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亂流的另一側,清秀男巫掄了兩個錘花,把它扛回肩上,平靜的看著遠處舉著四條胳膊、緊張兮兮的太一,用祂那渾厚的嗓音慢吞吞說道:“——你乖乖在這裡呆一會兒,等你家長輩來,我自然就會走。不要想著拚命。你經驗不足,拚命的後果就是你死了,我跑了……那是個雙輸的結果。”
倘若沒有祂一錘砸落兩顆月亮的駭人舉動,隻憑這三言兩語,是沒辦法讓心氣正足的年輕巫師收手的。
“我以為你會想把我捉走。”太一非常生硬的笑了起來。
“難做的事情與想做的事情,往往是同一件事。”
利維坦似乎並不介意與這位觸摸到傳奇邊緣的年輕巫師多聊兩句:“或者說,凡是在我們看來有價值的事情,都不容易。傳奇巫師眼中沒有容易兩個字……你以為容易的那些事情,都不在傳奇們的眼中。”
這話聽著自大極了。
鄭清還未真切感受過傳奇的意義,所以很難對利維坦的這番話感同身受。
“傳奇們的世界都是這麼無聊嗎?”年輕巫師忍不住譏嘲。
清秀男巫淡淡的看了太一一眼,反問:“什麼是無聊?因為一些毫無價值的概念,影響我們與真理的距離,才是真正的無聊。每個傳奇的每一個舉動,都是有價值的。”
這話聽著似乎有理。
但鄭清卻不太認同,他總覺得,人生除了有意義的事情,還應該去做很多沒有意義的事情。被各種‘意義’構築的人生,某種意義上已經死了。
“——就像蒙特利亞教授轉身逃走?”年輕人終究還是忍不住自己腦海裡冒出的念頭,吐槽利維坦對‘價值’的定義。
利維坦沒有回答。
而是伸出兩根手指,戳進自己的左眼,把自己的眼珠摳了出來。然後祂將那血淋淋的眼珠往上一丟,離開祂手指之後,那顆眼珠急遽變大,須臾間,跨過千萬裡路程的同時,也漲大了千萬倍,化作一顆血紅色的太陽,代替那兩個消失的月亮,鎮壓住了漸漸暴動的世界。
因為是眼珠變成的太陽,所以它灑落的陽光難免夾雜著幾分血色,而且光線有些模糊,給人一種隔著毛玻璃看世界的感覺,太陽的輪廓也不再光滑,仿佛被滾燙的開水泡過,邊緣出現了難看的褶皺——更糟糕的是,太陽表麵還殘留著利維坦彎彎曲曲的血管與神經,仍舊隨著祂的呼吸而緩緩收縮運動,每一分每一秒,那些血管與神經上都會閃過無數細小的魔紋,祂似乎正將這座世界侵染成了利維坦的模樣。
“就像蒙特利亞那樣。”
利維坦用祂那黑洞洞的眼眶看著太一,表情淡漠:“——我生來就是黑暗巨獸,沒有多少當巫師的經驗。但參考我認識的那些巫師,可以確認蒙特利亞的選擇並沒有什麼錯誤。作為一名真正的巫師,應該時刻保持理性。在探索真理的過程中,應該摒棄社會的負外部性,或者說,摒棄社會帶給你的束縛——比如傳統、比如道德、比如人性——用最純粹的思維來分析、感知世界。你要知道,巫師追求的是真理,而不是活著。你可以有無數種方式活在這個世界上,但你隻有一種方法從芸芸眾生中超脫而出。”
“什麼方法?”鄭清情不自禁問道。
“做減法。”
利維坦靜靜的看著他,言簡意賅:“魔法就是魔法,實驗就是實驗,真理就是真理。不要給這些單純的概念增加任何不必要的束縛,任何人造概念都會影響真理的純粹性……你每丟掉一份負擔,都能讓你在真理之路上走的更遠。”
這是個瘋子。
鄭清終於對自己的對手有了真正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