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三個姑娘,老夫人院子的張嬤嬤就來問了。
藍家家大業大,但子嗣卻不豐。許是藍家是外族的緣故,不興漢家三妻四妾那一套。藍唯唯的親爹,不,應該說禮朝大月王藍錚這一生就娶了一個妻。妻子十年前病逝,他便寡了多年。後來下麵人送了那麼幾個逗樂子的他收了,但也都沒名沒分。
生了兩個孩子,都是男嬰。大月族裡素來女子為尊,男嬰,又是沒名分的,自然排不到藍唯唯這兒來。
藍老夫人心裡藍家的後代就一個,那就是聰慧美麗的乖乖孫女兒藍唯唯。聽說她一大早大發雷霆,以為是受了什麼氣。想著她身子才好可彆又給氣得不好,客人一走就打發親信過來問問。
小丫頭將張嬤嬤請進來,張嬤嬤上前行了一禮當即就笑:“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身子已經大好了,勞祖母擔心。”
藍唯唯穿過來三個月,藍老夫人見天兒地過來關心。若非冬日裡天兒太冷,她腿腳不便,怕是這會兒會自己過來。畢竟整個南詔王族就這一個大孫女,自然是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平日裡見得多,藍唯唯與張嬤嬤也熟,當下便要賜座。
張嬤嬤就是過來瞧瞧,問問水榭那邊出了什麼事惹得小主子大動乾戈。聞言當下連忙擺手:“可使不得,使不得!老夫人憂心姑娘身子才好,彆被不長眼的氣壞了身子,特地命老奴過來瞧瞧。這會兒瞧著姑娘沒事,也就放心了。老夫人那頭兒還等著老奴回話,這便不多坐了。”
李嬤嬤連忙上前將張嬤嬤拉到一邊,歎了口氣,“還不是那些粗手粗腳的死丫頭,沒輕沒重地差點弄壞了夫人生前最愛的鬼蘭!那花精貴得很,在這大冷天的能活著就已經頗費心力。那不長眼的居然把它當尋常玩意兒,給弄到屋外頭來。要不是發現得早,怕是都要凍死。”
“有這事兒?”張嬤嬤跟著老夫人多年,見識還是有的。
鬼蘭這等精貴的花草,是隻能活在六七八月份。天熱的時候。為了養好已過世的夫人那一水榭的名貴花草,水榭的銀霜炭可是從未斷過。
“那可不是得好好懲戒一番!”鬼蘭這等毫無,把那些奴婢一家子賣了都抵不上一片葉子,“姑娘怕是氣壞了,這不長眼的丫頭,就該拖到靜室去。”
霜華院這個水榭是藍唯唯娘在世時就建好了的。藍夫人喜水愛花,當初這霜華院是她改造出來給自己住的。裡頭移植了不知多少藍夫人心愛的奇花異草,每一株都價值連城。怕不長眼的弄壞了她的花草,除了擅長侍弄花草的奴仆,那水榭才常年鎖著不叫閒雜人等進去。隻是可惜藍夫人生產的時候落了病根子,身子一直不見好。靠水住容易受潮,這院子才給了大女兒住。
沒人懷疑裡頭藏人,藍老夫人此時特地派人來問,也確實是擔心孫女兒氣著了。
李嬤嬤聞言歎氣:“姑娘仁善,黏在那小丫頭年歲小初犯,花也沒出大事,便小懲大誡放過了。“
張嬤嬤聽著忍不住感慨,“咱們姑娘宅心仁厚。”
打聽出來出了什麼事,張嬤嬤急著回去回話便也沒多留。匆匆就走了。
老夫人那邊前腳剛走,後腳主院那邊又派人來問。
李嬤嬤還是一樣的說辭,藍唯唯愛重水榭那邊的花不是一日兩日。發這麼大的火倒也不奇怪。送走主院那邊的人,親爹立馬又命人送了一箱子貓眼大小的東珠和一堆補身子的藥材過來。說是給藍唯唯壓壓驚,不得不說,這壓驚的方式十分令人喜歡。
李嬤嬤看著一箱子大東珠笑了一聲:“正好給姑娘縫鞋上。”
財迷地摸著珠子的藍唯唯一僵,臉都木了。對不起,是她的格調不夠高。
冬日裡晝短夜長,眨眼就是一日過去。霜華院門一關,又是一夜的大雪。屋裡的地龍燒的好,穿個單衣都不覺得。隻是這日夜裡,天塌下來都雷打不動睡覺的藍唯唯躺在榻上睡得不是很安穩。不知是不是白日裡遇見宋衍的緣故,她晚上竟然做起了夢。
非常真實的夢,接連不斷,一個接著一個地做。
初至這個世界的茫然,母親早逝,臨死前,她跪在床前跟著母親一字一句的發誓。
“從今往後,你將向祖巫娘娘起誓,代替娘親一生守護你的妹妹。是你,是你獨占了生機,她才隻能活在陰暗之中。你作為姐姐,你要明白,你如今的一切都是犧牲你妹妹得來的。所以娘走後,你要保護她,包容她,讓她的一生健康喜樂,衣食無憂……”
小小的她流著淚,忍住即將逝去母親的惶恐,一字一頓地鄭重承諾。
畫麵一轉,又到了她一身鮮紅的嫁衣,從藍家大宅離開的時候。
惶惶不安地十六歲少女蓋著紅蓋頭,端坐在花轎之中。她手握著玉如意,期盼又恐懼著未來。卻迎來了風度翩翩又溫柔體貼的相公。小夫妻兩人舉案齊眉,紅袖添香,恩愛兩不疑……
再一轉,她又一身狼狽地被懸掛於懸崖之上。朱釵環佩掉了一地,腳下的鞋子都掉了一隻。
下方是冰冷湍急的河水,萬丈高的懸崖,她都能感受到下麵襲上來的冰冷水汽。耳邊是李嬤嬤連翹等人歇斯底裡的喊叫,以及近在耳邊的嚶嚶哭泣。與她一同懸掛在懸崖之上的,還有她發誓要守護一輩子的親妹妹。她聽到綁匪在質問她舉案齊眉的丈夫,問他救誰。
風聲呼嘯,冰涼的崖下風吹得她血從骨子裡涼了。
她聽到口口聲聲說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相公選了親妹妹。她如至冰窖,耳邊是妹妹不斷嚶嚶哭泣,她的腦海這一刻不斷地浮現各種畫麵。一麵是她大婚之日鮮紅的蓋頭被人掀起,初見俊美相公時彼此眼中滿眼的驚豔與心動。一麵是湍急的河流之上懸崖旁邊,相公愧疚躲閃的眼神……
藍唯唯怒從心起,一腳踹斷了樹枝,轉身從懸崖上一躍而下。
身體急速下墜,巨大的失重感叫她瞬間從夢中醒來。她滿身大汗地坐起身,窗邊是即將要天亮的微微藍。
烏黑的頭發被汗水打濕,黏在身上十分難受。但藍唯唯粗重地喘著氣,心裡有種古怪的真實感。仿佛那些事情並非隻是劇情,而是真實地發生在她的身上。
……但是,怎麼可能?
她是藍唯唯,但又不是藍唯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