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再度發起邀請:“要一起看看嗎,喬?”
喬九安沒什麼特彆的反應,眼睫低垂。
“我也很久沒有打開看過了,啊,第一個是安妮啊。”
“安妮曾經是基地護衛隊裡最耀眼的紅玫瑰呢!那一次星盜來襲太過突然,安妮正好帶隊在外搜集物資,在探查到星盜行動的第一時間就讓人回來報信,自己帶著其他隊員前往騷擾星盜主艦隊來拖延時間……”
喬九安抬眸看了一眼。
光屏上的少女笑得含蓄內斂,眼角微微揚起,藍眼睛裡滿是星光。
看上去完全不像克雷斯說的那麼雷厲果決。
見克雷斯一邊說一邊點掉光屏,朝著下一個文件夾點去,喬九安皺了下眉,下意識開口:“之後呢?”
克雷斯的手指在光屏前遊移幾秒,蜷縮了一下,低聲道:“被送到我這裡時,她的顱骨和內臟重度損傷,雙眼失明。”
“她的心態很積極,還在憧憬即使眼睛看不見,她也能把自己的經驗教給基地裡還沒長大的孩子……但最終,她的傷勢還是惡化了,所以在生命走到最後階段時,她選擇和星獸正麵對抗,同歸於儘,為基地爭取到了最大限度的資源。”
“基地裡,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人在走到絕路的時候,自毀傾向總是最盛。
喬九安沒有說話。
在萊恩生命中心時,實驗體們也是這樣的一個又一個文件夾。
建檔、書寫、加密,如果沒有那次爆炸,沒有那場逃亡,最終都將走向歸檔。
克雷斯的檔案和實驗體檔案極其相識,卻又好像有著實質性的不同。
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喬九安聽克雷斯說著一個又一個的人生,說著一道又一道的痕跡,目光不知不覺變得專注而認真。
對實驗體而言,生命是最輕的東西。
實驗體的每一次蘇醒,每一次試驗,每一次任務,每一次對戰,都有生命在逝去。
實驗體們誰都不知道明天會不會死去,會不會被當做實驗垃圾一樣,被清理銷毀。
對他們來說,最好的結局是或者離開研究中心,但不論是否真正離開,喬九安相信,所有的實驗體,在生命走到最後關頭時,都會升起和研究中心同歸於儘的瘋狂。
萊恩研究中心的確是他們不幸的開始,同樣也把無法抹去的編號印痕,深深銘刻在他們的血肉裡。
喬九安深吸一口氣,一點一點地吐出。
他明白克雷斯想要開解他的好意,同樣也清楚克雷斯的私心,可他已經做不到自我情緒調節了。
是的,喬九安知道自己不對勁。
也清楚知道哪裡出了問題。
精神力暴動是百分百死亡的實驗項目。
在那一場原本足以致命的精神力暴動後,喬九安雖然奇跡蘇醒,卻緊接著遭遇高強度的戰鬥和逃亡,精神力再度透支,幾近枯竭。
精神力擁有自我恢複特性,越是數值強悍的精神力,越是透支使用,恢複速度越快,恢複後的精神力就越是暴虐不可控,負麵情緒也會隨之被放大無數倍。
不巧,精神力透支也曾經是生命中心的研究項目之一。
被透支精神力的實驗體,下場無一不是在精神力快速恢複後暴亂失控,發瘋自爆。
喬九安原本以為,不論什麼時候,麵對死亡,他都不會有任何的退縮。
可當他真正瀕臨過一次死亡,掙紮著,無比艱難地活下來之後,卻緊接著又再一次麵臨生命的倒計時。
他生出了恐懼。
不是恐懼死亡,而是恐懼靜寂無聲的死亡。
那種一分一秒,孤獨一人等待死亡的感覺,就像是被套住腦袋,捂住口鼻,一點一點眼睜睜等待窒息與空白降臨。
他反複夢到混亂卻孤獨的走廊,夢到燃燒著的大火,夢到那十幾條沒能接通的通訊,夢到窒息前看到的、好像被世界隔絕遺棄的光怪陸離。
還有001。
喬九安捏著手心報廢的光腦,扯了下唇角。
……他們之間,也沒說過什麼情啊愛的。
是搭檔,也或許算情人,誰知道呢。
其實喬九安還是有點後悔打那些通訊的。
如果注定了還有第二次生死彆離,喬九安覺得,之前的結局就已經挺好了。
畢竟,比起看著他死在眼前,那還是之前的那種死法對雕哥更友好一點。
耳邊克雷斯的聲音還在嗡嗡個不停,喬九安卻有些聽不太清晰了。
他看向自己的精神體。
作為喬九安的精神體,倉鼠D在醒來之後的這段時間裡大多數都處於沉睡狀態,試圖以最快速度恢複枯竭的精神力。
這無疑是一種飛蛾撲火的行為。
喬九安知道克雷斯想要將他留在綠洲基地,也因此他沒有解釋自己的身份,任由克雷斯猜測,修養身體恢複精神力的同時,靜靜盤算著在白沙星這樣的環境裡,他能利用什麼渠道積攢夠彈藥,再度回去萊恩生命中心。
如果他注定會很快死亡——喬九安稍稍出神——那麼,他隻會選擇死在最絢麗的煙火裡,轟轟烈烈,驟然綻放。
——帶著五年前沒能炸掉的萊恩生命中心一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