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傳你的基因,腎功能不好。”回答諷刺而戲謔。
“啪——”劈頭一耳光,人撞在餐桌上,發出碗筷叮咣落地後稀裡嘩啦的聲響。
“你他媽的,有你這麼跟老子說話的嗎?今天我非打死你,讓你知道長幼尊卑。”
桌椅掀翻,碗筷落地,夾雜著窗外破麵包車尖銳的鳴笛聲,風聲,孩子們的鬼叫聲。胡同口崩爆米花的大爺喊,“開鍋了!開鍋了!”然後,“哐——”,整棟樓都跟著晃。
這一層三戶人家,薑暮家住張朝家對門,中間一家就是廠長李艦家。
舊樓隔音不好,防盜門質量也不行,清晰度之高仿佛她就站在屋裡一樣。
薑暮放輕腳步,顫顫巍巍走上樓梯。
“你就跟你那個媽一樣,不打不消停!”雞毛撣子抽在防盜門上,抽在人身上,薑暮仿佛聽見青春在傴僂成長的撕裂聲。
張文斌打了十幾下,張朝都沒吭聲,樓道裡的聲控燈卻亮了又亮。
不知過了多久,聲音歇了,防盜門被推開,張朝頂著一臉血晃了出來。
過道狹窄,薑暮後退幾步,視線下意識落在門縫裡,地板上的碎玻璃,碎酒瓶子,碎碗,筷子,板凳腿的木茬……淩亂、悲愴、慘痛。
“看什麼看?”冷冷一聲,羞憤而暴躁。
身後的門被摔上,他斜眼瞪著薑暮,單手插兜往外走,肩膀不客氣地撞過來,薑暮半條胳膊頓時痛得如同被卸下了一樣。
他吊兒郎當一瘸一拐地下樓,背影瘦削而料峭,薄透的白色跨欄背心露出兩側臂膀,肩膀上腫起來的紅痕觸目驚心。
薑暮的心臟不舒服地搏動著,她猶豫很久,終於橫下心說,“你……你……等一等。”
張朝回頭看她,眼神淩厲、不耐煩,“想乾嘛?”
他那臉上,青紅白,斑斑駁駁。
薑暮緊張地後退,雙手拽緊書包帶,半天才吭出聲,“我……我書簽呢?把我的書簽……還給我。”
張朝審視她,用舌頭舔腮幫,轉身吐出一口血沫。
“你有年級小倉庫鑰匙吧?”他居然問。
薑暮摸摸校服褲兜,點頭,“有,可是……”
“把足球拿出來,我就給你。”說完就轉身下樓。
薑暮急得眼睛都紅了,“那……那可是公共財產,被學校知道了會被開除。”
張朝沒理她。
薑暮猶豫一陣,也下樓。
這會兒女人們都回家做飯了,樓下變成了男人們的天地,老頭們下象棋落子時恨不得把楚河漢界給砸碎。
圍觀的大爺看到掛了重彩的張朝,沒事撩閒,“又被你爸給揍了?”
張朝瞪了老頭一眼。
老頭背著手笑嘿嘿,“呦,你還敢跟我急?再不聽話,小心你爸騸了你,看你長大了還怎麼娶媳婦!”
張朝氣得眼睛發紅。
薑暮也紅了臉。
大概這個年紀的孩子,對這種話最是敏感當真吧。
可這個世界,無論哪個角落,似乎都不缺乏充滿器官和暗示性的葷話,也許他們隻是漫不經心地打趣兒,像逗貓兒逗狗兒,但卻不知不覺地給年輕的動脈裡注入一管硫酸,緩慢腐蝕著,讓年幼的靈魂失去童貞。
……
為了避免再遇見彆的鄰居,他們繞了大路。
五點左右,剛好是礦泉水廠下班的時間,街道上是一片藍色工作服的海洋,老式二八自行車像魚一樣穿梭。
張朝逆著人流雙手插兜,腳下踢著一個易拉罐,一會兒用足尖挑起易拉罐,再胸部停住易拉罐,一會兒又把湧來的人流當做對方前鋒,模擬帶球過人,任憑自己肩膀上的傷口暴曬在夕陽下。
薑暮則一副不情願但又不得不屈從的樣子,走在前麵幾乎快哭出來了,偶爾回頭,看一眼他傷口厚厚的血痂邊緣溢出淡黃色的油脂狀的組織液。
從街口繞出去,便是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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