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瑜, 你知不知道出什麼事了?!我剛剛怎麼聽一個師弟說,小公主在望梅先生的術法課上靈氣失控,被自己仙術擊中, 暈倒以後送到藥廬去了?!”
山望奔過來找尋瑜的時候,尋瑜剛剛結束高級政論的修業,但坐在大道室裡,並未急著走, 還在整理書和課記。
聽到山望說的話, 尋瑜先是遲疑了一瞬。
他說:“你說的……是靈瑾?”
“在翼國, 能被換作公主的, 除了你那個小白鳥妹妹還有誰?”
山望話音剛落, 尋瑜已經猛然站了起來。
不等山望反應,隻見眼前赤色的火光一晃, 一隻少年赤鳳已如火風一般騰霄而起, 眨眼間已如箭一般射出,徑自從窗戶裡飛了出去!
山望這輩子還未見尋瑜這麼急迫過, 不由怔在原處。
尋瑜一向對他那個小白雀妹妹愛答不理,今日怎麼這麼反常?
山望呆了呆,然後才注意到尋瑜課本都還落在桌上, 連忙幫他拾起來, 追到窗邊:“阿瑜!你東西沒拿!”
可惜話說得晚了,尋瑜即便隻是少年鳳凰,一旦飛起來,速度也遠非尋常翼族可比。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已經飛得老遠。
*
尋瑜先去了望梅先生的藥廬。
然而藥廬中, 已隻剩下望梅先生與她那個坐輪椅的弟子。
望梅先生見尋瑜尋來,笑嗬嗬的, 說:“你來得遲了些,我已經讓靈瑾回去了。她這會兒該快到鳳凰宮了。”
尋瑜匆匆道謝,來不及多問,縱身一躍,又化為赤鳳,朝家的方向飛去。
*
靈瑾與望梅先生道彆後,就回到鳳凰宮裡。
誰知,她回宮後第一個見到的,便是兄長。
兄長氣喘籲籲、衣衫淩亂,額角碎發已被汗水浸透,整個人瞧著都十分狼狽,與他平日裡矜貴的氣質大相庭徑。
靈瑾看著兄長的樣子,微微發懵,但還不等她反應,尋瑜忽然身體前傾,扣住了她的肩膀!
靈瑾一下子被兄長拉近,兄長修長的鳳眸直直凝視著她。
他離得好近。
兄長的嘴唇緊緊抿著,眉頭淺蹙。靈瑾不知道兄長在乾什麼,但尋瑜似乎拉著她看來看去。
“哥哥?”
靈瑾輕輕喚他。
但尋瑜沒有吭聲,仍是皺眉看她,將她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
然後,兩人奇怪地對視。
這時,隻見一個人從鳳凰宮外遠遠追來,懷裡夾著幾本書,對尋瑜大聲喊道:“阿瑜!你東西忘記拿了!”
山望見到靈瑾,頗為意外:“咦,小公主,你沒事啊?”
這時,靈瑾感到兄長握著自己肩膀的手一鬆,放開了她。
靈瑾疑惑地看看哥哥,又看看山望,問:“我為什麼會有事?”
山望道:“之前在大學堂裡,我聽和你一堂課的師弟說,你不是在望梅先生課上靈氣失控,被自己的靈氣擊中暈過去了嗎?”
靈瑾搖頭:“我是有點靈氣失控,但望梅先生及時將靈氣擋住了。我隻是有點氣息混亂的後遺症,沒有暈過去。去藥廬裡喝了碗藥以後,已經不要緊了。”
說著,靈瑾又不禁悄悄瞥向兄長。
有一刹那,她覺得兄長剛才會有那樣的舉動,可能是非常擔心她。
甚至,她有一種錯覺,兄長會這麼狼狽地趕回來,連書都忘在大學堂裡,也是因為對她太擔心才會一時情急。
不過,想到兄長平時的性情和與她之間的關係,靈瑾覺得不太可能,可又忍不住懷疑。
這時,尋瑜側首往她的方向看去,發現了她正在看他。
靈瑾心頭一跳。
尋瑜卻迅速移開視線。
他從山望手裡接過自己的書,道了句“謝謝”。
道彆山望後,靈瑾和兄長並肩往宮內走。
尋瑜屬於大型翼族,又比她年長三歲,靈瑾跟在他身邊,顯得十分嬌小。
她猶豫一下,然後輕輕伸出手,試探地去牽兄長袖下的手。
她牽住了,兄長頓了一下,卻沒甩開她。
靈瑾道:“謝謝哥哥。”
“……什麼事?”
“謝謝哥哥專門來找我。”
尋瑜停頓了一下,然後,他微微移開目光。
“……順便而已。”
這時,靈瑾輕輕地抿住嘴唇,露出淺淺的笑意。
尋瑜詭異地瞥她,問:“你笑什麼?”
靈瑾靦腆地搖頭:“沒什麼。”
其實是因為,她感覺兄長還是有一點點將她當作妹妹的,所以忍不住有點開心。
而且……
有一瞬間,覺得兄長對她有點溫柔。
“……”
尋瑜鳳眸瞥著靈瑾的神情,莫名地,握著她的手微微緊了一下。
他古怪地道:“笨妹妹。”
*
回到房內,靈瑾又拿出尋瑜給的那本厚書,翻到記載“竹依上君”的部分,繼續看起來。
靈瑾看得很用心,漸漸入了神。
如果說生父鶴羿的人生,是一個出身顯赫且擁有天賦的稀世天才,在完成眾多常人難以企及的成就後,猝然隕落的傳奇故事的話,那麼生母竹依的人生,可能正好相反。
這本書寫得正經,列的多半是竹依上君生前重要之事和曆史功績。
竹依出生在一個平凡的麻雀家庭裡,她的父母一窩生了四顆鳥蛋,她是第三個孵化出來的,幼年既沒有獨特的身世,也沒有展現出強大的靈氣。在她幼小的雛鳥時期,幾乎沒有人關注這隻普通的小麻雀。
正因如此,竹依上君少年和青年時的材料記錄極少,隻知道她在大學堂裡十分擅長文類和技藝類的修業,並且有極其強烈的求知欲,還與未來女君是好友。
竹依上君真正的才能,直到年近百歲時,才真正表現出來。
她被女君選為輔臣。
起先,一眾翼族仙官都不信任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麻雀女官能勝任國臣這麼重要的職務,即使她在大學堂教書的數十年間,已多少獲得了一些名望。然而女君力排眾議,堅持要用竹依,並且與之結契。
事實證明,女君的眼光十分獨到,竹依在政務上,表現出了遠超她年齡和出身的見地和才能。
驚鴻曆第五年,獸族派遣二十五名使者來到翼國,意圖探知新女君的底細。誰料中途,使者忽然發難,對翼國連發一百二十道詰問,試圖先發製人,占據道德高地,陷翼國於不義,來意不善。
獸國有備而來,翼族一眾仙官措手不及。
此時,恰是竹依作為國臣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與獸族二十五名使者舌辯三天三夜,對一百二十道詰問一一拆解反駁,而後又發出三十道尖銳反問,反攻獸族。
最終結果,竟是二十五名獸族使者對竹依躬身行禮,甘拜下風。其中還有一人戀戀不舍,提出希望與竹依改日再敘,不作為雙方使者,隻作為普通人。
從此,國臣竹依一戰成名。
驚鴻曆一百六十五年,水族在靈江邊境不宣而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水邊兩座大城,扣押城民作質,要挾翼族。
竹依以文臣之身請戰出征,以計詐兵,竟無中生有、聲東擊西,利用水族不熟悉陸地狀況,竟成功騙得水族以為翼族大軍早已抵達,居然丟盔棄甲、棄城而逃,不費一兵一卒,奪回城池。
驚鴻曆四百五十年,水族與獸族聯合,共同對抗翼族。
竹依施以反間計,令水族和獸族將領互相猜忌,最後竟是他們先打了起來,竹依上君帶著翼族笑盈盈地隔岸觀火……
如此這般,不一而足。
對外,她善製衡,周旋敵族,穩定邊境;
對內,她輔佐女君,製定國策,實國之倉廩,教民以禮義。
翼族近七百年崛起之強大,竹依功不可沒。
這本書對竹依的評價更是極高――
言曰:“不懼出身之微,心懷鴻鵠之誌。身無鵬鳥之翼,胸有萬裡山河。世人所言空前之稀玉,亂世之明珠,莫過於此。”
*
靈瑾在鳳凰宮中讀書時,雲沐已身處雲鶴世家本家的遺世仙府中。
他從大殿出來,神情黯然,一抬頭,卻正好撞見一人一身白衣、背著玉弓煢煢獨立。
雲沐一頓,恭敬地行禮喚道:“父親。”
鶴青淡淡地看他。
鶴青問:“想開寶庫,被拒絕了?”
雲沐麵露赧色。
鶴青轉頭,看向前方:“你隨我來。”
*
雲沐跟著父親,隨他來到鶴青的道室。
雲鶴世家子弟,四歲便要開始射箭,五歲入本家修行,日複一日,少有休息。若是有天賦、受到本家重視的小輩,就更為嚴格。即使偶爾有回家之日,也要執行日課。
雲沐坐在鶴青麵前,雖是父子,卻更似師徒。
坐下後,鶴青開口問:“你今日的一千箭,射完多少了?”
雲沐回答:“射完了。”
鶴青又問:“那一千次素引呢?”
雲沐回答:“還差兩百。”
鶴青道:“稍後立刻去做掉。”
“是。”
正當雲沐以為,父親今日的事就到這裡說完的時候,卻見鶴青身形微微一動,從袖中取出一個木盒,放到地上。
雲沐錯愕:“這是?”
鶴青說:“你請求開寶庫取鶴羿將軍的東西,是想取遺物給靈瑾公主吧?”
雲沐靜靜坐著,並未說話,卻吃驚於父親知道這些。
雲沐說:“我本來也沒有指望我一個晚輩,真的能夠取到鶴將軍之物。隻是靈瑾公主畢竟是鶴將軍的親生女兒,我見她對生身父母一無所知,隻能在藏書庫裡找書察看,心有不忍,這才想試試。即便隻是一兩件小小的遺物,或許也能讓公主得嘗慰藉。”
“鶴將軍,雖名義上脫離雲鶴家多年,但他血液裡雲鶴世家的烙印,卻是無法脫離之物。像他那樣的天人之才、驚世成就,於雲鶴世家而言也有重大意義,自然不可能輕易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