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番外1
我叫傅明宇。
我是官一代、紅一代。
在最艱苦的年代裡,我出身優渥,衣食無憂,是市委家屬大院裡最靚的崽,最耀眼的星。
我有過一段很幸福的童年,父母對我無比寵愛,我是他們的所有。
直到他們把失散多年的哥哥傅明樓找了回來。
本來我也很優秀,可哥哥比我還聰明,比我還踏實,比我還穩重可靠。再加上父母對他心中有愧……
從此,我不再是父母寵愛的唯一孩子了。
我恨傅明樓。
我故意和他作對,處處跟他過不去。
但他對我很好很有耐心,也努力平衡父母與我們兄弟間的關係……
我就更生氣了。
這麼一比較,我好像就成為了不懂事的那一個。
我想回到從前。
我開始作天作地。
我希望父母還能事事以我為先。
結果就是……
有了傅明樓的襯托,我做什麼都是錯。
很快,我和父母的關係徹底決裂,最後居然要靠傅明樓從中斡旋,才能堪堪維持住一家人的表麵關係。
真是笑死。
我開始擺爛。
反正我處處不如傅明樓……
既然這樣,就算了吧。
我開始變得消極,什麼也不想乾,乾什麼都沒覺得沒意思。
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有一天父母居然用繩子把我給捆了起來,說要把我送到一個荒島上去……乾勞動改造?
我差點氣死了!
雖說一上船,他們就把繩子給我解了,但在那一刻,我心裡哇涼哇涼的……我是真沒想到,我和他們的關係居然到了這一步!
我心灰意冷,我恨不得馬上跳進海裡去死給他們看……
然後我看到了一個極美麗的女人。
她叫棠娘。
她美得不似凡間俗物。
她頂著一頭蓬鬆淩亂的長發,麵龐雪白、嘴唇嫣紅,一雙熠熠生輝、流光溢彩如寶石般的眼珠鑲嵌在清澈的眼眸裡。
她孤傲又懶洋洋地看了我一眼,露出了淺淺的鄙夷眼神。
我知道,她好像有點兒看不起我。
由於家世和外貌的原因,見過我的年輕姑娘就沒有不喜歡我、不暗戀我的。
彆梔梔不算女人,因為這個女人的眼裡隻有事業。
所以棠娘真的太特彆了。
她不喜歡我,甚至懶得多看我一眼。
按說,我應該也不喜歡這種對我帶有明顯鄙夷的人。
可自打我看見她的第一眼起,我就死死地盯著她,眼珠子都不會動了!
天哪,她太美了!
我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她的美麗。
其實團隊裡的彆梔梔也長得很漂亮,但我覺得,彆梔梔在棠娘麵前,就是個青澀的小女孩,哪有棠娘那麼冷豔動人,一顰一笑皆無情,卻又……狠狠地勾住了我的心。
棠娘帶著我們去了外海。
那一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如此炫美的星空與燦爛絕美的海洋。
也讓我對一個美到了極點的成熟女人產生了莫名的、濃烈的愛意。
一眼生情。
我很難說得清,棠娘到底哪兒吸引住了我。
很久以後我看了一本言情小說,上麵有一句話讓我非常認同——愛情的到來,不需要有任何的原因。
或者這就是理由吧!
那一天我緊緊地盯著棠娘,看著她拿著一柄魚叉恣意躍入海中,像條美人魚似的,怡然自在地遊來遊去……
我此生從未見過這樣奇特的美人,直接淪陷。
為了她,我留在了海鷗島。
我能感覺到,海鷗島上的知青們對我很客氣——那是一種刻意疏離又懶得交往的客氣。但他們之間相處得特彆融洽,就像一家人一樣。
我有些氣餒,覺得好像不管去哪兒……我都是融不進去的那個人。
但是棠娘對我很不一樣。
她比知青們更冷漠。
知青們好歹還能用客套來掩飾、敷衍我一下……
棠娘卻是直接無視於我。
說來也怪。
彆人怎麼對我,我都無所謂。
棠娘這麼對我……我卻認為是有深意的。
她看待我、和看待彆人是一樣的——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麵容,懶得多看一眼的那種。
可我畢竟是個紅一代、官一代啊!
她這麼看不起我嗎?
我很想知道,她麵上除了冷漠、慵懶的表情之外,還會不會有其他的表情。
後來我看到了。
原來她也會笑,她也可以很溫柔體貼,她甚至……還會釋放出嬌嬌的撒嬌感覺。
但那是在對著彆梔梔的時候。
我不服。
彆梔梔是女的!
我一個長得那麼英俊的男青年,我個子不比龍強矮,五官得不比黎恕差,比陶容冶還具有世家氣質和書卷氣……
我是海鷗島上最好看的男人!
棠娘憑什麼衝著彆梔梔撒嬌???
我快氣瘋了。
我沒有想到,我的情敵居然是個女人!
我開始尋找一切機會接近棠娘。
可每一次,她都隻是冷冷地掃過我一眼,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
我有一點點難過。
但也不是很難過……
隻要她沒有明著拒絕,就證明我還有機會。
嘿嘿,隻要我不開口向她表白,她就沒有拒絕的機會,不是嗎?
後來彆梔梔她們為了掙錢,要去九道彎火車站做小生意。
棠娘要去,所以我也去了。
那天晚上,棠娘生氣跑出了九道彎,彆梔梔擔心黑燈瞎火的,棠娘會出意外,就讓我出去找棠娘。
我高興極了!
看,保護棠娘、接近棠娘的機會不就來了嗎?
隻可惜,我高估了自己的體力和能力。
小型山區火車站的外頭漆黑一片。
我一跑出去就摔了個七仰八叉!我在黑暗中喊著棠娘的名字,心裡害怕極了,萬一她也像我一樣摔倒了可怎麼辦!
我趕緊爬起來繼續摸黑四處找她,還不停地喊著她的名字,問她是不是也摔哪兒了?我還安慰她不要害怕……
然後我就,一腳踏空,差點兒掉下懸崖!
萬鈞時刻,她清泠好聽的聲音響起,她讓我彆動……
晚了。
我已經踩空,掉了下去。
她適時拉住了我的手。
可我乾了一件聰明的蠢事——當時我拿在手裡的手電筒,直直照著她的眼睛,她短暫性失明,被我帶著……給扯下了懸崖。
當時我人都傻了。
我抱著她,癡癡地看著她,仿佛她就是……被我拉下神壇的神明。
原來,近距離看著她,是這樣的感受。
她是那麼的美,一雙如寶石般的眼睛暫時失去神彩,使她一貫以來的冷漠消失於無形之中。她歪著頭,表情有些茫然,好像正在思考為什麼會這樣。
而我抱著她溫軟豐腴的身子,心臟差點兒跳出了嗓子眼兒。
天哪,她看起來豐盈,身子其實很輕巧,我抱著她,絲毫不費吹灰之力。
過了一會兒,她晃著腿兒說,“放我下來。”
我沒動。
開什麼玩笑!
我憑本事抱住她的,為什麼要放她下來?
誰放誰是小狗!
她見我一動不動的,突然笑了。
她恢複了視力,轉頭看著我,閒閒地說道:“小鬼,你在想什麼?”
我緊張死了!
我、我……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收起你的心思,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棠娘冷冷地說道,“我可比你大了十幾一十歲!”
我愣住。
我生氣了。
“誰是小鬼?”我惡狠狠地說道,“我是你男人!”
然後我……
湊過去吻住了她。
她突然不動了。
我、我也是第一次……經驗不太好,可能咬痛了她,然後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她從我懷裡跳了起來,站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
我怕她跑了,追上去抱住她。
她沒動,卻問我,“你想好了?”
這特麼還用想?
我喜歡她喜歡得要死!
“想好了!”我顫著嗓子回答她。
她突然一笑,身子軟了下來,乖乖依偎在我懷裡。
那美妙又旖旎一夜,讓我食髓知味。
我是頭一回,她是身體素質好……我們不知疲倦的一直糾纏到天亮。
隻是,她匆匆穿好衣裳以後,居然對我說不要把這事兒告訴梔梔?
我當時就火了,質問她,“為啥?我就這麼見不得光?”
她看我就像看傻子一樣,表情也恢複成平時的冷漠模樣兒,甚至不願意再回答我一句,往後退了幾步,一個助跑就輕巧躍上了懸崖,自顧自地走了。
我氣得半死,想和她理論……
等我費儘九牛一虎之力才爬上懸崖的時候,她早就已經進了火車站了!
我便又追了進去。
本來想找她要個說法的,可她給了我一個警告的眼神……
在那一刻,我又慫了。
我想我還是不要惹她生氣,等找到合適的時機再私下問她吧!
沒想到她那麼狠心,硬是不給我任何一丁點的單獨相處的機會,直到除夕夜那一天,因為海鷗島那一年也豐收了,大家很高興,置辦了一場特彆熱鬨的年夜飯。
那天開飯開得早,下午四點多就開吃了,吃得早、散得也早,我瞅準時機蹲守在正義堂附近,偷偷看著棠娘先回來了,又彆梔梔跑進正義堂找棠娘,然後又匆匆離開……
可能是彆梔梔忘拿什麼東西了,棠娘從正義堂追了出來。
我趁機溜進去,躲在棠娘的屋裡。
沒一會兒,棠娘回來了,她……拿起了酒瓶,開始喝酒。
當時我心裡慌得很,還沒想好要怎麼跟她說……
她喝醉了。
她輕易識破了我的藏匿。
我從藏身之處走出來……
她看著我笑,眼綻桃花,粉麵含羞。
我突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棠娘沒問我為什麼在這。
她隻是笑盈盈地問我,“你想好了?”
我沒聽懂這話什麼意思。
她太美了,笑起來簡直勾人魂魄。
我貪婪地看著她的容顏,點點頭。
她解開了腰帶,揚起手臂勾住了我的脖子……
又是一場天雷地火。
我想,我也好喜歡泛舟怒海,洶湧熱烈、激情張揚。
她終於醒了酒,看向我的眼神逐漸清明,又慢慢變得無情冷漠。
“你走吧,彆讓梔梔知道。”她淡淡地說道。
我驚呆了。
到這時,我總算明白了她之前跟我說“你想好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她這是不打算給我名份!
所以?
我……
她的意思是,要和我偷偷摸摸的?
我哪受過這種氣?
我不同意,我直接向她提出,要和她結婚。
她像看傻子似的看著我,直接讓我滾。
我驚呆了。
“你是不是……睡完我就不認?”氣得我口不擇言地問她。
她想了想,坦然承認,“對。”
氣得我差點兒炸了,但我還是嘗試和她講道理,“你這人怎麼可以這樣?”
她冷了臉,“我是海盜窩裡的大當家,土匪婆子,還比你大了十幾歲……你憑什麼有臉覺得你夠資格和我結婚?”
我被氣得想哭。
或者有可能已經哭了。
總之,眼眶熱熱的,心肝兒痛痛的……
我心想這女人怎麼這麼無情啊!
結果她看著我,突然笑了,輕聲問道:“就這麼喜歡我?”
然後我的眼淚就不爭氣地淌了下來。
我好想很有骨氣的說:才不是呢,要是你不稀罕我,那我也不稀罕你了……
可我居然點了點頭?
嗚嗚我真是太沒骨氣了!
她笑了,趴在我胸膛上對我說,“那你誰也彆告訴……我就和你好。”
為什麼……誰也不能告訴呢?
“可是我想和你結婚,”我告訴棠娘,“我知道你的顧慮,你是不是覺得我倆年紀差得有點兒大?是不是覺得我爸媽我哥他們是當官的?是不是覺得你是威風凜凜的大當家,而我卻是個……一點兒名氣也沒有的普通人,所以你不願意和我結婚,怕丟人?”
她久久沒有說話。
她一直盯著我,看了很久很久……
我也看著她。
她真的好美好美,她美麗的眼,如同最幽深的旋渦,我……沒能控製住,它不自覺又站了起來。
棠娘突然笑了。
她坐上來,一言不發,帶著我勇闖烈海狂波。
當煙花在我腦海裡相繼綻放時……
她突然冷冷地說道:“我不想和你結婚,是因為你根本不配。”
我呆住。
我久久無法平靜。
她卻示意我趕緊起來,她要送我回海鷗島。
我渾渾噩噩地穿好衣裳,被她催著……一路回到了海鷗島。
她大約看我可憐,又俯下身子對我說,“要是你不聲張,不讓梔梔知道呢,也不是不可以繼續和我好……”
我氣呼呼地瞪了她一眼,氣呼呼地跳上了碼頭。
我好想很有骨氣地不理她,頭也不回地走……這樣看起來一定很酷。
但事實卻是,我轉過頭看著她撐著小船兒往正義島去……一眼也不想錯過。
接下來,我委曲求全,又和她好了幾次。
我發現隻要我不向她求婚,她真的可以很溫柔很纏綿。可隻要我一說結婚,她立馬翻臉,有一次還直接把我踹出門了……
就,真的好氣。
可她於我來說,如蜜糖又像毒|藥,我對著她,根本沒有半分抵抗力。
後來,島上來了一個叫周雙雙的女的,我超討厭這人,但周雙雙就像狗皮膏藥似的,總跟著我,搞得我煩不勝煩。
正義島上的胡大爺爺生了病,我半夜撐船送他去鎮醫院。結果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周雙雙居然躲在醫院的一間空屋子裡,脫了衣裳想要誣陷我的清白。
幸好彆梔梔和我一起,證明了我的清白。
可事情解決以後,彆梔梔突然憂心忡忡地告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周雙雙找你麻煩的時候,我好像看到棠娘也在走廊那兒了。”
我愣住。
胡大爺爺生了病,棠娘來看他,無意之中看到了周雙雙誣陷我……
我突然陷入無比的恐慌之中——她會不會隻看了個開頭、沒看到結尾?她會不會生氣?吃醋?或者覺得我不守夫道,不要我了?
急得我立刻轉身回了正義島。
謝天謝地,她還在。
我結結巴巴地向她解釋了,還說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問梔梔。
她冷冷地看著我,直接把我趕走。
我體諒她心情不好,也不敢惹她,隻好離開。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棠娘開始隔三岔五的就離開正義島一陣子。
剛開始的時候,我真的好害怕好緊張,就怕她一去不複返。雖然她歸期不定,但好歹……總會回來露個臉。
也不知道從哪天起,我突然驚覺到,似乎已經有好些天沒見著她了?
我慌了。
我四處問人、四處尋她……
可她——
離開了。
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離開。
明明一切都在變好,明明大家都已經鬥誌昂然,明明……我什麼都依了她,她為什麼要走?
家裡人覺得我到了應該結婚的年紀,我哥誤會我和彆梔梔有什麼,我如實告訴他:彆梔梔已經有對象了,而我,也已經有了喜歡的女人。
我哥高興壞了,連忙追問我,那姑娘是誰。
我說了。
我哥的臉色卻變得無比難看。
從那時起,我媽開始用各種各樣的理由逼我、騙我回家相親。
我上過一兩次當,意識過來後我用很惡劣的的段攪黃了,把我媽氣得半死。從此我和家人就開始了長達數年的較量。
我媽曾經後悔無比,總是捶胸頓足的說,當初不該把我送到海鷗島去,否則也不會惹出這段孽緣。
我卻真心實意地告訴她,“媽,這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最最最感激你的事!”
我媽氣暈了過去。
我爸揍我,我哥訓我,我嫂子拉著我哭……
他們都希望我能放下棠娘,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結婚。
我不理他們,回到了正義島。
棠娘留給我的過去不多,所以我隻好寄望於將來。
我很清楚,她對我的感情……可能就像喜歡一隻漂亮的小貓或者小狗那樣,喜歡歸喜歡,卻無法對我產生歸屬感。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證明給她看!
我會把她的家、她的正義島打造成為最美麗的小島!她是正義島的島主,受人們尊敬與愛戴,那麼我就成長為能和她齊肩並行的人……
總有一天,我會等到她,我會成長為……連她需要仰視的男人!
從此,我完全不避諱對她的感情,我認真告訴所有人,我喜歡唐棠娘,我非她不可!
嗬,她要是不服氣,就出麵阻止我啊!
可惜並沒有。
她就這麼消失得無影無蹤。
關於我愛上了唐棠娘的這件事,在整個南陵掀起了驚天巨浪。
幸好我一直窩在正義島努力工作,也懶得去管那些長舌婦說了些什麼。但我每次去鎮上添置東西、去鎮上開會的時候,背後總有人議論我,甚至有人還直接問我,是不是喜歡唐棠娘?我到底知不知道唐棠娘比我大了十八歲。
我把那人狠狠地揍了一頓,打得他鼻血直流。
他家人報了警,我被關進派出所。
梔梔趕來替我收拾爛攤子,狠狠地說教了一下那個饒舌男……從那以後,沒有人再敢議論我和棠娘的事了。
又過幾年,大家慢慢地已經接受了我喜歡棠娘、我想和棠娘結婚的想法了。
我一直盼著棠娘能回來,可她一直不回來。
慢慢的,我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無端端暴躁,又有很強的厭世感……三十三歲那年,棠娘已經離開了整整十年,我的頭發慢慢變白,我……有一點點的絕望。
好像,不管我怎麼努力,她都不會回來了。
我在她心裡,甚至連小貓小狗的地位都不如……
她不要我了。
她不要我了!!!
我幾近崩潰,我在永無止儘的等待中失去鬥誌、痛恨自己,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灰的。
這時,我忽然聽說黎恕的工作陷入瓶頸,他們決定想辦法尋回棠娘,因為他們需要棠娘的幫助。
我的世界突然又變得光芒四射!
她馬上就要回來了,我還是有希望的,對不對?
哪怕她根本就不是為了我而回來的……
我終歸還是有機會再見她一麵的。
大海那麼大,我……
居然和她在蛇島相遇?!
她還帶著個孩子!
是個女兒。
女兒長得好像我。
我明白了,我懂了。
她懷了我的孩子,她也不知道要怎麼麵對,所以她帶著肚裡的孩子跑了?
我氣得要死,可我又不敢罵她,萬一她又跑十年怎麼辦?
我看著她給我生的女兒金枝,就更加生氣了!
——孩子都那麼大了,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她的存在?我錯過了十年和孩子在一起的陪伴!
我氣瘋了,看著棠娘的眼神,想要殺人。
她卻笑了,問我,“這麼生氣的嗎?”
我氣得直哆嗦,最後哽咽著說道:“你一聲不吭就走了,一走就是十年……我不管,你要賠給我一百年!一百年!你要和我在一起……一百年!”
也不知是不是我看錯了,她的眼圈好像紅了?
棠娘看著我,微微歎了口氣,頗有些無奈。
第575章 番外2
棠娘回來了,我是不會放過她的。
我肯定要和她結婚。
我不允許她拒絕,畢竟我們已經有了孩子,而且全南陵的人都堅持我們。
我不管,就算是道德綁架、還是什麼鬼的……
反正我必須要和她結婚!
考慮到棠娘已經不年輕了,以後我們結了婚,肯定會有夫妻生活。我不希望她再懷孕,無論生育與否,都對她的身體不好。
我決定去結紮。
正好帶上女兒去市裡采買,培養一下感情。
買完東西,女兒和我一塊兒去了醫院,我做了結紮手術。然後我本來打算順道去住院部再探望一下我媽的,沒想到居然遇上了棠娘。
棠娘是被劉燕燕那個女人騙來的。
劉燕燕就是我媽為我相中的“兒媳婦”,是個讓我覺得非常討厭的女人。
劉燕燕心思歹毒,居然想出一條毒計,想要毀掉棠娘的清白。
但那個傻女人低估了棠娘的聰敏與高武力值,最終劉燕燕的毒計被棠娘昭告天下!
我氣壞了,馬上打電話讓我爸媽、我兄嫂他們馬上到醫院來。
在醫院裡,我們開始了談判。
我先讓我媽親眼目睹了劉燕燕的惡行,我媽還不相信呢!當她聽到公安說、劉燕燕已經認罪的時候,她才急忙解釋說她什麼也不知道……
我直接告訴他們,我要和棠娘結婚。
他們全都呆住。
我冷笑。
嗬,我又不是傻子,豈會不知他們心裡的想法?
無非是之前見我為了棠娘堅持十年,他們沒辦法才說接受了棠娘,現在棠娘回來了,他們又開始衡量棠娘是否適合成為我的妻子。
開什麼玩笑!
我的妻子是要陪我走完一生的,又不是和他們綁在一起一輩子!
我把做了結紮手術的單子扔給他們,說我已經結紮了,除了金枝,這輩子我永遠也不可能再有第二個小孩。
我媽搶過手術單,一遍又一遍地看,哭得不像樣。
我硬起心腸,準備帶著棠娘和金枝離開……
棠娘卻突然對我媽開了口,“初三那天我和明宇結婚,你們來,我們很高興,你們不來,我們也理解。”
我驚呆了。
我全家都驚呆了。
在那一刻,我高興得想哭。
看樣子我媽也想哭,估計她是被嚇著了。
我渾渾噩噩地跟著她、帶著女兒往正義島趕。
我不敢相信她是真的願意留下來和我結婚……
一路上,她跟我說了好多好多話。
她有一個很悲慘的童年……這不是秘密,南陵大多數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她的過往,而她告訴了我更多的細節,甚至向我解釋了為什麼女兒姓金,並且她還說,可以讓女兒改名叫傅金枝。
我好心痛,我發誓我一定要好好對她,以我的餘生來彌補她童年的不幸。
回到正義島的時候,我因為剛做完結紮手術,身體有點虛,她頭一回學著照顧我……
然後我發現,她誤會了。
她所理解的結紮,等於以後我都不可能讓她懷孕,也等於我是個太監???
我當場就懵了!
所以?
她願意和我結婚,是在我變成了“太監”以後?
我頭一回覺得,其實她也不是那麼的高冷,甚至有點傻乎乎的可愛。
我把結紮手術是怎麼一回事細細解釋給她聽,又告訴她,島上大多數男知青都做了結紮手術,是因為孩子足夠多了,也是因為心疼妻子的身體,不希望她們再高齡懷孕,承擔生育的風險……
但結紮手術並不是令男性失去性能力。
她看著我,笑了。
笑容裡帶著幾分少女般的羞怯。
我和棠娘結婚了。
我們的婚禮非常盛大。
棠娘以前名聲極大,得知我們的婚訊,連中央都來了人慶賀。我媽沒料到這一點,所以她特彆高興,十分驚喜。我和棠娘都無心從政,我媽就讓我哥去招待上麵來的客人……這也算是給我哥鋪了一條路。因為這個,我媽對棠娘的態度好多了,還塞給棠娘一個鼓鼓囊囊裝滿了錢的牛皮紙信封。
棠娘不愛這種身外之物,丟給我處理。
我數了一下,還不少,足有五千多塊錢!我媽應該是把這十年來我給她的錢全都還給了我們,另外她和我爸應該又添了一半兒。
我心安理得的收下。
我養好了身體,又正大光明地和棠娘結了婚,每一個晚上我們過得極其滿足和幸福……
過了幾天,棠娘跟著黎恕的船隊出發了,我也隨行,女兒隻好交給梔梔,請梔梔代為照看。
接下來的日子,我就一直追隨著棠娘的腳步,跟著她津市、南陵兩地跑。
我可以放下所有,一直跟在棠娘身邊。
但女兒不行,她還要受教育。
從理論上來說,棠娘工作忙,我就應該留下來照顧女兒……可我和棠娘錯過十年,真的沒辦法放下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也嘗試著和金枝溝通過,問她能不能一直和我們在一起。
金枝拒絕了。
她雖然小,卻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她小時候跟著她阿娘走南闖北、四處飄泊,導致金枝特彆向往穩定的定居生活。
最後,我厚著臉皮去問梔梔,能不能幫著照看金枝。
梔梔很爽快地答應了。
她說金枝很乖,留在她家,未必是她照顧金枝,其實金枝也幫她做了部分家務,還幫著照看鐵蛋鐵柱了。
金枝就留在了梔梔那兒。
我既害怕金枝在梔梔家裡呆得不習慣,又害怕給梔梔帶去了麻煩……但細細觀察下來,好像金枝在梔梔家裡呆得很自在,向來喜歡女兒卻沒有女兒的梔梔也很喜歡金枝。
我這才放下心來。
從此,我開始全心全意地跟在棠娘身邊。
我的頭發後來一直沒有白回去,所以南陵地區以外的人,從來都不知道我和棠娘的年齡差。
我小心翼翼地每天給棠娘做各種藥膳和養生的食物,照顧好她的衣食住行,想讓她過得舒服一點兒……
不,我其實是想讓她過上全世界最最最幸福的生活。
一年有365天,棠娘要為津市船廠工作100天,為黎恕工作100天,寒暑假和其他假期加一塊兒差不多有100天,這是我們要和金枝呆在一起的時間……
剩下的兩個月時間裡,我總會和棠娘呆在一起。
棠娘生性自由散漫,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隻是後半生受梔梔影響,想成為一個對國家、對社會有用的人,所以在每年的兩百天工作日裡,她總是非常敬業、辛勤的工作。
我看在眼裡,心疼不已。
她雖然外表看起來年輕,但實際上已經不年輕了啊。
在休息的日子裡,棠娘喜歡駕著小船兒隨意飄泊,船兒把我倆帶到哪兒,我倆就去哪兒,飄夠了,得回去看女兒了,我們就啟程回去。
出於想要好好照顧棠娘的角度,每次出發前我都會帶上充足的物資。
一開始,棠娘會笑話我,看不上我帶的那些物資,還傲然告訴我說,她絕不會讓她的男人捱餓。我很認真地告訴她,讓我的女人吃飽隻是基本操作,我還需要讓我的女人吃得好,好好養生。
她聽了,久久沒有說話。
我悄悄觀察著她,發現她眼尾洇紅。
我倆以竹篷船為家,將小船兒駛到外海以後便聽之任之。
我倆的夜生活比較頻繁,基本從日落後一直持續到淩晨,所以一般要睡到上午九點十點才醒。然後她下海捕魚……
我感覺她其實是在玩兒。
就我們倆,也沒啥生存壓力,她基本上是在海裡遊上兩三個小時,然後隨便空手抓兩三條魚扔進船艙,或者潛到海底去撿幾個特彆美麗的海螺或者貝殼……
一般她在玩水的時候,我就處理一下我的工作。
等她把海魚拋上船,我就把工作的資料收拾好,開始烹飪。
她長期潛海,跟著黎恕工作的時候還相對好一些,畢竟黎恕種島的地方屬於熱帶氣候,海水沒那麼冷;但津市的緯度較高,哪怕是她每年都是在最熱的幾個月裡為造船廠工作,但海水依舊冰冷。
身體長期浸在冰冷的水中,會誘發她關節疼痛,也會誘發脂肪激增。
所以我常常會給她做些除風袪濕的藥膳。
比如說,我每次出海都會帶上足夠的各種中草藥,各種雜糧。
我會給棠娘煲煮防風薏米魚頭湯、米酒煲煮海鱔、紅棗薑絲燉螺肉這樣的去風濕的湯品。
雖然她並不痛經,但我還是會給她做利經的薑棗紅糖水、山楂桂枝燉魚、當歸枸杞蒸墨魚、黃芪黨參燜海蝦……
另外我還給她做補腎益肺的肉蓯蓉枸杞燉海參、核桃杜仲燉海鰻,事先磨好的黑芝麻紅棗核桃粉準備了一大袋,每天燒開水衝一碗讓她吃……
潤肺的冰糖黃精水、山藥蜂蜜水、枸杞雪耳湯這些呢,就是她歇過午覺以後的下午茶。
反正也無事可做,每天下午很曬很熱,我倆就躺在船艙裡聊天。等到太陽西沉,沒那麼曬的時候,我就會去遊泳兩小時,保持每天的運動量。
我特彆喜歡和棠娘聊天。
我們什麼都說,一點兒也不避諱。
當然了,她向來話少,主要是我說她聽。
我會說很多從報紙上看來的國家大事、國內新聞、國際新聞,也會說看到的笑話大全,有時候甚至會讀一些名著給她聽,國內的四大名著我們一塊兒讀完了,我發現她對《紅樓夢》這類的愛情小說不太感興奮,反而比較喜歡三國、水滸傳這樣的劇情類小說,於是我又帶著她看了國外名著《呼嘯山莊》、《飄》、《魯賓遜漂流記》、《地心遊記》、《海底兩萬裡》等等……
她果然很喜歡,我倆還像模像樣的討論劇情,指出文中對我們來說,覺得特彆不合理的地方……
她還對我說,這些老外寫得太不真實了,還不如由她口述,我來記錄,這樣就可以把她以前在海上遇到的一些故事記錄下來。
我深受啟發。
從那時起,我和棠娘就開始為寫小說做準備了。
我這個人呢,在雙島沉浸得久了,在做事情、搞工作方麵,深受梔梔的影響。
既然決定要寫小說了,那麼小說要怎麼寫,在下筆之前還得先搞清楚。中心思想是什麼,核心表達是什麼,起承轉合、因緣際會……這些都是需要考慮的。
春去秋來,我以“唐玉俠”的筆名,寫下了四本百萬字級的小說。
分彆是抗日諜戰小說《深海潛龍》,科幻小說《迷海蒼穹》,虛構曆險小說《尋找迷失在大海深處的美人魚》和現實主義愛情小說《鮮花灣畔》。
而“唐玉俠”這個筆名,唐,取自棠娘的姓氏;玉,取自我名字裡的一個字;俠,是我對棠娘性格的總結。
讓我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四本小說後來成為了經典通俗小說,常年再版,我和棠娘也因為獲得了大量的版權費用。
不過,我們都不是特彆看重錢的人。
有了錢以後,我和棠娘的日子還是一樣過。
我倆的感情越來越好。
但我最擔心的事……
也終於到來。
棠娘不年輕了。
縱使外表能保養得很好,比實際年齡年輕二十歲左右;縱使我每天都精心照顧著她,可她身體機能還是慢慢衰老。
最高記錄潛水二十三分鐘不換氣的她,慢慢變得隻能承受二十分鐘、十七分鐘、十二分鐘……到了後來,她也和其他潛水員一樣,需要佩戴氧氣罐下水了。
她常常感覺到疲憊,體力不支……卻又不想因為她的身體緣故而拖累團隊,隻能硬撐。
一年裡她住院三次,最嚴重的一次咯了血。
我心急如焚,我逼著她退休……
她卻不肯,她對我說道:“明宇,我荒廢了幾十年的時光,一事無成……現在好不容易才找準自己的位置,我也想……”
我沒辦法,隻好把梔梔和金枝接了過來。
果然還是梔梔有辦法。
棠娘和她呆在一塊兒談了幾次話,棠娘終於接受了梔梔的建議。
我這才去給棠娘辦了退休手續。
這時候金枝已經三十六歲,是業內比較有名的博導,但她就是遲遲不肯結婚……我問她為什麼不找對象,她苦笑著說,她再也遇不到第二個像我這麼忠貞的男人,所以寧願單著。
金枝想帶我們去她任教的連城養老。
其實我覺得這樣也挺不錯,年紀大了,走不動了,那就留在親人身邊吧。
棠娘當時沒吭聲,於是我們一家三口去了連城。
一家三口呆在一起的生活過得很愜意。
後來梔梔給金枝介紹了一個對象,我和棠娘也跟著把了關,覺得對方不錯。金枝也嘗試著和對方交往了幾個月……
金枝告訴我說,她覺得男方足夠溫柔體貼,各方麵的條件也很不錯,但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她已經把大多數精力放在事業上,根本沒辦法在愛情、婚姻和家庭再投入太多的時間與精力。
我理解女兒。
我說,我們不逼你,你想成家就成家,不想成家的話,你現在的工作這麼厲害,我和你媽還有小說版權費……就算你一輩子不結婚、沒有丈夫沒有子女,這些錢也足夠能讓你擁有一個富裕的晚年。所以你好好交朋友就好,以後老了就和朋友一起玩也挺好。
不知為什麼,女兒哭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金枝結婚和那個小夥子結婚。
在金枝的婚禮上,金枝哭得很厲害。
我其實都知道,金枝願意結婚,其實是……棠娘希望金枝能擁有一個完整的家。
雖然棠娘什麼也沒說。
我心裡也有些難受。
害怕女婿對女兒不好,害怕女兒受委屈,可我更害怕的是……金枝沒有兄弟姐妹,她和我哥家的孩子年歲差得有點兒大,又一直不在一起,基本沒有感情基礎。我和棠娘漸漸老去,萬一真到了告彆人間的那一天,金枝……就隻有一個人了。
但好在金枝婚後,好像和女婿的關係還挺好。
女婿話少,卻很勤快。他是個軍人,家庭關係簡單,父母都已經不在了,隻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全都成家了且在外地。
他工作的時候每天固定時間打電話給金枝,輪休的時候更加一心撲在家裡,他不介意金枝的級彆、職稱都比他高,也不介意金枝的工作比他還忙。
他倆結婚半年,金枝懷孕了。
我和棠娘高興壞了。
我開始認真照顧金枝和棠娘……
可我發現,棠娘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
我心裡難受極了。
可看著棠娘努力佯裝一切如常的樣子,我無計可施。
我配合著她,假裝無事發生……
直到有一天夜裡,我起來上廁所,金枝的房門沒有關嚴,我聽女婿正在小小聲安慰金枝,而金枝正在哭泣,
“……小時候我怨過他倆,人家的父母把孩子當成掌中珠,可我的父母卻是兩個戀愛腦,我夾在他倆中間真是個多餘的!可現在……我好舍不得他們,嗚嗚我想要他們長命百歲……他倆不陪著我也沒關係,隻要他倆好好的……我隻想他倆好好的……”
在那一刻,我也淚如泉湧。
原來所有人全都心知肚明。
但每個人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大家全都在為了家裡人,心照不宣的維持著這個家……表麵的平靜。
我悄悄地回了房,看著沉睡中的棠娘。
棠娘愈發瘦弱。
她側臥著,麵頰貼在枕頭上,眉頭緊蹙。
我舍不得吵醒她。
她現在覺輕,而且很容易失眠。
我輕輕上了床,躺在她身邊,伸手抱住她瘦削的腰身,將臉埋在她的後頸,貪婪地嗅著她身上的體香。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們一家四口小心翼翼地維係著家裡的歡樂氣氛。
幾個月過去,金枝懷胎十月,到了分娩的時候。
我趕緊給女婿的連隊打了電話過去,很快,女婿以最快速趕了過來。據說當時他正在野外操練新兵,腳下的迷彩軍褲、解放鞋全是泥點子,脖子上掛著口哨,臉上還塗著花花綠綠的油彩……
當時金梔已經被送進了產房,女婿急得不行,朝著產房大喊金枝我在這兒你聽到了沒有……
產房門被護士推開,女婿捱了金枝一頓罵。
我讓女婿在醫院守著,我趕回家去給金枝燉雞湯、照顧棠娘。等我拎著雞湯匆匆趕到醫院的時候,金枝已經生了。
是個漂亮的小女嬰。
女婿蹲在病房門口哭得撕心裂肺,一看到我就撲了過來,“爸!爸……我有孩子了!金枝給我生了個女兒!爸……我終於有家了!我老婆孩子都齊了……”
誒,搞得我也熱淚盈眶。
棠娘說,小孫女兒長得好像金枝剛出生那會兒,白白淨淨的,一點兒水腫黃疸都沒有,特彆漂亮。
棠娘還手把手地教女婿怎麼照顧月子裡全身一團軟的寶寶。
棠娘失眠的時間越來越長,沉默的時間越來越多……
女婿要我給孫女兒取個名字,我思考許久,最後給孩子取名為江星燃。
又過了幾個月,棠娘終於提出,她覺得一直呆在家裡很沒意思,她想出海,玩幾天再回來。
那一夜,全家人徹夜無眠。
我默默地收拾行李。
棠娘再三猶豫,告訴我說,“我一個人去就好,你彆去了。”
頓了一頓,她又小小聲補充道:“我去幾天就回。”
我的眼淚嘩嘩地淌了下來。
“我陪你去。”我小小聲說道。
她很固執,“我不想你跟著我,我……要自己去。”
我緊緊地抱住她,“我陪你去……天涯海角我都陪著你,你扔下我十年不管,以後都彆想再扔下我了。”
棠娘急了,“你知不知道……”
一句話還沒說完,又戛然而止。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
第二天,金枝紅腫著雙眼起了個大早,在廚房裡忙碌著。她做了好多好多早飯,全是我和棠娘愛吃的。
棠娘全程盯著金枝,一言不發。
最後她對金枝說:“你頭發亂了,我給你梳個頭吧。”
金枝淚如雨下。
她搬了個小板凳坐在沙發前,女婿趕緊拿了梳子,遞給棠娘。棠娘哆嗦著手,拆下金枝的辮子,給慢慢的重新梳了一個。
然後棠娘又逗弄了燃燃一會兒。
到最後已經上午十點多了,一家人誰也沒心思吃早飯。
棠娘深深地看了金枝一眼,說道:“早飯不想吃,我走了……”說完,她率先出了門,走得那樣決絕,連頭也不肯回一個。
金枝捂住自己的嘴,無聲地哭了起來。
我趕緊拿了個塑料袋,把金枝做的包子全都裝了起來,準備追上棠娘。
可我……
我實在沒忍住,回頭看了金枝一眼。
金枝像個被父母遺棄的小獸,悲傷的、絕望地看著我。
我心痛得要死,扔下行李包和那袋包子,衝過去抱住了女兒,又一把將女婿也抱住。
我們仨抱頭痛哭。
我哭著對金枝說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可是你阿娘太孤單了,我得陪著她……我很抱歉在過去沒有給予你應有的照顧和幫助,但要請你原諒我,我也是先愛上你阿娘,我們才有了你……”
“以後你要好好照顧燃燃,好好和女婿過日子,爸爸媽媽會一直守護你的。”我哽咽著說道。
金枝震驚地抬頭,淚眼迷蒙地看著我,驚慌失措地叫喊道:“爸?爸爸!”
我對女婿說道:“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對金枝啊!”
女婿也急了,“爸,你、你這是乾什麼?”
我鬆開了他倆,快步走到門口,拾起了行李和那袋包子,急急地跑出去追棠娘了。
第576章 番外3
我跑到家門,急匆匆跑下樓,追到單元樓門口……
其實棠娘的身體已經很弱了。
她沒能走遠。
她回頭看著我,眼光冰冷而又無情。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她冷冷地說道。
我朝她笑了笑,走到她麵前,牽住了她的手,低聲哄她,“好好好,你不想看到我,那就彆看了,好不好?”
她想要用力掙開。
我牢牢牽住,不鬆手。
“要是不走,留在這兒也很好。”我低聲說道。
棠娘停止了掙紮。
她抬頭看向女兒家的窗戶。
她垂下頭,低聲說道:“走吧。”
我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朝著小區外頭走去。
我花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控製著自己不要回頭看。
我再也不想看到女兒臉上悲傷而又絕望的表情……
我帶著棠娘坐上了公共汽車,前往碼頭。一路上,她靜靜地看著車窗外的繁華景像——黑色的柏油馬路上畫著筆直的白漆線,道路兩邊的綠化帶開著漂亮的小花、長得鬱鬱蔥蔥的植物,遠處是鱗次櫛比的華廈高樓,天空澄藍純淨,飄著幾縷淡淡的雲煙。
“真好看。”她輕聲說道。
我笑了笑。
她扭頭看著我,像個孩子似的小小聲說道:“這根本不是我小時候見到過的世界……活在這兒,我會以為我的童年隻是一場噩夢。”
頓了一頓,她又問我,“這個世界現在變得這樣好,也有我的一份功勞吧?”
我用力點頭,“當然!”
她笑了。
憔悴的麵容上露出如同孩童般純淨的笑容。
我帶著她輾轉來到了碼頭。
現在的碼頭也和原來不一樣了,以前的碼頭亂糟糟的,現在就被管理得井井有條。
我先在碼頭附近的賓館裡開了一個房間,對棠娘說道:“我還有點兒事沒辦好,咱們再在這裡住上兩天,好不好?”
她看了我很久很久,點點頭。
然後我又威脅她,“那你就在這個房間裡等我,不許跑!我會把我們的船藏起來……就算你跑出了這個房間,你也沒有船!”
我還對她說軟話,“棠娘你放心,我就像是上班那樣兒,上午出去一趟、下午出去一趟……其他的時間我都會陪著你,兩天!最多兩天。”
棠娘歎氣。
我離開了房間。
我並沒有走遠,而是去了賓館前台,又開了一間房。為防止棠娘逃跑,我另外開的房間就在她住的房間對麵。我呆在房間裡工作的時候,房門隨時裂開一條縫,如果她真的敢逃跑,我肯定第一時間能知道。
其實我並沒有太多的事情要處理,但我得把我倆的身後事理清楚。
第一天,我出了門,列了單子拿出錢財請人幫我大采購,然後把東西直接送到我和棠娘的船上去;同時也吩咐人在我們的船上安裝了不少設施。
第一天,我呆在棠娘對麵的房間裡寫了大量的信件。
呆在金枝那兒的時候,我怕她們娘倆兒難受,這些事兒我不好做。
我俯案給親友們寫告彆信,有給梔梔的、有給我兄嫂的,當然寫得最多的,還是給金枝的。
我還把我和棠娘的財產儘數清查完畢,列成單子交給金枝。那些錢,足夠金枝、燃燃,甚至是燃燃的孩子過完富裕的一生。
我還給金枝和燃燃各自手寫了十八封信件……我會把這些信件將全部寄到女婿的部隊裡去,並且在信中要求女婿,讓他在金枝和燃燃生日的那一天,各拿出一封信交給他們。
忙完這一切,我先去前台把對麵的房間退了,這才回到了棠娘的房間。
棠娘應該不知道我這兩天其實就在房間對麵處理事項。
她這兩天應該是打坐吐納過,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的……她的那些吐納功夫,原本也想教給我,什麼氣沉丹田的,但我沒有悟性,完全不懂。她有些失望,後來她和黎恕討論過,覺得成年人修習內功好像是比較難,隻有靈氣充沛、悟性絕佳的小孩子才能學會。
棠娘也教過黎恕,黎恕也不會,倒是金梔、鐵蛋和鐵柱學會了。
我看到麵頰紅潤眼神明亮的棠娘,心裡很高興,再三猶豫,我輕輕地問她,“這次能不能……彆出海了?”
這是我的小小期盼。
——她能不能一直靠吐納內功,再延年益壽十年八年的呢?
聽了我的話,棠娘的麵色有些慘白,她兩眼微紅,輕聲說道:“我……本來就是……美人魚,遲早是要去的。”
我的心,緊緊地揪了起來。
原來這還是我的奢望。
我沒說什麼,點點頭,帶上簡單的行李,牽著她的手下了樓,去前台退了房,帶著她去了碼頭,登上了我們的小船。
棠娘一上船就愣住了。
我得意地朝著她笑。
她也笑了,指著從船頭堆到船尾的各種鮮花,問我,“這就是你忙了兩天的傑作?”
“還不止呢!”我笑著拉著她,讓她參觀船艙。
我讓人改裝了船艙,做了四麵玻璃門窗,連頂也是玻璃板……
當時我這麼向匠人要求的時候,匠人覺得我有病,在船上改裝房子的人不少,但在船上安裝透明房子的人……圖啥?圖你住在透明玻璃房裡,一舉一動都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但架不住我給的錢多,人最終還是按我的意思給做了,還很貼心的給我做了一圈兒漂亮的布簾子。我昨天過來驗收的時候,被那布簾子給逗笑了,當場給匠人加了一筆豐厚的報酬。
當然了,我這船被改成這樣,引起了附近漁民的指指點點。
有人說我是神經病、變態;有人說我是一百五;還有些上了年紀的人,見識也多,看著我和棠娘直歎氣,並且約束好自家兒孫,讓不要多嘴議論。
我和棠娘都當成沒聽到,開始清點船上的物資。當然了,我出海的經驗也很豐富,一切都被我安排得妥妥當當。
等到船上的三隻超大鐵皮桶注滿了淡水之後,我和棠娘駕駛著這艘裝滿了鮮花的小船,啟程離開。
一路上,棠娘久久不語。
她看著那些鮮花發呆。
天黑時分,我停止了搖船,點燃了煤油燈、擰開煤爐子的氣門,準備做飯。
今天給棠娘準備的是雞肉粥,上午離開港口前我買了一隻老母雞,請人宰殺好,一上船就用煤爐子燜上。
中午我倆吃的是雞湯麵條,晚上我用剩下的雞湯來煮米粥。
吃晚飯之前,我拿出儀表看了看,嗯,真不錯……雖然我也已經快六十歲了,但我平時鍛煉得當,臂力很強,搖了一天的船,趕了近一百三十海裡的路,這個速度比不上快艇,但和貨輪相比也差不多了。
夜幕降臨。
我和也棠娘吃完了晚飯,我收拾好碗筷,和棠娘一塊兒進了玻璃屋。
掀開布簾,躺在玻璃屋裡的柔軟席夢思上,仰頭看著夜空中閃爍的漂亮星子……全透明的玻璃房完全不會隔阻視線,還很好的擋住了風。
安安靜靜的狹小空間內,隻能聽到彼此細微的呼吸聲。
我抱住棠娘,讓她將下巴擱在我的胸膛上,輕輕地將手臂環在她的腰間。
她愈發瘦弱了。
我有一點點心疼,埋怨她,“最近你都不喜歡我做的飯菜了……你到底喜歡吃什麼啊?”
我也有一點點愧疚,因為我做的全都是麵條、粥水這樣易克化的食物。我怕她牙口不好、怕她腸胃不好。但這一類的食物吃多了,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更喜歡其他的食物。
棠娘趴在我胸膛上,笑了笑,“我喜歡的。”
“喜歡什麼?”我故意逗她。
她大大方方地說道:“喜歡吃你做的飯菜,也喜歡你……”
我高興極了。
她一向話不多,像現在這樣明確向我示愛的機會更少。
我整個人像浮在雲朵上似的飄飄然……還笑得像個傻子。
棠娘趴在我身上,小小聲說道:“明宇,這次出來,我……可能回不去了。”
我麵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消失。
心臟像被人緊緊抓住,悶得慌、又痛,還喘不過氣……
“可是我還有好多好多事情沒做完,”她小小聲說道,“你幫我……好不好?”
幾乎是她一開口,我就知道她的意圖了。
恐怕她也已經覺察到我的決心,所以……故意給我找事兒呢!
“你還有什麼想做的事?”我問她,“我陪著你,我倆一塊兒完成。”
她抬起頭,笑盈盈地看著我,說道:“我在外海的一座島上,埋了好多金銀珠寶……全都是幾十年前我帶著正義島上的老兄弟們在出外海的時候,在海底沉船裡摸出來的寶貝……那些東西看著怪裡怪氣,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麼,就把那些東西藏在一座小島上。”
“以前我不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麼……後來跟著你去過幾次博物館了,長了見識,才知道那些東西……搞不好是中世紀的外國古董。”
棠娘輕聲說道:“明宇,我把那座小島的大略位置告訴你,你去找來,捐給國家好不好?”
我怔怔地看著她,片刻,我點頭答應,“好。”
棠娘呆住。
她的眼睛亮得嚇人,“真的?”
她很是驚喜,“那你答應了我……可不能騙我!”
我點頭,“嗯。”
她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還是對我說道:“還有,我還希望你能再寫一本小說……”
接下來,她洋洋灑灑地講了一大堆的小說設定,背景宏大、人物關係天馬行空……沒有三五百萬字、沒有三五七年肯定搞不定。
我寵溺地點點頭,毫無條件地答應她,“好。”
棠娘不說話了。
她靜靜地看著我,懷疑地問道:“你……不會騙我吧?”
我笑著吻了吻她的頭頂,“騙你是小狗!”
“你不要這樣,”她搖搖頭,躲開我的親吻,“我已經是個老太婆了。”
我笑話她,“我也是個老頭子啊!”
她沉默片刻,說道:“其實你還很年輕,你才五十八……”
我伸手撩了一下頭發,“我頭發全白了,你沒有。”
——棠娘的頭發也早就已經白了,但我每隔兩個月都會幫她染一次發,平時還很注意幫她保養頭發。就算她已經不年輕了,但她的發質還是很好的,柔順黑靚有光澤。
棠娘靜默片刻,輕聲笑了。
我也笑了。
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現在的寧靜。
這一夜,棠娘趴在我的胸膛睡著了。
我其實有點兒喘不過氣,身體都已經麻木了。可看到她睡得那麼香,我舍不得吵醒她,玻璃房外的煤油燈散發出溫柔的光芒、自夜空瀉下的月光也靜靜地披在我倆身上……
我垂眸看了她一夜,舍不得睡去。
第一天清晨,她在我懷裡醒來。
我含笑看著她。
她隻迷迷糊糊睜眼看了我一眼,便問道:“你眼睛都紅了……是不是夜裡沒睡好?”
頓了一頓,她省悟過來,又問,“是不是我壓得你很不舒服?”
“我覺得很舒服啊!”我笑著說道。
到底沒能爬起來。
她行動也遲緩。
我倆又靜靜地躺了一會兒才緩過來,這才有力氣爬起身。
我隨便洗漱了一下,先在船頭架了個釣魚竿,下了鉤以後就準備做飯。棠娘坐在船頭處的鮮花堆裡梳頭,她梳得很慢很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時間很長,所以我打算做個特彆複雜的……蔥油餅。
我做飯很厲害的。
大約海鷗島知青做飯都很厲害。
沒辦法,在那個最艱苦的年代裡,海鷗島上的人也吃不飽。大家需要挖空心思地用各種不好吃的雜豆、粗糧改造成美味佳肴。
現在回想,還真有點兒苦中作樂的意思。
但真的很讓人懷念。
而近來,我以前忙著照顧生病的棠娘,還要照顧剛生完孩子的金枝……也沒什麼時間做蔥油餅。
因為做蔥油餅需要和麵、還需要醒麵,太浪費時間了。
於是我慢吞吞地開始和麵……
忙得差不多了,船頭的魚竿那兒也有了動靜。
我過去收竿,拉上來一條四五斤重的海鱸。
海鱸不如石斑青斑好吃,但有比沒有強。我喜滋滋地殺了魚,又燉了一鍋魚湯。
中午時分,我和棠娘吃上了香酥可口的蔥油餅,再配上被燉得濃濃的魚湯……
我能看出來,棠娘滿腹心事。
但我不想破壞現在溫馨的相處時候,就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
吃過午飯,我把玻璃房的布簾子拉上以遮陽,但把玻璃門窗大大打開好勇風,我倆依舊躺在席夢思上歇午覺。
昨晚一夜沒睡,我有點兒熬不住了,我困倦地閉上眼睛,想了想,又覺得有些不安,便抓住她的手,讓她與我十指緊扣,這才安心睡去。
我舒舒服服睡了一覺。
睡夢中仿佛聽到了棠娘細碎的嗚咽聲?
想想又不太可能。
棠娘冷情淡漠,幼年時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讓她絕不會輕易哭泣。她那樣堅決要強的人,怎麼會哭呢?
可等我醒來時,分明又看到她紅腫的雙眼。
她正癡癡地看著我,目光溫柔繾綣,戀戀不舍。
她大約也沒料到我突然醒了,連忙眨了眨眼,轉頭看向玻璃窗外。
我假裝沒注意,翻了個身又躺了一會兒才起來了。
接下來,我起來和棠娘聊了一會兒的天,又開始準備做飯。
我又釣了一條章魚上來,個頭有點兒大,衝著我張牙舞爪的,很是凶狠。想著章魚肉是脆的,棠娘現在牙口不好咬不動,我乾脆直接拿著匕首把魚線給割了,連魚帶鉤直接扔海裡。
不要。
然後又重新綁線、係鉤子,重新下了鉤。
這一次運氣還挺好,釣上來一條東星斑。東星斑通體紅色,身上長著漂亮的斑點,肉質鮮嫩無比。
我很高興。
魚頭魚骨魚尾用來燉湯,魚肉用來清蒸。
潔白的魚肉上撒著翠綠的蔥絲,我在船頭轉悠了一會兒,扯了一條玫瑰,把深紅色的花瓣撕下來洗乾淨,也撒在蒸好的魚肉上。
同理,那一缽乳白色的燉魚湯裡,也被我撒了些黃色、淺紫色的菊花花瓣上去。
食物還是原來的味道,但扮相一下子就變得漂亮了。
棠娘很高興,像個孩子似的想將潔白的魚肉挾進玫瑰花瓣裡,再連著魚肉和玫瑰花瓣一塊兒吃……
可她已經非常虛弱了,手微微地顫抖了起來,挾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
我心如刀割,卻假裝沒有看見,拿著湯勺舀湯……
最後棠娘終於成功了,她嚼著玫瑰花瓣和魚肉,很認真的點評,“很好吃,很濃的花香……咱們早該這麼做了。”
“是嗎?那我也試試。”我含笑說道。
吃完飯,她說她不想進玻璃房,她想坐在鮮花裡,再看一次日落。
我笑著說好,然後翻出一件新衣,披在她身上,然後和她相依偎著坐在船頭,靜靜地看著懸掛於天際的那輪巨日。
和棠娘呆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我感到無比幸福。
可現在,我隻剩悲傷。
我不敢說話,就怕一開口……聲音就會破碎。
棠娘也沒說話。
我悄悄低頭看她,她的睫毛輕輕顫動,我的衣料上一片濕濡。
我忍不住低頭吻向她的發際。
她突然小小聲說道:“你都知道的,對不對?”
我沒吭聲。
“其實我也不想走,可我已經到了時候啦,不得不走……”她輕聲說道,“如果可以,我也想再停留十年八年的……當年我任性,帶走了金枝,我心裡一直很愧疚,曾經想過日後金枝生了孩子,我就和你一塊兒幫金枝帶,也讓你感受一下帶孩子是什麼滋味……”
頓了一頓,她輕聲說道:“對不起啊!”
這聲對不起,簡直是在剜我的心肝啊!
我說不出話來,緊緊地擁住她。
她又說道:“我撐不了太久啦,但你還年輕……你彆做傻事,好不好?等我走了,你就回去,好好照顧金枝和燃燃……”
棠娘輕聲說道:“傅明宇,你至少還能再活一十年的。”
我深呼吸,再次深呼吸——
“好,我都聽你的。”我含笑答道。
棠娘抬眼看我,明媚的眼裡盛滿了憂傷,“你不會騙我吧?”
“騙你是小狗。”我看著她笑,再次向她保證。
大約是,我輕鬆愉快的表情讓她也感到了心安。
她又高興了。
她依偎在我懷裡,小小聲說道:“傅明宇你知道嗎?當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誰家的少年郎啊,怎麼這麼俊?嗐,俊俏是俊俏,就是傻了點,尤其是……一看到我就犯傻,眼珠子不會轉了、腳也挪不動了……”
“後來啊,我發現這個少年郎越來越有意思了……他真講究啊,講究到做工要有做工的衣裳,那會兒海鷗島哪有什麼工衣!他就去鬨,非逼著梔梔找出一堆碎布,最後七拚八湊的做了個乞丐穿的百家褂子,這才肯去做工……”
想起往事,我也笑了。
棠娘繼續說道:“那個少年郎每天乾完活去吃飯的時候,還必須把工衣脫了,把自己收拾得乾淨清爽……那會兒海鷗島連飯都吃不飽,少年郎居然還提要求說,分食製的話,菜是要裝在盤子裡的,米飯是要裝在碗裡的,還得再要一個碗來盛湯……”
“當時我就覺得,原來有人會這麼認真的對待生活啊!那會兒也不會表達,倒是現在,才能用‘儀式感’來解釋……再想想我在遇到你、遇到梔梔之前,那過的叫啥日子啊!”棠娘感歎道。
我又問她,“那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棠娘抬頭看了他一眼,“當時我懷疑自己懷了孩子,想去醫院看看,結果看到禾禾和晴玉在為了你吵架,然後我又醫院那兒看到你和周雙雙糾纏不清……當時我非常生氣。可冷靜下來以後,我又在想,我為什麼會因為一個男人而變成了這樣?”
“我向來不會輕易發怒,因為我手下管著一批亡命之徒。如果我情緒失控,殺人放火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所以我想,我一定是不夠冷靜。我開始嘗試著離開正義島,三五天回一次、七八天回一次……最終,我既想要避免你對我的影響,又渴望見識到外頭精彩的世界,所以我才離開了……”
“離開以後,我以為我會忘記你,但事情卻是,我其實會常常想起你。金枝常常問起你,金枝長得像你,我一看她就會想起你,甚至……有時候看到身材很像你的人,也會停下來看很久很久……”
說著,棠娘笑了,“哎呀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你的。”
接下來,棠娘又問我,“你呢?你有沒有後悔愛上我?”
我緊緊地抱住她,“我為什麼要後悔?”
“你不是喜歡長得漂亮的女人麼?”她含笑問道,“我年輕時可能尚有幾分姿色,可現在……我已經老了。”
我低頭吻住她的額角,“你現在也很美。”
棠娘呆了一呆,笑了。
她好像也覺察到,現在還來問我為什麼愛她、還愛不愛她……根本沒有意義。
這麼多年的陪伴就是我愛她的最標準答案。
我倆相擁而坐,看著夕陽一點一點沉入大海。
看著清亮的天空慢慢變成灰藍色,又慢慢變得深藍,最後變成幽深的星空。
燦爛的星雲就在我們的頭頂,見證我們鬥轉星移也不變的愛情……
我和棠娘聊了很久很久,聊了很多很多。
最後,我倆都困了。
她依偎在我懷裡,小小聲說道:“睡吧,明早起來給我做碗湯麵,好不好?”
“好。”我緊緊地抱住了她。
我倆沒進玻璃房。
直接相擁著臥於鮮花叢中。
她以從未有過的乖巧溫馴姿態窩在我懷裡。
我閉上了眼。
淚水從我眼角滑下。
我死死忍住,不敢嗚咽出聲。
良久,我懷裡的人兒輕輕動了動。
我依舊保持著原有的動作。
我感覺到她慢慢坐起身,坐在我身邊整理了一下發型和衣裳,然後小小聲抽泣了一會兒……她朝著我慢慢靠近,輕輕吻向我的眼角。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說道:“對不起……我,實在是撐不住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平安回去,好好照顧自己,照顧金枝。”
我攥緊了拳頭。
她深呼吸,然後慢慢地朝著船頭爬去。
她的生命早已經走到儘頭,這半年來她一直拚命的以服食人參、吐納運功的小動作來延長她的生命,因為她不想讓愛人和女兒擔憂。
所以她每一天都活在痛苦的病痛折磨之中。
她來自大海,是大海養育了她,現在她即將老去,便也要回歸大海……
我眼睜睜的看著她拚儘最後一絲力氣,緩緩爬向船頭。
她停留在那兒,回過頭依戀地看著我,啜泣道:“我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我的眼淚狂飆而下。
她停頓了幾秒鐘——
“噗通”一聲,響起了墜海的聲音。
我毫不猶豫地衝過去,追隨著她也躍下了海。
幸好……
以她衰弱的病軀,她根本沒有離開太遠。
我輕易抓住了她。
她驚慌失措,雙腿死命地踩水,拚儘最後一絲力氣把我頂上海麵,又氣憤地吼叫道:“傅明宇!你騙我???”
我哭著說道:“汪!汪!”
棠娘呆住。
“我騙你了,我是小狗!”我哭著說道,“可我離不開你……沒有你的日子我活著也是行屍走肉……棠娘,我要和你在一起,無論天涯海角,無論是生是死!”
“你!你……你怎麼能這樣?”她悲傷而又絕望地看著我。
我親吻她,“棠娘,我愛你……可以和你在一起,死亡並不可怕……我們來世也做夫妻好不好?來世我們結個娃娃親,你也彆跑了……我們、我們做一百年的夫妻,好不好?”
我們相擁著沉入海底。
日出了,金色的陽光照在載滿了鮮花的小船上,純淨的天空,湛藍的大海,怒綻的鮮花……
歲月如此美好。
嗨,南陵美人魚的故事你聽過嗎?
少年愛上了美人魚,然後和她共度一生。
他們過上了幸福甜蜜的生活。
第577章 番外4
酒店包廂裡熱熱鬨鬨地坐滿了人,但氣氛卻有些尷尬。
小陳忍不住了,小小聲問彆芃芃,“芃芃姐,建華哥他……什麼時候到啊?”
彆芃芃看了看腕表。
今天是她的三十五歲生日,羅建華一早就說過要替她好好操辦一場。今天這酒店的包廂是他在一個月前就已經預定好了的,他甚至還和彆芃芃反複討論過到底要點哪些菜……
可真到了這一天,他卻失蹤了。
現在是晚上八點正。
再過一小時,酒店就要打烊了。
麵對同事和朋友們疑惑、似有深意的眼光與打量,彆芃芃的臉漲得通紅。
“咱們不管他了,可能他……有事兒耽誤了吧!咱們開席吧!”說著,彆芃芃去吩咐服務員,“不等了,上菜吧!”
菜肴很豐盛,酒店大廚的手藝很好,擺盤精美、十分美味。
朋友們和同事們送上的祝福誠摯而又純樸:
“芃芃,祝你生日快樂,早點兒和小羅生個大胖小子!”
“芃芃姐,祝你年年歲歲永遠青春漂亮!”
“芃芃,祝你生日快樂,也祝你和羅工幸福甜蜜!”
“芃芃姐生日快樂!呃……祝你早生貴子呀!”
……
說起孩子,彆芃芃的臉色不太好。
但好歹也是朋友們的祝福,她便含笑道謝。
她理應好好招呼好友們和同事們,可羅建華遲遲未到,她也沒什麼心思,眼光時不時瞟過包廂門口。
朋友們同事們相互之間是認識的,吃了些酒菜,開始自顧自地聊起天來:
“哎你們知道嗎?最近又有一批人辭職去了深城,連張工都走了……”
“什麼?張工去了深城啊?他不是水利工程師嗎?深城也要修大壩?”
“嗐,你們這消息落後的呀……我都不承認咱們是一個單位的了!人張工早就走了!兩天前就已經走了,估計這會兒已經在到了深城找到他媳婦兒了。”
“什麼?張工的媳婦兒去了深城?不能吧!不是說,他媳婦兒在老家當幼兒園老師嗎?”
“到底怎麼一回事快給我們說說具體情況吧!”
“就,聽說是他媳婦兒在那兒開了個發廊,生意特彆好!可你們也知道的啦,在那種地方開理發店,有幾個是正經人?我估計啊,張工是想過去守著媳婦兒,不想讓婚姻亮紅燈吧!”
“那也太可惜了,張工可是我們黑鶴洲的頂梁柱啊!他這麼一走,我們黑鶴洲怎麼辦?”
“不還有羅工嗎?”
說著說著,眾人的視線落在了彆芃芃身上。
彆芃芃恍若不覺。
她依舊緊緊地盯著包廂的門。
似乎正期待著某個人會突然推門而入……
眾人麵麵相覷。
這時,又有人小小聲問道:“現在這麼多人辭職去深城,也不知道那邊兒的情況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哈。”
有人應答道:“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即將先富起來的那一部分人啊,估計全都在深城了。你們想啊,要是去了那兒還掙不到錢,何必有那麼多前仆後繼的人去那兒呢?”
還有人說道:“那邊的工資確實高——我表弟去深城的一家港商電子廠打工,聽說是在流水線上擰螺絲,一個月工資差不多三百塊錢還包吃住!我表弟是個半文盲,小學隻讀了一年半……”
眾人齊齊發出“哇”的驚歎聲。
“三百塊錢在咱們這兒,得是工程師級彆的工資待遇了吧?”
“嗐,我高中畢業,怎麼說也讀了十來年的書,參加工作十來年了,到現在也隻有八十多塊錢一個月的工資呢!”
“上了那麼多年的學,各種證考了一堆,專業書攢了厚厚一摞,還有那麼多年的工作經驗……結果還比不上小學隻讀了一年半的人在流水線上擰螺絲……”
到最後,眾人無限唏噓。
眾人的談論,彆芃芃也都聽到了。
要放在以往,她當然也對這類話題很感興趣。
可現在,她什麼心思也沒有,隻是一直盯著包廂的門……門一開,她的眼裡便綻出驚喜,然而看到進來的人是服務員時,她眼裡的光彩又一點一點消散。
終於到了打烊的時候。
強顏歡笑與朋友同事們告彆,彆芃芃帶著一身的疲倦,步行回到了她和羅建華的房子裡。
屋裡黑燈瞎火的。
拉亮電燈,她環顧著屋子,一眼就看到了放在飯桌上的一個小盒子和一張紙條。
她連忙走過去,拿起紙條一看。
【芃芃,對不起,春雨在深城出事了,我得趕過去看一看。生日禮物放在桌上,等我回來再給你補過生日。羅建華留】
彆芃芃怔怔地盯著這張紙條,眼淚慢慢浮上眼眶,又慢慢從眼眶裡滾落,順著麵龐淌下來。
他又去找譚春雨了?
看,他連去找譚春雨,都跟她說得光明正大,無所畏懼。
說好的要和她好好過日子的呢?
彆芃芃雙手捧臉,毫無顧慮地大哭了起來。
這不是羅建華第一次為譚春雨義無反顧地奔赴而去了。
——八零年年底的大年二十九,也就是除夕前一天,羅建華收到譚春雨寄來的一封信,當天他就離開了黑鶴洲。譚春雨買了大包小包的菜回來,隻看到飯桌上放了一張紙條,寫著:
【春雨剛到深城就被人扒了錢包身無分文,她的情緒還不穩定,我去看看她,很快就回來。】
那一年,彆芃芃一個人孤零零過的年。
那會兒家屬樓的設施也不太好,冬天冷,把自來水管給凍住。家住四樓的彆芃芃隻能拎著桶去單位鍋爐房提水,來回要走上二十分鐘,她力氣小,還拎不動水桶,每次隻能拎上半桶水。
左鄰右居見她吭哧吭哧地實在辛苦,幫她提了一桶,又問彆芃芃,“怎麼是你出來提水?羅工呢?他不在?為啥……他一個人回老家過年了?你怎麼沒去?是懷了孩子嗎?”
彆芃芃滿心苦澀,有口難言。
過完元宵節羅建華才回來,他對他留在深城過年的事兒隻字不提,但是帶給彆芃芃一對挺漂亮的紅色緞帶蝴蝶結發夾,還是用首飾盒裝著的。
在把玩那對發夾的時候,彆芃芃從首飾盒的夾層裡翻找出一張收據,上麵寫著【珍珠項鏈一條,七十五元整】
彆芃芃拿著那對緞帶發夾沉默了很久很久。
那這對發夾花了多少錢?兩塊錢嗎?
——彆芃芃拿到了函授大學學曆證明、考到中級會計師證的時候,她和羅建華都很高興,他倆想買一個錄音機來聽磁帶版的音樂和學英語,但是好的錄音機特彆貴,得要八百多塊錢。
兩人都舍不得,就約定如果彆芃芃成功拿到文憑和會計師證,就咬牙把兩人一早看好的那個錄音機買回來。
結果彆芃芃晝夜奮鬥了不知多久,終於考試過關……
當她興衝衝地和羅建華商量,周末去把那個錄音機買回來的時候,他卻一臉為難地告訴她:他已經把存折裡的錢,一共三千塊錢全都借給譚春雨了,因為譚春雨在深城開辦廠子,資金周轉困難。
如同一盆冰水澆熄了彆芃芃滾燙的心肝。
後來羅建華可能是覺察到芃芃的臉色不好看,他也生了氣,去單位找同事借了一圈兒,湊夠八百塊錢,冷著臉遞給彆芃芃讓她去買錄音機,然後和彆芃芃冷戰了一個月。
彆芃芃含著眼淚拿著那八百塊錢,一個一個地問他的同事,又把錢全都還了回去。
後來她還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強顏歡笑向羅建華賠禮道歉,羅建華這才原諒了她。
——還有,前一年天氣反常,單位裡得流感的人特彆多。羅建華也中了招,高燒到四十度、徹夜咳嗽不停,整個人都昏迷不醒了。彆芃芃日夜不休地照顧著羅建華,後來羅建華好了,芃芃卻被他傳染,病倒了。
可輪到芃芃高燒四十度,整個人昏迷不醒的時候,羅建華卻請長假去了深圳,理由是譚春雨的證件丟了,她被迫流浪街頭,無處可去。
芃芃被同事拜托給醫院裡的護工,本來隻是流感,卻生生地拖成了肺炎。
羅建華從深城趕回來的時候,發現芃芃還在住院,他還覺得特彆奇怪,對芃芃說道:“我得流感的時候隻住了三天院就好了,怎麼你住了快一個月的院?”
芃芃默默難受了很久很久。
她很想說你好得快,是因為我的細心照顧,可你照顧我了嗎?我是地裡的野草嗎?被你隨意拋棄、任憑風吹雨打也不會有事?
當然了,羅建華說完了那句剜人心肝的話以後,還是很認真的照顧著芃芃。他每天一下班就去單位飯堂買飯買湯,再騎著自行車送到醫院給彆芃芃……
後來又拖了大半個月,芃芃的病才慢慢好了。
回憶起往事,芃芃的思緒久久不能平複。
她反問自己,這樣的日子還能繼續過下去嗎?
不,太實在是太痛苦了。
哪怕隻是回憶一二,都會讓她覺得窒息、喘不過氣來。
可羅建華是她黯淡青春裡唯一的一抹靚麗色彩。
她追逐著他、愛著他……好不容易才能和他在一起,從她十八歲到,到現在她已經三十五歲了,十七年的相處,他的存在已經滲透她所有的青春與生命。
她還記得自從那一年她跟著羅建華來到了荒蕪的黑鶴洲,那會兒羅建華在老家被他媽氣得跳了樓,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
全靠彆芃芃一點一點照顧他……
那時候她和他多好呀!
羅建華傷沒好,不能乾彆的,所以就拿來了不少資料,他先開始看書、鑽研資料。彆芃芃白天照顧他吃喝拉撒,還抽空在工地上乾點兒零工,掙到的錢全都拿去買豬骨,燉湯給羅建華喝。
半年過去,羅建華完全恢複了,還被供養得肥肥白白,彆芃芃卻變得又黑又瘦……有一次還被累得暈了過去。
回想起那段生活最艱苦、也是她和他相處最甜蜜和諧的日子時,彆芃芃麵上終於帶出了幾分笑意。
她和羅建華之間的關係,就是從他們一塊兒來到黑鶴洲時,慢慢有了點改善的。
說真的,那會兒他願意和她結婚,主要是為了讓他媽死心,免得他媽一天到晚的儘拿著他的婚事到處斂財。
而彆芃芃是為了能離開鬆市。
當然,這也是因為……彆芃芃心裡還深愛著羅建華。
在領證結婚之前,羅建華就明確告訴過彆芃芃,他對彆芃芃沒有心思,這場婚姻是兩人各取所需。
當時彆芃芃挺難過的,但在來到黑鶴洲的半年裡,兩人在一個陌生的惡劣環境裡相互依偎、抱團取暖……
兩人的關係才漸漸好轉。
後來羅建華好了,去項目經理部上班,職稱和級彆很快就升了上去。彆芃芃呢,一開始在工地搬石頭……後來大家看她是女的,建議她不要再乾體力活了,給她安排了一份當倉管的輕鬆活計。
彆芃芃以前在鬆市鋼鐵廠也當過倉管,可她的腦袋瓜並不聰明,在家人眼裡,已經屬於閒散工種的倉管,她也乾得很吃力。
四分螺絲和六分螺絲、與四六螺絲完全不一樣;六角厚螺母和六角後螺母是兩種完全不相乾的配件;開槽圓螺母和圓開槽螺母更是風牛馬不相及的東西……
彆芃芃根本無法勝任。
但是到了黑鶴洲,倉庫分為好幾級。
彆芃芃先做的最最最簡單的水泥倉管——庫存產品單一,隻有水泥,就是進出的量特彆特彆巨大。
每天都有大批量的水泥入庫,同時也有大批量的水泥出庫。
彆芃芃的工作,就是記錄每天水泥的入庫出庫。
她的精神高度緊張,帶著口罩天天盯著倉庫,恨不得把每分每秒的時間都花用在清點上。就這麼一項簡單的工作,她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就在她當上倉管的頭一年年底,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成為了勞模標兵。
單位領導在年會上狠狠地表揚了彆芃芃,說她的工作失誤率為零,號召大家向彆芃芃學習。
彆芃芃驚呆了。
在那一刻,她覺得她跟著羅建華來到黑鶴洲來打拚,果然是最合適的。
領導覺得彆芃芃挺可靠,想提拔她,讓她去乾更重要的工作。還因為她被評選為勞動標兵,所以還給她轉了正,從臨時工變成正兒八經的國家工,捧上了鐵飯碗。
能轉正,彆芃芃當然高興。
可是調崗位?
彆芃芃又被嚇得不輕。
她很怕又出現在老家那種狀況——所有人都對她寄予厚望,覺得她能乾更多、更好的活計,而她卻辜負了家人們的期望。
於是她誠實地向領導坦白了。
領導當然覺得有些詫異,怎麼送上門的晉升都不要?但聽了彆芃芃的解釋以後,又覺得這孩子可真是個實忱的。思來想去,領導決定讓彆芃芃當出納。
黑鶴洲是個超級大工程,財務科一共三十多人,有十來個出納。
彆芃芃硬著頭皮戰戰兢兢跟著一位快要退休的師父學習,師父手把手的帶她、教她,熟悉了以後,彆芃芃發現這份工作並不難。
這一乾就是三年,期間,她聽從師父的教導,考了會計證、出納證……在工作上一旦忙碌了起來,在生活中,她也就越來越獨立。
她不再是那個需要仰著頭隻能羨慕彆人的人了。
包括羅建華在內。
再後來恢複高考了,彆芃芃受辦公室同事的影響,隨大流以遠程教育的方式,讀了個函授的會計專業的大學,然後又一級一級的考證……到現在,她已經是中級會計師了。
她和羅建華的關係也越來越好。
他倆的級彆都不低,單位分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給他倆,她和他是合法夫妻,住在同一套房子裡……
日久生情。
羅建華文質彬彬,脾氣溫和,平時會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工作上,但在閒暇時間裡,他對彆芃芃還是很好的。
平時不抽煙不喝酒,對生活沒有太大的要求,在家做家務,工資如數上交給彆芃芃……彆芃芃生病的時候他請假悉心照料,月底、年底彆芃芃需要盤底、盤賬的時候忙到日夜不分,他會做飯燉湯送到彆芃芃的辦公室去……
羅建華是廠子裡公認的好丈夫。
但彆芃芃知道,他的心,從未降落在她身上。
他對她很好,內斂含蓄,溫文爾雅。她生氣了,他不慌不忙地做家務哄她、或者帶點小禮物給她……
而兩人的話題,隻會圍繞在家務方麵。
彆芃芃見過羅建華當初追求梔梔時不顧一切的模樣,也見過他和譚春雨糾纏不清、如癡如狂的樣子……所以她很清楚,他對她,或許隻有將近與習慣。
此刻彆芃芃坐在飯桌前,把玩著那個紅色的小盒子。
這麼小的盒子,裡頭裝著的……應該是金耳環、或者金戒指之類的。
彆芃芃對禮物已經不感興趣了。
她連打開盒子看一眼的欲|望都沒有。
她在燈下坐了一夜,仔仔細細地把她和羅建華所有的過全都想了一遍,第二天天亮時,她終於做出了決定。
早早去了單位,彆芃芃向領導提出了停薪留職的請求。
領導有些不敢置信,問她,“你跟小羅商量過了?”
彆芃芃就是領導一手提拔上來的,在彆芃芃心裡,這位老人就像她的養父一樣,慈祥而又溫和。她不想隱瞞自己想要離開的理由,卻又顧慮羅建華的前途……糾結之下,她急紅了眼圈兒。
領導倒是明白了,“是不是因為你和小羅……一直都沒孩子?”
彆芃芃愣了一下,順勢點頭默認。
說起來也有些唏噓。
彆芃芃和羅建華結婚多年,卻一直沒有孩子,以前彆芃芃會覺得遺憾,現在想想,似乎老天也在冥冥之中,並不希望她和羅建華呆在一起。
“芃芃,你以後有什麼打算?”領導問道。
彆芃芃順著領導的意思說道:“我想先離開一段時間,去看看病,也四處走走,換一換心情……”
“還會回來嗎?”領導又問。
彆芃芃陷入沉默。
領導歎氣,“這樣吧,那我……同意你的申請,一會兒就給你辦停薪留職,先辦三年。要是外頭不好混,你再回來吧!”
彆芃芃感激地點點頭。
交接在悄無聲息中進行。
一周後,彆芃芃在飯桌上留了張字條給羅建華,又把這些年來羅建華上交給她的工資列了個明細,和存折放在一起……
她帶著她自己的積蓄和簡單的行李離開了。
從六零年代末開始,城市富餘勞動力全部下鄉;七零年代末的知青返城政策,使這部分富餘勞動力又回到了城市,崗位少、人多……一九八五年的治安條件並不好。
這一年彆芃芃三十五歲,不是當初那個沒有出過遠門的青澀姑娘了。
哪怕是她再怎麼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一路行來,旅途中還是親眼目睹了不少事件。她花了兩三個月的時間在外飄泊,還是挺害怕的。
最後,她還是去了深城——那個承載著種花國改革開放重任的示範城市。
這裡的機會比較多。
出於對自己人身安全的考慮,彆芃芃在深城市政府的旁邊找了個小招待所安頓了下來,觀察了一段時間,她用所有的積蓄盤了一家小吃店,在深城市政府旁邊做起了快餐店的生意。
彆芃芃偶爾會跟單位原來的同事們聯係。
同事們告訴她,她離開廠子以後大約一星期左右,羅建華才風塵仆仆回來了。一回來,發現妻子不見了,他趕緊去找領導……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羅建華十分失落。
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得削瘦、憔悴和邋遢,甚至在工作的時候精神恍惚,屢屢出錯。
同事向彆芃芃感歎道:“以前單位裡大多數人都覺得是你高攀了羅工,但現在看來……你一走,羅工就……分明就是他離不開你。芃芃姐,你現在到底在哪?你不知道,羅工他一天至少要問我們十來次,知不知道你的下落。”
芃芃沉默許久,並沒有將她的行蹤告訴同事,隨意寒暄了幾句就掛掉了電話。
她開始發呆,想著這七八年來她和羅建華相處的點點滴滴。
她對他始終如一,可他對她呢?
也不能說不好。
但就是,她見過他全力以赴愛彆人的模樣兒……
所以她知道,羅建華給她的,根本就不能稱之為愛。
現在她離開了,他才幡然省悟?
他真的舍不得她?還是舍不得這些年來她提供給他的舒適家庭生活?
儘管彆芃芃儘可能隱藏自己的行蹤了。
但某一天,她還是在自己的快餐店裡看到了羅建華。
羅建華是去兄弟單位交流時,正好遇上兄弟單位要來深城談一項即將建議的大工程,兄弟單位底氣不足,把高級工程師羅建華也拉過來湊數。
那一天,是羅建華他們在深城的最後一天。由於談判時間太長,散會的時候食堂已經下班了,饑腸轆轆的一眾人來到了芃芃的快餐店。
羅建華看著芃芃,無比震驚。
芃芃倒是看著他淡淡地笑:“羅工,好久不見。”
與羅建華隨行的同事覺得奇怪,問道:“你們認識啊?”
芃芃搶著回答,“我和羅工是老鄉,今天看在羅工的份上,給大家打八折吧!”
眾人歡呼。
羅建華卻怔怔地看著她,艱難地問道:“你、你喊我……羅工?”
芃芃隨意問了一句,“羅工,你和春雨姐怎麼樣了?”
頓了一頓,羅建華急急地說道:“芃芃,如果你真的這麼介意,我、我可以解釋!”
“那你解釋吧。”芃芃無所謂地說道。
羅建華愣住。
他打量著芃芃,小小聲說道:“那次是因為譚春雨遇上車禍,被送進醫院人事不省,醫生從她隨身的小本子裡找到了我的聯係電話,才打電話給我的,我……”
芃芃說道:“所以你留在深城照顧了她半個月?她八零年就已經來了深城,到去年為止,她在這兒已經呆了五年了,她一個朋友也沒有?需要你千裡迢迢地從黑鶴洲奔赴到深城來照顧她?”
羅建華看著彆芃芃,啞口無言。
“那她好了嗎?當時她的情況到底怎麼樣?治病花了多少錢?有沒有後遺症?”芃芃問道。
羅建華連忙說道:“她沒事,也沒怎麼花錢……當時她坐在她朋友的車上被後車追尾,副駕座那兒掛著風鈴,風鈴的碎片把她的臉割花,淌了很多血,看起來很嚴重其實問題不大,醫藥費是她朋友出的……”
芃芃又問,“既然她沒事,她的朋友也在場,那你還留在深城陪了她半個月?”
羅建華再一次無話可說。
半晌,他急了,“芃芃,我和她沒關係!真沒關係……以前你也不介意,怎麼突然……”
“我確實不介意,”芃芃淡淡地說道,“到現在為止,我也不介意啊。”
羅建華氣道:“那你跑什麼?”
“我沒有跑!”芃芃說道,“我隻是想過上我想要的生活……”
“你想要的生活?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羅建華打量著這個不大的快餐店。
彆芃芃認真點頭,“對。”
羅建華深呼吸,“芃芃,你想要停薪留職做生意……你可以跟我商量啊,我、我還能不理解你嗎?”
“我自己的事,為什麼要和你商量?”芃芃反問。
羅建華怒了,“我是你的丈夫!”
芃芃看著他的眼睛,輕聲問道:“那你去找譚春雨之前,跟我商量了嗎?你有當我是你的妻子嗎?”
羅建華愣住。
“芃芃,所以你還是很介意譚春雨,對嗎?”羅建華追問,“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說過……”
芃芃打斷了他的話,“羅建華,我以前還愛著你,所以我能忍受你給我帶來的委屈。但是現在我不想再愛你了,我覺得我沒有必要再慣著你了,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羅建華瞪大了眼睛。
半晌,他驚慌失措地問道:“芃芃你、你……”
“建華,我們結婚那時候你還說過,如果有一天我想離開,你就讓我離開,對不對?”芃芃問道,“我現在想和你離婚,你什麼時候和我辦離婚手續?”
羅建華連退幾步,看向芃芃的眼神無比震驚。
良久,他才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想和我離婚?”
芃芃點頭,“對!”
羅建華久久回不過神來。
他渾渾噩噩地走到同事那一桌,坐下,胡亂吃了飯,又匆匆逃走。
芃芃站在自己的快餐店門口,看著他狼狽離開的背影,陷入沉思。
在離開黑鶴洲後的旅途中,芃芃還會時不時鑽牛角尖,她怨恨羅建華罔顧她的深情,也恨譚春雨似有似無的介入……
後來她決定在深城紮根,就把所有的時間、精力和金錢全都放在小餐館的經營上……
她已經很少有時間再想起羅建華了。
偶爾再想起,對自己的憐惜,也盛於對羅建華和譚春雨的憎惡。
芃芃對羅建華的感情很複雜,誠然她在婚前就知道他不愛她,是她抱有希冀才卑微地留在他身邊,日日夜夜的照顧與陪伴,是為了能讓他看到她的心意,而不是讓他數年如一日的踐踏她的真心!
可她又恨不了他,畢竟是他把她帶到了黑鶴洲,如果不是受了他的影響,她不會那麼順利就在黑鶴洲站穩腳跟,慢慢成長……
但現在,那種一直默默奉獻自己、求而不得的卑微,她不想再體驗了,也不想再繼續了。
既然無法得到他的心、他的愛,那就及時止損吧!
她才三十六歲,為愛試錯了十七年,確實可惜。可她的未來還很長,不是嗎?
此刻看著羅建華倉皇離開的背影,芃芃突然覺得這個男人也不過如此。
似乎在褪去了愛情的濾鏡過後,她才看清楚——原來羅建華也隻是個普通男人。
彆芃芃花了幾天的時間來收拾心情,然後一心撲到了事業上。
剛開始的時候,她的快餐店生意很一般,因為市政府有自己的食堂,又因為深城還處於剛開發的時候,周圍的建設沒能跟上,附近都沒啥人煙。她的快餐店隻能麵對市政府的人,準確說來,她的顧客是來市政府辦事的外地人……
搞清楚受眾以後,芃芃對自己的快餐店有了清楚的定位。
她也不急,隻是把大量的心思全都花在打掃店麵衛生、注重菜肴擺盤這方麵。
——根據她的觀察,往來於市政府的人,大多數都是衣著體麵的人。而政府食堂向來以經濟實惠而著稱,她的定價再便宜,也打不過政府食堂。還不如直接放棄追求經濟實惠的那一部分顧客,專心致誌地應對那些衣著體麵的人。
接下來,彆芃芃花錢給自己的小餐館做了價格比較便宜的軟裝修——她換掉了便宜的桌椅和餐具,在她經濟承受能力之內的較舒適的桌椅和漂亮餐具,同時給餐館安裝了漂亮明亮的燈飾,在牆上掛了抽象的藝術油畫,添了好看的窗簾,買來可愛彆致的裝飾品擺放在餐桌上……
最重要的是,她把門口掛著的“香再來快餐店”招牌給摘了,換成了“榕城飯店”。
果然,她的小飯店生意慢慢變好。
但很快,她就有了競爭者。
在她門麵的周圍又陸續出現了其他的快餐店,價格比她的更低廉、還學著她的樣子把餐盤弄得挺像那以一回事的……
彆芃芃依舊不慌不忙。
她又開始了改革。
這次是請人——她正兒八經的請來一位粵菜大廚和一位西餐大廚,兩個小工、兩個洗碗工和兩個服務員,再加上之前的川菜大廚和小工……組成了新的團隊。
因為彆芃芃觀察到,來市政府辦事的人,多半都是工作或者生意上的夥伴,他們私底下的關係其實比較疏遠,更喜歡分食製。
既然是這樣,那彆芃芃就和大廚們製作出新的菜譜,並且在配菜和裝盤上狠下功夫。
比如說隔壁快餐店賣三塊錢一份飯,一肉一菜。
同樣的一肉一菜,彆芃芃就定價為十元錢一個套餐,包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