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射雕英雄(1 / 2)

開原城南,靖安堡墩台。

劉招孫張開大弓,慢慢地將弓弦拉起,抬頭靜靜地望向東北天空。天際之處,海東青正追逐一隻落單大雁,鷹擊長空,動若閃電。

劉招孫手中這張大梢開元弓,乃是劉綎家傳,是義父留給自己的念想。

弓力可達兩石,弓弦上撘的長箭也是特製過的鐵鏃重箭。平日,劉招孫隻用它來殺人,沒曾想今日卻要獵鷹。

黑色海東青,神明如電,遠在數裡之外,便已覺察劉招孫殺心。

它唳叫數聲,丟下受傷哀嚎的大雁,穿越幽冥,俯衝而下,利刃般的鷹爪破空而來,直指劉招孫雙目。

劉招孫平靜地等待著,將大拇指輕輕壓在中指上,汗水浸透了銅製的扳指。

身材矮小的王千總,呆呆的望著守備大人,大氣不敢出一下。

墩台懸樓上的其他人,皆被這猛禽氣勢震懾住,臉上露出驚恐之色,隻有金應河不動聲色,冷冷從背後取下弓箭。

遼人皆知,海東青在空中可擒殺天鵝,在地麵上可啄死野狼,有“萬鷹之神”之稱。

麵對海東青,尋常獵戶亦不敢等閒視之,因為少有疏忽,便可能被這猛禽啄瞎眼睛,害了性命。

好端端的在巡視墩堡,為何要招惹這猛禽?

這……這守備大人要乾什麼?

“此鷹乃肅慎圖騰,也是女真神物,殺它,振我軍心士氣!”

不等劉招孫說罷,憤怒的海東青已到墩台上空,驚起堡內雞鴨一片亂叫。

兩支重箭一先一後,發出尖銳的呼嘯聲,衝出墩台,直上雲霄,齊齊向海東青射去。

眼看就要射中那猛禽,海東青忽然鷂子翻身,堪堪躲過一支重箭,另一支箭卻擦著它翅膀將它撞得翻了好幾個滾。

一陣憤怒的唳鳴聲後,這隻受傷的萬鷹之神,趁著黃昏薄霧,朝東北天際遁逃。

劉招孫望著漸漸遠去的海東青,眼中神色複雜。

這隻受傷的海東青,逃離明軍麋集的靖安堡,飛越鬆遼平原,最終飛入茫茫長白山。

萬裡寒空隻一日

長白山邊緣,莽莽森林中,一隻野狼嗅到空中的危險,長嘯一聲,倉皇逃走。

越過森林,越過碧波粼粼的蘇子河,雲霧繚繞的寂靜遠山若隱若現,一座巍峨山城出現在海東青視野中。

靄靄興王地,風雲莫可攀,瀠洄千曲水,盤迭百重山。

後金天命四年三月二十,都城赫圖阿拉,汗宮大衙門。

作為赫圖阿拉乃至大金的權力中心,汗宮大衙門是後金大汗治理國政、發布政令、接待使臣、賞賜貝勒大臣的重要場所。

一個月前,當大明揚言要用四十七萬明軍,四路進兵,投鞭斷流,踏平赫圖阿拉時,大家都慌得很,英明汗卻一點也不慌,他在此召集四大貝勒和漢臣商議對策,決定“任他幾路來,我隻一路去”,後金大軍最終擊殺杜鬆,擊潰馬林,斷了萬曆老皇帝掃穴犁庭的妄想。

此戰過後,後金收獲巨大,除東路明軍僥幸逃脫,其他三路共計被俘兩萬五千人,騾馬兩萬餘匹,各式火銃弗朗機一萬餘支(台)。

大勝之後,後金乘勢占據渾河、清河中下遊流域,將寬甸、清河堡納入版圖,新增人口十二萬,勢力空前大增,一時之間,後金大軍威逼開原、鐵嶺,虎視遼陽、沈陽。

與此同時,蒙古璦兔、蘇不地等部落紛紛派出使者前往赫圖阿拉,向大汗慶賀,順帶探一探女真人的虛實,在確定明軍慘敗、建州大勝後,這些草原部落立即發揮了牆頭草的優勢,向後金高層表示願意結盟,共同對付明國。

不止是東邊的蒙古,西邊的虎墩兔(林丹汗)、炒花(卓裡克圖洪巴圖魯)也向後金表達了結盟的心意。

其中,虎墩兔更是用實際行動響應了後金軍在遼東的軍事行動,他們多次向明國皇帝要錢要糧,揚言若是明國不給的話,蒙古鐵騎便從西邊夾擊大明,說不定就是萬曆朝的土木堡扣關,氣得萬曆老皇帝咬牙切齒。

薩爾滸戰後,汗宮大衙門內,各方使者絡繹不絕。

除了善於騎牆的蒙古人,汗王殿中,還活躍著朝鮮人、倭人乃至明國人的身影。

連續好多天,慈眉善目、樂於溝通、具備親和力的英明汗努爾哈赤,正襟危坐在他的禦案上,和各路使者們敞開心扉,長時間交談,幫助大家解疑釋惑。

對遼鎮那些遠方親戚,英明汗是這樣說的:

汝若戰,則吾兵所發之箭,豈有目能識汝乎?中箭則必死!

若出降,吾兵亦不入城,汝所屬軍民皆得保全!

英明汗還拿出他的漢人女婿李永芳的事跡,給猶豫不決的遼鎮忠臣們舉例說明,以打消他們的疑慮:

若(你們)不戰而降,必不擾爾所屬軍民······尤超拔(提拔)之,(大汗與你)結為婚姻,豈不美哉?

對於那些還未歸附的地方豪族代表,努爾哈赤表示,不要擔心你們房產會成我的,你們都是大汗的子民,一律平等。

總之,後金軍攻占遼東不是為了殺人,是為了解放大家的。

當然,對於某些勢力,大汗也不乏威逼恐嚇之詞。

比如他警告從漢城密行前來議和的朝鮮使者說,大金諸生勇士(真夷戰兵)在渾江斬殺五千朝鮮兵,算是對薑弘立這個叛徒的懲罰(薑弘立曾答應配合後金擊敗大明),朝鮮若再敢援助明國,漢城便將不保,大汗會親自將李暉腦袋砍下,當夜壺用。

總之,薩爾滸後,在英明汗的各種操作下,後金勢力進一步擴張,已經兵不血刃,占據了很多地方,收下了一眾小弟。

大金上下也是軍民振奮,連包衣阿哈們都紛紛表示要努力發光發熱,多喂馬劈柴,奉獻自己所有,讓主子們早日全麵占領遼東。

不過今日,汗王大殿中,氣氛卻有些凝重。

蓬蓽生輝的禦案上,端坐著金國大汗努爾哈赤,禦案底下放著五個座位,從西往東,依次坐著正紅旗主和鑲紅旗主代善、正白旗主皇台吉、鑲白旗主杜度、正藍旗主莽古爾泰、鑲藍旗主阿敏。後排站著阿巴泰和德格類兩個小旗主。

萬曆二十九年,大汗設立黃、白、紅、藍四旗,萬曆四十三年,為進一步分化旗權,增強汗權,又增設鑲黃、鑲白、鑲紅、鑲藍四旗。

四年過去,八旗製度已頗為完善,努爾哈赤自領最強大的正黃、鑲黃兩旗,其他幾位貝勒統治各旗,各旗相互牽製,彼此獨立,共同組成了後金最高權力中心。

女真以西為貴,大殿西牆放置著一尊薩神位。

頭戴神帽,身穿神裙,腰係腰鈴,手拿神刀神鼓的薩滿巫師,和著原始節拍,在大汗和眾貝勒麵前做起了薩滿儀式。

女真信奉薩滿,權貴尤其如此。

類似今天這樣的祈禱儀式,從五世祖董山那個時代起,便開始在愛新覺羅家族中盛行。

當各位貝勒聚精會神,聆聽薩滿神諭時,坐在次位的皇台吉竟然嘴角上揚,隱隱有些不屑。

黃台吉今年剛滿二十七歲,是努爾哈赤的第八子。

不同於其他兄弟的粗魯無禮,黃台吉眉清目秀,行動穩健,舉止端莊,絲毫不見女真人身上各種陋習。

他熱衷學習漢文化,而且聰明伶俐,耳目所經,一聽不忘,一見即識。

和其他貝勒兄弟不同,他識字。

這樣的儀式,從記事起,黃台吉已參加過無數次,現在越來越覺得厭煩。

他不明白,為什麼十幾萬人的前途命運,要讓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來占卜。

雖然最後的決策是由活人(大汗與幾大貝勒)決定,不過這些隻會跳舞的薩滿確實很討厭。

“隻能有一個聲音讓大家聽到,不是神,”

黃台吉在心裡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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