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大當家和韋利民講完“道理”,又慢吞吞走出了派出所。
這派出所不大。
呆在詢問室裡的鄭萍將隔壁羈押室裡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先是響起了如炸雷一般的巨大金屬碰撞的聲音,然後就傳來了韋利民鬼哭狼嚎一般的哭喊聲。伴之而來的,還有奏的類似於皮鞭抽打肉|體的沉悶響聲。
鞭子每甩一下,韋利民就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嚎叫。
鄭萍被嚇得渾身發抖,結結巴巴問女警,“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女警皺眉,“不該你問的就彆問。”
“我聽到韋利民在喊什麼土匪婆……所以是不是、是不是海盜島……啊不,正義島的第、第十二生產大隊的那個、那個大當家來了?”鄭萍顫顫巍巍地問道。
她來到島上快一個月,從沒下地乾過一天活,所有的精力全都拿來打聽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
所以她知道,大當家在解放前是個海盜頭子,專門劫富濟貧、保護窮苦老百姓,深受老百姓的愛戴。解放後無論是什麼運動,什麼該批|鬥的該示眾的,大當家從來都被老百姓們保護得好好的,啥事兒也沒有……
但凡島上的居民們說起大當家仨字兒,必須要在前麵再加上“我們”兩個字,我們大當家、我們大當家怎麼怎麼了……
那表情,既向往又自豪。
鄭萍甚至還打聽到,大當家好像還跟韋利民他爹有一腿?!
所以?
韋利民在隔壁房裡大哭大喊著土匪婆,是大當家衝進了派出所來教訓韋利民?
為什麼?
為什麼大當家可以在派出所裡、當著公安的麵,向韋利民處以私刑?
是因為大當家記恨韋大隊長這個負心漢?
鄭萍咬住了下唇。
這時大當家已經走出了派出所,手裡挽著長鞭,一臉的詳和平靜。
馬芳嬌氣喘籲籲地趕到,她又急又氣,歇斯底裡地衝著大當家狂吼,“唐棠娘!衝著孩子你發什麼瘋?你有本事就衝著我來呀——”
“啪!!!”
大當家一抖長鞭,甩了個空響。
用一記驚天動地的響亮鞭聲回應了馬芳嬌。
圍在派出所門口的幾百個人瞬間被嚇得寂靜如雞。沒見過世麵的開始兩腿發軟,帶小孩的紛紛抱住了孩子悄悄離開……
馬芳嬌被嚇得跌坐在地,傻傻地張大了嘴。
梔梔忍不住輕笑,和身邊人低語,“禾禾你說她是不是傻……居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嗯。”
一道低沉的男聲回應了梔梔。
梔梔一怔。
她轉頭看到了……一臉正經的黎恕。
默了一默,梔梔才想起來,禾禾被她打發到供銷社給大當家買鞋去了。而且梔梔還隻給了禾禾一張大團結,並沒有鞋票襪子票,禾禾估計還得花時間找黃牛換票,哪有那麼快回來。
梔梔不自在地轉過頭去,繼續看向大當家和馬芳嬌。
大當家盯著馬芳嬌,一字一句地問道:“我不識字兒,不懂得大道理。你男人是大隊長,他也不識字兒?他連‘子
不教、父之過’的道理都不懂?”
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梔梔在內心為大當家打call!
——好棒!大當家真是又美又颯,氣場十足呢!
結果帥不過三秒。
大當家繼續說道:“你和韋大成是耳聾了、還是眼瞎了?居然敢教唆你兒子欺負彆梔梔和陶容冶?你們不知道他們都是我的人?既然敢動我的人,今兒你就得受著!”
語氣固然堅定霸道,卻……
不占法理。
梔梔扼腕扶額。
現在她總算明白過來,為啥有點兒文化的人說起大當家來,臉上都帶著既向往、又一言難儘的表情,而且大多數人對她的評價是:唐棠娘這人古道熱腸,頗有俠義之心,又講江湖義氣,可惜匪氣太重。
馬芳嬌這些年當慣了大隊長老婆,無論何時何地人在哪兒,都受到村民們的簇擁與吹捧。再加上她也確實對……她男人一睡著了就夢囈唐棠娘的名字而感到忿忿不平。
於是她就鼓起勇氣梗著脖子朝大當家吼,“光天化日之下也沒有像你這樣、這樣……在、在國家部門動用私刑的!你、你還有沒有王法!”
梔梔忍不住又笑了,“國家部門哪兒來的王法……”
站在她身邊的黎恕也嗤笑起來。
大當家斜睨著跌坐在地、強自鎮定的馬芳嬌,冷笑,“私刑?”
她再次一抖鞭子。
“啪!!!”
這一次,鞭頭的粗重的精鐵倒刺擊打在馬芳嬌身邊大約十厘米不到的範圍內,不但將泥砂路抽出一道深溝,那揚起的灰塵還糊了馬芳嬌一頭一臉!且那地麵被抽打的震動感,還嚇得馬芳嬌……當場失禁,還尖叫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大當家慢吞吞地說道:“我哪有動用私刑?我明明是在跟你講道理。”
海盜頭子衝天辮叔叔連連點頭,“嗯,對!我覺得大當家講得很有道理,很有道理啊!”
百來號海盜們紛紛響應,
“對!特彆有道理!”
“大當家講得好、講得好哇!”
“哪啥,咱大當家講啥道理了?”
“你懂個屁啊你又沒有文化,大當家說是啥道理就是啥道理了,你不需懂,大當家懂就行了……”
“對,大當家有道理就是我們有道理!”
“大當家講得好!真有道理!”
馬芳嬌心裡懼怕,不敢看大當家。但這會兒就在派出所門口,她就不信了,那幾個公安能眼睜睜地看著大當家欺侮良民?
馬芳嬌就嚎了起來,“救命呐公安同誌救命!有人欺負人哪……”可是大當家剛才用鞭子抽地揚起的灰塵全都撲進馬芳嬌嘴裡,她嚎上幾句就猛烈地咳起嗽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幾個當初和高甜甜、龍強同一批下鄉的知青混在人群中,他們既憤慨高甜甜、龍強的遭遇,也看不慣馬芳嬌和韋利民的作派,再加上今天還親眼目睹了陶容冶遭遇不測——
他們也紛紛躲在人群中叫嚷了起來:
“王法?馬芳嬌你還有臉擱這兒說王法?三年前韋利民強jian高甜甜的時候你咋不說王法?韋利民把龍強打得半
死,至今殘廢的時候你咋不說王法?噢我知道了,合著這南陵島其實叫做韋家島吧?全是你家說了算?”
“就是!你這種人還有臉在這兒說法律?”
“韋大隊長的為人還不錯,可惜就是被你們這幾個人給敗壞了!”
“既然你要為你兒子討回一個公道,那高甜甜和龍強的公道呢?陶容冶的公道呢?”
知青們越說越氣憤,索性也不躲了,直接擠出人群挺身而出。
大當家一愣,疑惑地說道:“誰?誰被強……jian了?”她幼年的遭遇十分淒慘,尤其聽不得女孩子被欺負,這會猛然聽到知青們這麼憤怒地叫嚷,不由得緊鎖眉頭。
馬芳嬌尖叫,“你們胡說八道!”
一個女知青實在忍不下去了,擠開人群衝出來,眼淚汪汪地拉著大當家的衣角,說道:“大當家,既然國家法律保護不了我們,我……也是沒辦法了,求求你,求你救救我們,救救高甜甜和龍強吧!”
她叫於露,是高甜甜的密友。
當初高甜甜和龍強出事時,是她四處奔走號召知青們捐錢出力給龍強治病。可她的能力也不大,被韋利民的哥哥們威脅過,還被馬芳嬌帶頭排擠……她自身難保,根本沒辦法替好友和龍強出頭。
今天韋利民當眾行凶時,也是她擠在人群中,三番四次的出聲提醒梔梔。
此時於露將當年高甜甜和龍強的事,簡潔地告訴了大當家,又哭著說:“……現在也不知道他倆到底是死是活!”
大當家看向馬芳嬌,眼神冰冷,一字一句地問道:“馬芳嬌,她說的,是真的嗎?”
馬芳嬌不敢說話,憤怒地盯著於露。
大當家雖然沒有文化,但她當了幾十年的大統領,見慣了風浪,還能把二百多號凶殘的海盜窩給打理得平靜如水,她的腦瓜子聰明而又清醒。現在看到馬芳嬌這樣的作派,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看著馬芳嬌,一臉的失望,問道:“馬芳嬌我問你,你大姐和你媽怎麼死的,你忘了?”
馬芳嬌滿麵慘白,渾身哆嗦了起來。
——她也是窮苦人家出身,母親死於霓虹人之手,死得極不體麵;而她大姐當初是和唐棠娘一塊兒被地主捉去抵債,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被地主的幾個兒子糟蹋了還懷了孕。不過,地主婆容不下她姐姐,直接把人五花大綁還捆上重石沉了海。
大當家怒道:“不是說,現在是新時代新社會,人民翻身當主人了嗎?可你這是……想當回地主惡霸?”
“不、不是——”馬芳嬌尖叫了起來。
大當家怒意暴綻,手一揚,就準備揚鞭子——
眼看著那長鞭被高高揚起、重重甩下……
“棠娘!”
突然有人急切地衝進人群包圍圈,伸手接下大當家的鞭子。
大當家當即收勢。
晚了。
那人的雙手已經觸到了她的鞭子——大當家的長鞭是用特殊的魚骨膠和金屬絲纏製而成,尖端是帶著倒刺的精鐵,又重又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