭煩。
誰會討厭一隻哼哼唧的小奶貓呢?
光是看到心就要融化了。
想著和兔妖的約定,清彥決定在回程時,將這裡列為必經之地,他想知道,那小小年紀就認真地不行,又對著同伴有著無限善意與包容的兔妖,會拿出什麼來當作回禮?
其實他能讓我好好的摸一摸就夠。
斜靠在軟枕上,清彥的唇角淺淺的勾起,露出一個極為溫柔的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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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給小夜宗三夜晚趕路的機會,清彥指指那走了一個下午累得不行的牛,用著開玩笑的語氣說,要是這牛倒在了半路上,他們是準備自己代替牛的位置拉車嗎?
“你不要一副認真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樣子。”
額角掛起了黑線,清彥用扇子輕敲小夜的頭,“我發現這一路上月輝商行留下的痕跡未免太多了,博多是準備把這種木屋在全國都建個遍嗎?”
這一路上,清彥看到了不少同款木屋,有些上麵塗的是彎月標識,有的則不是。
看來,月輝商行這出乎意料的行為,觸動了不少其他商行那敏感的內心,他們顯然還沒有意識到國民度這個詞背後的重要含義,但不妨礙他們模仿著月輝商行的做法,去施放一部分善意。
對於一些需要經常在外麵趕夜路,動不動就要宿在野外的人來說,這些隨處可見的小屋成了他們遮風避雨的好去處。
至少在這個地方,門一關火一燃,大概率是不用去擔心有夜襲的野獸。
清彥對於付喪神這超前的做法沒有任何異議,在這個活下去得付出巨大的努力的時代,也許就是一點微小的幫助,就可以讓一條生命得以延續。
被時政傷害過的刀劍們,沒有徹底封閉起自己的內心,用著同樣冷酷的態度去麵對其他人——在顧慮著自己的同時還能想到他人,僅僅是這一點,就無法讓清彥真正的厭惡起付喪神來。
況且這些改變,都是他們自發的行為。
說來也是有趣,明明是維護著曆史的刀劍,可這麼去看的話,他們卻又是從著細枝末節去改變了曆史的人——萬一哪一天蹦出了新的一群付喪神,將刀尖對準了博多他們,讓他們停下改變曆史的行為……
“噗。”
光是想想那個畫麵,清彥就能笑出聲。
正在給清彥介紹月輝商行的短期目標和長期計劃的宗三,被這突然的笑聲給打斷,他不解的看著清彥,想要得到一個解釋。
總不能是他講得過於有趣,把審神者都逗笑了吧。
可我隻是把長穀部他們的計劃,挑著簡單的部分複述了一遍而已——宗三委委屈屈的想。
“抱歉抱歉,我沒有嘲笑你們計劃的意思。”
清彥用扇子敲打著手心,收斂了笑意,“但你們有沒有想過,這個計劃一旦實現的話,會對這個世界而言,是多麼巨大的改變。”
宗三渾身一震,瞬間理解了清彥的意思。
“不過還是就這樣繼續下去吧。”
最後,清彥還是送上了鼓勵,“活著很簡單,可有尊嚴的活著,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格外艱難,上與下之間的鴻溝太難跨越,必須要有人在旁邊推上一把才是。”
“往好處想,是讓更多的人能夠吃飽穿暖。”
“往壞處想……短時間內也看不到什麼壞處,真有的話,那就讓我們一起努力來想著如何解決好了。”
清彥沒有什麼曆史不能改變的堅持。
書上讀過的文字與現實接觸到的是不同感覺,當那些冰冷的數字化為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時,又該如何在慘狀麵前保持冷靜,告訴自己,這些都是不能改變的部分,必須眼睜睜的看著它發生。
反正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付喪神是做不到。
“清彥大人,您不會覺得我們做的不對嗎?”
小夜低聲的問著,語氣裡藏有些許的動搖,“改變曆史是不對的……”
“可這裡的世界,並不一定是你所認識的那個世界喲。”
清彥給了付喪神一個能夠安然處之的理由,“你們在萬屋也見到了那麼多的審神者,認識了不少的付喪神,有從他們的口中聽說過妖怪嗎?”
“不是那種存在於故事和他人口中,是切實能夠觸摸到的妖怪。”
一語點醒夢中人,付喪神有著片刻的愣怔。
“就把這個世界,當作是補償給你們的美夢吧。”
清彥一錘定音,也給了付喪神那過界行為的通過許可,“想要去做什麼就去做,不要被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絆住了腳步。”
你們要是有那個能力將整個世界都收入囊中,那也是你們的實力。
“也不能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呀。”
宗三無奈的搖了搖頭,“這麼任性的話,世界會壞掉的。”
“是嗎?”
清彥淡定的反問,“反正它總是會壞掉,那至少在徹底壞掉之前,讓這個世界的人變得更加幸福——既然結局是一定的,為何不讓過程變得有趣一些。”
“我也想要快一點坐上有著減震功能的馬車啊。”
他長長的歎氣,“要是能把路也修平就更好了,現在這坑窪不平的土路實在是讓人頭疼,就算變成了鬼,也有種骨頭架子被抖散的感覺。”
宗三一時間無法把握審神者的話語,是發自內心還是為了讓他們安心,特意想出來的理由。
不過他很快就決定不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
作為刀劍時,他是籠中鳥,是天下之主的象征,呆在安全的地方,任由自己被他人爭奪;化為人形後,他依舊是在他人的掌控之下,所呆的鳥籠變得大了,卻沒有改變真實的現狀。
而此時,才是他這隻籠中鳥終於能夠振翅翱翔的一天。
“清彥大人,要是我們給您添了麻煩怎麼辦?”
宗三偏過頭去問清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