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修習長刀的弟子則在談天,雖然受傷的弟子還是虛弱,但止血以後,兩人的語氣顯然輕快許多。
同伴道:“幸虧你沒事,剛才那一刀劈過去你卻沒躲開,嚇死我了。”
“我能有什麼事!”
受傷弟子好了傷疤便忘了疼,拍拍自己的胸口,滿臉自得之色。
他道:“放心好了,我能跑能跳,將來還要參軍呢!管他們什麼獸族水族,都殺得落花流水!”
同伴說:“隻可惜我們生得晚了些,女君已經平定了水國,否則的話,說不定也能在這樣重大的戰事中獲得戰功。”
“女君如此強盛,哪裡是日薄西山的水族可敵!等我將來能上戰場了……”
兩人三言兩語地討論著修習武藝的好處、將來上戰場氣質磅礴的場麵,還有傳說中當年女君騰空而起、戰勝老龍君的英姿。
輪椅少年一旁一言不發,隻沉寂地研磨草藥,神情平靜,卻看不出心緒。
靈瑾的注意力,不由落在這少年薄毯下的雙腿上。
不知怎麼的,靈瑾莫名感覺,這少年此時安靜得有些異樣,就像有些時候,海水底下已經波濤翻滾,但表麵還是風平浪靜。
靈瑾不禁出聲問:“你沒事吧?”
“什麼?”
少年抬起頭,好似有些意外靈瑾忽然與他搭話。
靈瑾這才注意到,少年生了一雙漆黑的眼睛,像深不見底的凝夜。
這時,那個受傷的男孩也和同伴聊得口乾舌燥,他指指桌上的茶壺,對同伴道:“能不能給我倒杯水?渴死了。”
“行。”
同伴伸手去拿。
但他大約是之前扛著傷患走了太久,肩膀已經沒有力氣了,茶壺剛提起來,竟是沒有拿穩,盛著滿滿水的壺迅速翻倒過來,倒出的水正好朝著輪椅男孩蓋著毯子的腿潑去――
男孩臉色忽然大變,整張臉都變得慘白,張皇往後退去,奈何輪椅行動有限,眼看就要躲閃不及――
說時遲那時快,靈瑾調動身體靈氣,憑空調起一道強風,迎麵襲著少年撲去,一下子就將輪椅推離了一丈遠!
接著隻聽“咣當”一聲巨響,銅茶壺砸在地上,茶葉伴著茶水灑了一地,一片狼藉。
輪椅少年雙腿沒濕,但他麵色無比蒼白,一雙眼睛瞪得巨大,手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喘氣。
“對、對不起。”
打翻水壺的同伴被輪椅少年這表情嚇到,倉皇道歉。
可少年還是大口喘著氣,死死瞪著地上的水壺,竟是一副劫後餘生還未緩過來的神情。
靈瑾見狀,亦是一愣。
這時,藥廬的門“咯吱”一聲,又被推開。
走進來的是個手持手杖的老太太,正是望梅先生。
她見屋內又是有人受傷,又是一地茶水和草藥,簡直慘不忍睹,輕輕“誒”了一聲,問:“這是出什麼事了?”
“先生!”
望梅先生德高望重,受傷弟子與其同伴連忙打了招呼,受傷弟子甚至從床上坐直了。
靈瑾亦連忙站定,對望梅先生低下頭。
同伴歉意道:“對不起,先生,是我不好,剛才打翻了茶壺,差點潑到這位師弟。然後是這位,呃,小師妹,仗義相助,用仙術一下子把師弟推遠了,隻是砸了茶壺。”
望梅看看地上的茶壺、驚魂未定的輪椅少年,還有明明氣息未平息卻情急之下硬是又用了術法的靈瑾。
她笑了笑,和藹道:“原來是這樣,沒什麼事沒什麼事,收拾一下就是了。”
說著,她揮一揮衣袖,當即一陣輕柔的仙風掀起,落地的茶壺被托起,端端正正地回到桌麵上,茶水茶葉草藥等殘渣則都被一掃而空,自己進了簸箕。
兩個習武弟子簡直對望梅先生佩服得五體投地。
望梅先生又看向靈瑾,慈藹地喚道:“靈瑾,你可還好?”
望梅先生不喚這一聲還好,她喚了,那輪椅少年竟是一下子抬起頭,握著木輪子的手捏緊,脫口而出:“你是公主?”
“……?”
靈瑾望過去。
那少年似覺失態,匆匆垂下眼睫,轉動輪椅掉頭,道:“……沒什麼。”
說著,便又恢複了先前那波瀾不驚的模樣。
這時,望梅先生看了看藥廬裡那煎了半天的藥,聞到味道,喚靈瑾道:“靈瑾,你的湯藥應當好了,過來服了,然後回去休息吧。”
*
靈瑾在藥廬裡喝了藥,等氣息重新平穩,便告辭離開。
望梅先生稍送了她一程。
在路上,靈瑾想起那輪椅少年看到茶壺掉落時驚恐的神情,仍有些在意,便問道:“先生,先前草廬裡那個做輪椅的男孩,他不會有事吧?”
“嗯?”
望梅先生溫和地看向她。
靈瑾說:“我看他腿好像不好,然後……他剛才看茶壺的表情,有些不同尋常,他好像很怕水。”
“是啊……”
望梅先生眼神仍是笑的,雖然歎息一聲,卻讓人聽不出她是單純的感慨,還是在回答靈瑾的問題。
望梅先生笑嗬嗬道:“他其實怕的並不是水。不過沒事的,他不會有問題。”
靈瑾問:“他是在先生門下修習醫術的弟子嗎?”
“是,也不是。”
望梅先生的回答模棱兩可。
她說:“他是六年前,我在靈江邊上撿到的,看原形是隻燕子,被我撿到時已奄奄一息。我將他救起,但等蘇醒後,他說自己已記不起自己的過往,雙腿也始終無法站立。
“我看他年紀還小,便收留他在藥廬中,讓他做做記賬、整理草藥之類的雜事。他腿腳不方便,像其他弟子一樣在大學堂裡聽課也難,我覺得不該教他術法,便教他一點醫術,他學得挺快的。
“既然他沒有記憶,又是我在水邊撿到的,我便給他起了個名字,叫作‘臨淵’。現在看來,他雖然身體不一樣了些,但卻是個好孩子。”
靈瑾聽得驚訝。
她本來以為,那少年光是雙腿不能行走,生活就已經十分坎坷,沒想到竟還有這樣離奇的經曆。
靈瑾微微恍然,道:“難怪他那麼怕那個茶壺,或許是當初在靈江裡溺水過,方才畏水吧。”
望梅先生但笑不語。
她問望梅先生:“那現在,都還沒找到他的家人嗎?”
望梅先生微笑:“是啊。”
望梅見靈瑾似有擔心的表情,笑著道:“臨淵因為行動受限,平時都待在藥廬裡,鮮少外出,性子有些孤僻。公主若是有興趣,日後倒是可以找他聊聊。他的醫術不錯,普通一些小病,他大多都可以獨立處理了。公主身體有不適的時候,倒也可以讓他看診。”
言罷,望梅先生微笑地拄著手杖往前走,便不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