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過年,人們的第一印象往往是過年前後旬月那段忙碌而熱鬨的日子。但如果一定要將過年限製在某個時間點上,那麼非大年三十,也就是除夕莫屬了。
除了慣例的年夜飯、春晚之外,祭祀也是這一天不可或缺的習俗。
早上八點鐘,鄭清就被父親從被窩裡拽了出來。冬日的太陽雖然露麵較晚,但這個時間,外麵天也大亮了。
穿好衣服,推開門,鄭清抽了抽鼻子,打了個小噴嚏。因為從客廳到陽台,屋子裡到處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揮之不去的煙氣。
鄭清非常熟悉這股味道。
從小到大,每逢初一、十五,以及過年過節,家裡那些神像、牌位下的香爐裡,就會燒幾株線香,以饗神祇。按照規矩,早上起床飯前一柱,中午一柱,晚上飯前一柱。上香的人以前是鄭清的爺爺,現在爺爺年紀大了,由父親負責。而鄭清,即便是已經成年了,也隻有在神像們麵前磕頭的份兒,並不能隨意上香。
上過香,吃過早飯,男人們就要開始張貼春聯、福字了。
照例,鄭清負責將扯下的舊春聯、福字、鬆柏枝等收集起來,裝進一個大垃圾袋,而張貼的工作還是由父親負責。前後大約隻用了一個小時,就張貼完畢了。
以往這個時候,父親會去樓下擦洗車子、然後給車子也貼上春聯福字;而鄭清則會陪爺爺一起在書房呆一會兒——老人坐在躺椅上看看報紙看看書,鄭清則在書桌旁練習符帖。
但今天,父親並沒有急著下樓。
“現在你一年也不在家呆幾天,以前你留在家裡的那些符紙之類的東西,能收拾一下就收拾一下……你不在家,我們也不好亂動。”說完,父親停了停,又改了口:“如果你覺得那些東西有用,就繼續放著吧,也不礙事。”
父親說的,是鄭清留在家裡的一些符紙法器。
比如他在臥室的書櫃上,掛了一柄桃木劍,這是某次去回字集鄧小閒送給他的地攤貨,雖不算什麼貴重物品,卻最能震懾鬼魅陰邪;再比如他在窗棱、門楣等地方貼著的黃紙符,也都是一些祛邪靜心的品類;還有他悄悄在家裡的幾個香爐處動了手腳,正常情況下上香時並無異常,但若是家裡進了臟東西,香爐裡點著的線香就會爆燃起來,給家人提醒。
因為鄭清從小跟著吳先生做學生,而在家人眼中,吳先生又是很有些‘本事’的高人。所以他在家裡搗鼓的這些東西並沒有被一向古板的爺爺處理掉。
久而久之,竟漸漸成了慣例——逢年過節燒香拜神,依舊是按照老人們的習俗;但窗前門外鄭清張貼的符紙,也沒人去碰它們。
仿佛涇河與渭河交彙的地方,顏色各異,卻殊途同歸。
聽完父親的話之後,鄭清寬慰道:“你們動了也沒關係,又不是廟裡拜回來的,沒那麼多講究。不過就是因為我不在家,所以那些符籙你們就掛在那裡吧……回頭我換點新的。”
鄭老教授在父子倆說話的時候,並沒有言語,隻是戴著老花鏡,坐在窗邊看報。
待鄭清父親下樓後,鄭老教授才看向孫子。
“你們大學不要求入黨嗎?真正的黨員是講唯物主義的,不能搞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說著,他摘下老花鏡,目光銳利的看著鄭清:“記得我給你講過陽明先生的學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