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閣四麵敞開,可以遙遙望見分野城的連綴燈火。大漠的風吹徹四角簷鈴,猶如仙人渺茫的低語。
彌沙跪在高台中央。
燭火明滅,她披發赤足,身著彩羽華衣,手腕和腳踝上都戴著紅線穿著的金鈴。
古莩塔·真衍站在台階之下,仰頭望著彌沙。
彌沙徐徐站起來,俯瞰他一如俯瞰眾生。
“彌沙,”古莩塔·真衍握緊了袖中的尖刺,斟酌著道,“父親讓我來……”
彌沙孩童般的臉龐上,忽然綻開一個天真而詭譎的笑。
古莩塔·真衍本懷著狠戾之心前來。他身為古莩塔家唯一的嫡子,為了不讓古莩塔家主對他失望,他做什麼都可以。
可是高台之上,彌沙把綢緞解開,那隻赤紅的眼睛,大夜裡如流火搖曳。
她居高臨下,猶如蠻荒的君王,重新掌握了這世間。
“跪下。”
那孩童般稚嫩的聲音說。
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古莩塔·真衍竟覺得自己無法思考,無法呼吸。
思緒一片混亂,不斷回響著古神般的呢喃。在彌沙的眼眸深處,仿佛有一隻巨蟒,用赤紅的豎瞳正凝視著他。
他無從抵抗。
順從地跪在階下,溫馴如小狗。
“他讓你來做什麼?”彌沙拾級而下,鈴音清澈,回蕩在高閣之間。
古莩塔·真衍如被蠱惑一般,雙手誠懇向她奉上尖刺。
彌沙望了望,沒有接過,反將尖刺推回他掌心中,讓他握住。
“動手呀。”
彌沙笑著抓著他的手,往自己的眼睛裡刺。
古莩塔·真衍心神激蕩,牢牢抓著尖刺,與彌沙對抗。
鮮血順著他和彌沙的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濃稠地混在一起。
“你不動手,就要聽我的話,知道嗎?”
彌沙終於鬆了手,摸了摸古莩塔·真衍的頭。
古莩塔·真衍已經完全失去了神誌,唯有順從這一個念頭,乖乖匍匐在彌沙腳下。
“剛才那樣吵,出什麼事了?”彌沙輕輕地問。
“卡羅納卡蘭·檀梨帶著王的禁衛,搜查府邸。岑雪鴻趁亂帶著越翎逃跑了。”
“帶著哥哥逃跑了?”彌沙問,“他們要去哪裡?”
“不知道。我跟丟了,還沒找到。”古莩塔·真衍回答。
哥哥。
彌沙在心中輕輕地喚了一句。
你不能離開我。
整座分野城毀滅了也都無所謂。
隻有你不能離開我。
“找到他們,”彌沙輕輕吩咐,“在聖女選拔大典上,我要見到岑雪鴻。”
想要帶走你的人,也不能存在於這世間。
古莩塔·真衍說:“是。”
彌沙微微歪著頭,又問:“可你要怎樣向他交差呢?”
古莩塔·真衍轉頭走下台階,在長生閣中隨手抓了一個侍女,用尖刺活生生地剜出她的眼珠。
侍女們驚懼混亂的尖叫響徹高閣,而古莩塔·真衍頭也不回,直直離開了這裡。
……
岑雪鴻在旋紫苑樹下吹了半宿的涼風。
埋下的一對伊莉絲,明年也許會長出新的小花,也許不會。
她是看不見了。
若是有這樣的一天,就當與他共度了一生。
岑雪鴻再推門回去的時候,越翎已經倚在榻上,累得睡著了。
她笑了笑,安靜地走上二樓的房間。
一夜無話。
翌日,玉郎派侍女來喊岑雪鴻去用早飯。
她隨侍女下樓,還沒想好該如何麵對越翎,卻見越翎已經坐在桌前,一邊喝著小麥粥,一邊看著桌上攤開的分野城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