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這趨利避害是幼兒天生便會的把戲,那麼有些事情,就不是她這拘於一隅的女娃能悟得了的。
她還小,並不能明白這高高穩穩的屋簷之下,低頭的不隻有她;她所仰仗的母族,也在棲地攀附屋簷之外的另一片雲——而這片雲也許說沒就沒了。
一月前,舅母洪氏帶著女兒回了娘家省親,打包了幾馬車的東西,仿佛要將這屋子搬空。
也就是自那時起,劉溪鴒發現一向客來友往的府上開始變得門可羅雀。起初她並未有所察覺,隻道是舅舅舅母吵了架,所以近來心情都不怎麼好。直到她發現沈舜這一個月來都是滿麵疲色的晚歸,拿到母親的信時,也不會坐下來同她一起讀一起回,隻是匆匆交給她後便去了書房——她這才覺得不對。
每日裡,沈舜歸家時她已睡下,她去學堂時他也早早起了身去點卯。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兩年的規訓讓她選擇不問,選擇做她的乖巧閨秀。於是,舅甥倆也就在這宅子裡你不見我我不見你,任憑那愁色無聲的暈開在這偌大的府邸裡。
所有人都在埋頭裝作無事發生,但這不妨礙她聽見那些竊竊私語。
“真的嗎?我說那幾個混子不上門來找大人了!”
“咦喲,咱家大人現在是熱鍋上的螞蟻,我那表兄在京城當值,說他們夜裡還要被叫起來去殺人哩!”
“那咋辦哪,跟咱大人也沒關係啊!”
“嘖,沒關係那也得小心為妙啊。那一位沾的那可是軍餉!”
“噓!表小姐來了。”
……
臘月裡,冷風穿堂,府中卻還是泛著焦躁之意,好似讓人透不過氣。她敏感的察覺到,所有人似乎都在熬著,等著什麼。
直到這天,泰州沈府的管家沈四帶來了信。她瞧著沈四這身麻布行頭和通紅的眼眶,久遠的印象重新被喚起:是那和尚領著眾人唱歌的聲音,是高高豎起的檀香焚燒的味道,是罄鳴之聲將她從母親的腿上喚醒。
她知道沈四的那身麻衣會說話,它在說:
“大公子,老爺他過身了……”
她一抬頭,六年前那個雨夜裡站在父親靈堂前的舅舅,和眼前的沈提學仿佛重疊了似的。
死人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她已經見到第二回了。
自那天起,劉溪鴒穿上了孝衣。
那布很粗糙,拉得她脖子疼。沈府裡裡外外也掛上了白事燈,焦躁的空氣一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飄搖冰冷,府上稀稀拉拉來人,或是縣裡的腳夫,或是布莊的老板,皆是沈家交好的平頭百姓,卻真的鮮少見到那些官場上的人。
終於有一天,來了個官差模樣的人,卻是個報信兒的。那人說,上頭準了他的丁憂之請。
瞧著已是瘦脫相了的沈舜,那人也是不無歎息,掏出一個白封:“大人節哀,家裡一切還須您去支應,莫要傷了身。”
沈舜頹然跪坐地。良久,像是精疲力竭,又像是鬆了口氣,喃喃道:“阿四,我對不起父親!”
沈四卻抽了抽鼻子,噯噯道:“少爺不必自責。老爺說,若能以丁憂換得你平安,也是值了。他日再度光耀門楣,不要忘了去給他…墳頭捎壺二十年的狀元紅!”
沈舜聞言,長嚎一聲“……父親呐!”主仆二人俱是痛哭。
他如何不知,就算是再心有不甘,但丁憂三年從頭計,已是不錯的收場。畢竟人算不如天算!
這事兒最早還要回到延嘉四年。
彼時,兩年大旱結束,大夏王朝的運數終於到了逆勢而起的時候。這一年,春雷響徹穀雨,春榜人才濟濟,全國百端待舉,迎來了期盼已久的風調雨順;也就是這一年底,著名的鎮西之戰也悄然開打。
五六年後的今天,民事生產皆有結餘,商賈往來亦是繁榮,國庫在這樣的情況下開始年年結餘,可延軍在西北的開土拓疆大計卻仍是遙遙無期。為什麼呢?難道兵強馬壯的雄師五年來都沒能掙得半點疆土?
自然不是,機會並不是沒有過。
就在一年多前,西域數國合縱集團被瓦解,延軍進攻之勢猶如破竹,至年末,僅剩那於闐、安息部、漂沙三個最西邊的彈丸小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