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5(2 / 2)

“你知道羲庭是什麼意思嗎?這是太陽的彆稱,我的朋友們都叫我顧太陽,難聽死了。”少年扯了扯嘴角,努力想要活躍氣氛,但是他失敗了。

“我出生的時候,我媽媽因為羊水栓塞難產而死。醫生預測她能挨過晚上,可惜她最後還是沒能看見第二天的日出。我爸爸就給我取名羲庭,他說媽媽雖然沒有看到太陽,但是她在去世前看到了我,他說我就是媽媽的太陽。”

“可是我從來都不是什麼太陽,我有的都是從彆人那裡搶來的。”少年垂下眼瞼,“我不僅掠奪了我媽媽的生命,我也害死了我爺爺。”

“在我八歲那年,我纏著爺爺去山裡旅遊,沒想到梅雨季節山洪爆發,爺爺儘全力托起我,他自己卻被洪水衝走了。”

顧羲庭說了很多,他的親人,他的同學,他最喜歡的推理作家,他最愛吃的冷兔……

變聲期似乎沒有對少年的聲音做出太多改變,他依舊聲音清亮溫和,最開始還興致勃勃,但是越到後麵語速越慢,漸漸帶上了哽咽聲。

“對不起,我可能有點失控,強迫你聽我說這些……可是我現在不說,可能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顧羲庭眼睛落在鐵皮門上,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再也沒有了下午安慰賀晏時的鎮定。

他比誰都明白,這是他在世上的最後一晚了。

天空越來越黑,連最後一絲光芒也被黑暗吞沒。當那道門再次被打開的時候,就是他生命結束的時候了。

豆大的眼淚從少年眼裡滾落,賀晏突然覺得有些奇怪,就像是心臟被人捏了一下,酸酸漲漲的,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

他問少年:“你恨他嗎?”

顧羲庭搖頭:“我不知道。”

賀晏本來想說,如果你殺了他,我就帶你出去。

但是對上少年那雙清澈的眼睛,他突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雖然已經落到了如今的境地,但他眼中依然沒有怨恨,沒有殺意,隻有對現實生活的熱愛與不舍。

在那麼澄澈的靈魂麵前,任何關於善惡的試探都是褻瀆。

賀晏把自己埋在乾草堆裡,緩緩閉上了眼。

等到死亡的過程比死亡更可怕,等到鐵皮門被推開的瞬間,顧羲庭的恐懼被推向了最高峰。

“吱呀”一聲響,鐵皮門被打開了。昏暗的夜色中,走進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顧羲庭的心臟瞬間狂跳不已,渾身細胞都發出警示,要讓他立刻逃離。然而他被死死困在這裡,一切掙紮都是困獸之鬥。

男人穿著卡其色襯衫,胡須濃密,深邃的眼睛裡透露出一股異樣的熱情。他左肩背著一把魯格10/22半自動步槍,右手拿著一把大菜刀,視線在屋內掃了一遍,然後緩緩關上了門。

男人一步步逼近,就在顧羲庭以為自己即將去世的時候,傑克卻突然解開了綁在他腳上的鎖鏈,不一會兒,賀晏也被解開了。最後他們兩人都隻剩下左手還係著一根細細的鐵鏈,搖上去嘩啦啦的響。

男人丟了一把菜刀在他們中間,像是審判眾生的天神,居高臨下道:“開做一個遊戲吧,你們誰能殺了對方,我就放你們走。”

顧羲庭心臟一瞬間急速跳動起來,他的視線落在那把鋒利的菜刀上,求生的本能讓他狂喜,然而更大的絕望把他重新拖入了深淵。

很快他就恢複了理智,語調還算平緩的問:“我憑什麼相信你?”

男人扯了扯嘴角,眼中露出嗜血的目光:“你還有選擇嗎?”

這已經不是這個亞裔少年第一次在他麵前唱反調了,實際上,傑克也沒有想到這個少年會如此倔強。他不會哭,不會叫,更不會像彆人那樣被毆打就求饒。

虐待一個沒有任何反應的人,還不如虐待一隻狗,狗被踹了一腳,至少也知道叫一聲,而你打他一下,他卻隻會閉著眼,把所有悶哼聲都往肚子裡咽。

傑克很快就對他興趣缺缺,但與此同時,他心中又湧起了更大的期待。

他要看到對方絕望的表情,看到對方抱著他的大腿哭泣求饒。到那時候,他會體貼解開對方的捆綁,替他的小可憐擦掉臉上的眼淚,然後指著前方廣袤無垠的麥浪,溫和體貼的說:“你隻要在五分鐘內跑出我的視線,我就放過你。”

傑克是堪薩斯州的一個農場主,這裡人煙稀少,隻有一條鄉村公路通向他的居所,是完美的獵殺場所。

他會給獵物希望,在對方覺得已經安全的時候,再給出那出其不意的一擊。

“嘭”一聲響,子彈出膛,獵物跌倒。

但他不會在初次就攻擊要害,他會先封鎖獵物的行動力,然後在拿著獵槍緩緩逼近。他最喜歡看人類從希望陷入絕望的瞬間,那一瞬眼瞳的變化,是世間最美妙的景色。

之前的小可憐都好好配合了他的遊戲,但是眼前這個人偏偏不。他寧願待在這間小屋裡,被他一遍遍毆打,也不願意和他進行那個好玩的遊戲。

少年似乎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從他被帶進來,就失去了所有生存的可能。

但是沒關係,他又重新發明了一個新遊戲。

傑克悠閒的站在一旁,像是貓抓老鼠一般緩緩道:“給你們十分鐘時間,如果逾期未分出勝負,那誰都走不了了。”

這是一個殘酷得令人發指的遊戲,生與死,善與惡,皆在一念之間。

顧羲庭看了一眼刀刃,緩緩閉上了眼。

那一瞬間,他的眼前走馬燈似的閃過了母親的照片、父親的麵容,最後定格在爺爺的笑臉。

頭發花白的老人用儘全力把他舉在頭頂,在洪水淹沒他腦袋前,給他留下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好好活著,我不後悔。

再次睜開眼時,顧羲庭的心裡異常平靜,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賀晏,來吧。”

賀晏的喉嚨滾了一瞬,他覺得自己有些乾渴。

青年大半個身體都陷入了黑暗中,後背筆挺麵容沉靜,讓他看上去像是一柄鋒利的劍。

過了好久他才抬起了頭,從門縫裡透出的燈光勾勒出他側臉的線條,有些意外的表情。

“為什麼不殺我?”

“為什麼要殺你?”

“殺了我你就可以活下來。”

“你應該知道,這隻是一個陷阱。”

“殺了我,你至少可以多活一段時間。”

“既然都要死,你覺得我會在意那多活的幾分鐘嗎?”

“你難道就沒想過,你能活著出去嗎?”賀晏這句話是用的中文,他看到顧羲庭的瞳孔縮了一瞬,知道對方已經動搖了。

“警察已經在找你了,你的父親也過來了,隻要你現在活下來,你很快就會被他們救出去。”

賀晏的話帶來了他想都不敢想的希望,顧羲庭的眼睛瞬間明亮起來,然而也僅僅是一瞬,很快他便再次恢複沉靜。

顧羲庭隻是搖頭,緩緩道:“那我也不會殺你。”

在賀晏的過往中,他從來不相信會有這種人。所謂的舍己為人,寧願為了所謂的道德準則而放棄生命。要知道,死後沒有天堂,沒有地獄,更沒有那所謂的道德仁義。人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了,是多愚蠢的人才會選擇在這種情況下讓他動手?

賀晏:“你維護道德,可是道德並不會讓你活命。”

顧羲庭聲音很淡:“好好活著,我不後悔。”

賀晏依舊不信,把刀交到了顧羲庭手裡,嗓音低沉,充滿蠱惑的意味:“我允許你殺我。”

顧羲庭垂著頭,不為所動。

因為左腿骨折發炎,高燒和疼痛折磨著他,他幾乎已經要站不直了。

賀晏又說:“你是不是因為害怕殺了我被彆人發現?然後追究責任?”

顧羲庭沉默不語。

賀晏:“其實你大可不必,你現在是受害者,你殺了我後,警方也很難追究你的刑事責任。更何況,你還可以把我的死推到他身上,到時候你咬定是他殺的我,等你回了國,你依然是一個乾乾淨淨的好學生,有大好的前程在等著你。”

“我堅持。”顧羲庭聲音很輕,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決絕。

賀晏心臟狠狠縮了一下。

他不懂,自己不過一個陌生人而已,為什麼這個人要為了他放棄生命?他究竟是為了什麼?

狹窄而昏暗的房間內,顧羲庭抬起脖子:“動手吧。”

少年纖細而脆弱的脖頸暴露在夜色中,那麼脆弱,隻需輕輕一碰,就會有溫熱的血液出來,然後他能親眼見證生命的消亡。

這本來是他渴望的場景,但不知道為何,現在卻勾不起他的一絲興趣。

這麼美好的生命,怎麼有人舍得摧毀?

他隻想在少年脖子上落下一吻,然後把對方緊緊抱在懷中,不讓任何人傷害他一絲一毫。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對一個人萌生了保護欲。

賀晏後退一步,視線落在了手中的菜刀上。

一旁的傑克仿佛已經知道遊戲即將展開,他舉著獵槍站在一旁,靜待好戲開場。

顧羲庭:“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要求?”

賀晏大半張臉都藏在了陰影中,聲音沙啞:“你說。”

少年閉上眼,睫毛輕顫:“你能不能輕一點兒,我怕疼。”

他明明已經那麼害怕了,卻依然堅持把生命留給他。唯一的一個要求隻是:你能不能輕一點兒,我怕疼。

賀晏頭一遭體會到了心疼的感覺,第一次嘗到了眼淚的鹹味。他從來不知道,和彆人進行感情連接,竟然這麼充實。

視線緩緩掠過少年臉龐,那麼溫柔繾綣,像是在看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

然後他握緊了手中的刀柄,渾身肌肉緊繃起來,像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

一刀寒光閃過,鋒利的菜刀斬斷了少年手腕,賀晏掙脫束縛一躍而起——

既然你怕疼,那我就不讓你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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