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博物誌》全本免費閱讀
櫟族人酷嗜歌舞享樂,崇尚黃金和翡翠,喜歡豔麗的顏色。
慶典開始之際,縭火城中的櫟族老人、孩子和三五成群的少年人,都換上了緗色、碧玉、絳紫、緋紅等絢麗簇新的織錦盛裝。眾人一路載歌載舞,環佩叮當,從岑雪鴻和越翎的身邊魚貫入城。
岑雪鴻被絡繹不絕的櫟族人群擠得與越翎散開。
她一襲半新不舊的青衫,隻用一根檀木簪將烏發綰起,在這樣的場合中頗有些格格不入,像一隻仙鶴誤闖入了孔雀的群宴。
從前在朝鹿城,禮樂皆有規製,鐘鼓琴瑟之聲邈邈杳杳,莊嚴肅穆,如天上玉京。她還從未參與過如此富有煙火氣息的熱鬨慶典。
“你怎麼在這邊?”一個戴著綠鬆石額珠的櫟族少女唱著跳著經過岑雪鴻,用生疏的中洲話問她,“這邊是櫟族人的隊伍!你們中洲人的隊伍從東城門出發!”
“什麼隊伍?”岑雪鴻被問懵了,“這是什麼慶典?”
“紀念兩國互市的慶典!你不知道嗎?”櫟族少女以一種既來之則安之的氣勢不由分說地拉起岑雪鴻,與她一起隨著人群跳舞。
岑雪鴻笨手笨腳,踩了櫟族少女好幾下,櫟族少女被她逗得直樂,笑聲如一條汨汨溪流。
她繼續向岑雪鴻解釋:“這是抬著我們雎神的隊伍,從西城門入,向北遊行半圈。中洲人抬著你們的鹿神,從東城門入,向南遊行半圈。最後,二神彙聚在城中央的鐘鼓樓下,一同進行祭祀表演。”
岑雪鴻在人群裡四處張望,越翎已經被人群隔開了,亦在人海中尋找著她。
岑雪鴻朝越翎揮揮手:“我在這裡!”
越翎幾次奮力撥開人群,均被熙熙攘攘的隊伍擠了出去。
他從清晨到現在,溜了大半天的刺客,還散儘家財,也就吃了幾粒酒肆樓上偷拿的花生、一顆樹上摘的酸得倒胃口的杏子,實在是餓得眼冒金星,根本擠不過彆人。
越翎喊:“先等等,等抬神的隊伍過去了,我再去找你!”
他又喚出太白,可是太白在眼花繚亂的寶馬雕車、香火縈繞中,竟一時也找不到岑雪鴻的位置。
岑雪鴻的聲音越來越遙遠:“我們今天要怎麼出城啊……”
她還在被櫟族少女拉著跳舞,全無了初時那仙鶴一般的清姿,隻剩手忙腳亂。
櫟族少女聽見岑雪鴻的話,瞪著一雙褐色眼睛看著她,無辜地問:“你為什麼今天就要出城啊?慶典多好玩啊!”
岑雪鴻說:“我還有急事要去分野城……”
“今天去,明天去,有什麼區彆呢?分野城就在那裡,又不會長出腿跑掉。”櫟族少女笑著說,“可是這樣的夜晚,一生也沒有幾次呀。”
岑雪鴻怔怔地看著她。
今年是第一次舉行慶典,為了慶祝兩國互市,友好往來,將分野當年第一次遣使臣前往朝鹿城覲見中洲皇帝的那天定為了紀念日。
明年的今天,想必她已經化作一抔黃土、一陣青煙,不知道葬在什麼地方,飄向了何處。
是啊。
這樣的夜晚,一生隻有一次。
“雪鴻,我叫做雪鴻。”她說,“你的中洲話說得真好。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桑婭!”桑婭笑得眼睛彎彎,把自己的長長的蜜蠟項鏈摘下,纏了兩圈,戴在了岑雪鴻的脖頸上,伏在她耳邊輕輕說,“我的心上人,是你們中洲的男孩子。”
岑雪鴻略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桑婭笑得嬌妍又羞澀,像一朵盛開的金盞花。
“按我們櫟族的習俗,慶典之時,也是有情人互相表白心意之時。”桑婭說,“一會兒兩族的隊伍在鐘鼓樓下彙聚,祭祀表演結束之後,就可以開始跳舞了。如果一個男孩兒成功邀請到一個女孩兒共舞,就等於是告訴全城的人,他們是一對情人了。在秋天收獲之後,就可以成親。”
岑雪鴻心想,好熱烈又簡單的方式。
曾經在朝鹿城,男女結親要考慮的事情太多,譬如家族門楣,譬如生辰八字,譬如聘禮嫁妝,譬如良辰吉日。每一個步驟都有繁冗的規定,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撐起京中世族的體麵。
卻不會想到在三千裡外,共跳一支舞,便可定一生。
在瀛海邊的、夏季漫長的仿佛沒有儘頭的縭火城裡,有這樣無數對有情人,在他們信仰的雎神前,在全城百姓的注視和祝福中,在滿天的燈火和煙火下,共同期待著秋天的到來。
就這樣寒來暑往,光陰百代。
人們如此繁衍綿延,世間如此承接輪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