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非仙設想得很好,店麵的裝修和櫥窗也確實起到作用,最起碼每天店裡的客流量是真的多,可成交率卻是另一番光景。一個月下來,店麵的營收狀況完全出乎水非仙的意料。
1989年2月初,水非仙照常下樓準備騎車去店裡上班,她聽到樓下的鄰居一大早就在激情討論著什麼,空氣中彌漫著人心惶惶的氣氛,有些事情報紙上不會寫,水非仙刻意放慢動作,探聽鄰裡們的一手消息。
“哎,你們說,廠子裡到底是怎麼回事,最近這幾個月,都沒像從前那麼忙了,廠裡一大半的男人都被派出去催債了,彆不是出了啥事吧?”大媽A道。
“誰知道呢,咱們這城裡的還公家廠子還是好的。聽說鄉鎮裡的工程全部停擺了,好像是新從個體轉成企業的這些私營公司的小老板,因為新借不出錢了,再加上從前就互相欠債,一家欠三家,誰家都還不上了。導致現在好多工程沒辦法繼續下去。”大媽B道。
“哎喲,我就說呢,聽我家這口子說,咱們Y市,那長途客車站還有火車站,這兩天擠得全是人,那些農民子弟在家裡找不上工作,都坐車進城了。這不,你今天出去看看,那滿大街到處都蹲的是人,還有人乾脆直接躺在路邊的。”大媽C道。
“這不是爛杆子了嗎?他們來城裡找工作,城裡就有了嗎?那小老板們還不上債,咱們起重機廠可怎麼辦?我聽說,這物價按不住了,我認識的人都在換外幣,現在這外幣啊,托人都搶不到。”大媽D道。
混在人群中的趙春燕,尖著眼就看到水非仙路過,她一掐腰,驕傲道:“你們怕啥?那物價再漲,咱們也是吃鐵飯碗的,不用進貨,也不用擔心東西沒人買,時間一到,那就有人給咱發工資。人家小老板都這麼個樣子,你們說擺攤的那日子咋過?。這會兒萬一再生個病的,可咋辦。不像咱們,孩子上學,全家看病那都有保障。逢年過節的還有個福利。你們就把心揣肚子裡,咱們啊,咋個都餓不死。”
水非仙不願再聽趙春燕說廢話,她長腿一邁跨上車子。車輪向前轉動,水非仙的思緒也跟著向前的車子一起停不下來。她看著路邊扛著鍋碗瓢盆的人們,有些揣個兜坐在台階上,有些滿臉迷茫地看不清前路,還有的乾脆躺在路邊,身前還放個碗。水非仙知道一切終將會來,可她沒想到的是問題的顯露竟然有這麼早,直接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車子停在店門口,雖然這個點對於服裝店來說,開門還是太早,但此時的店門已經開啟營業了,看到敞開的大門水非仙的眼中閃過一絲溫熱,自開業以來,白秀雲和王芹芹幾乎都快把店裡當成自己的家。不管水非仙怎麼勸說,她們兩個都會來個大早,新的布料一到,她們就會馬不停蹄連軸轉開始工作,但凡有點空閒時間,白秀雲都要把本就乾淨的店擦了再擦,而王芹芹也會開始研究新的繡樣,短短兩個月,王芹芹的技藝已經有了很大突破。
水非仙將車子停好,進入店中,裝作不悅道:“你們再這樣,我可得給你們加班費了。不能再推辭了。”
白秀雲笑嗬嗬地回答自己的小老板:“老板你要漲工資,我肯定沒問題,但我們芹芹肯定是要跟你惱的,隻要她同意就行。”
正說著,王芹芹從樓上走下來,看那樣子,又在店裡通宵了。她搶著回答:“那外麵的乾工作鐵飯碗,一個月才兩百,我拿人家的兩倍,拿這個錢就要乾這個活,更何況蓮仙對我來說跟自己的家一樣,隻有蓮仙好,我和我媽以後才能好,你就彆說這些沒用的了。趕緊算清楚上個月的賬,我怎麼感覺都不對,每天來的人是多,可好像沒怎麼賺到錢呢?”
水非仙擰著眉叮囑王芹芹:“這兩天城裡人多,成分複雜,你晚上不要待在店裡了知道嗎?這店裡不管什麼,都沒有你們兩個的生命安全重要,錢沒了能再賺,人受個傷什麼的,疼在自己身上,還耽誤事兒。”
“知道了知道了。”王芹芹擺著手不以為意,她怎麼會不知道這個道理,正是知道,才留在店裡,蓮仙為了保證櫥窗的美觀,隻安裝了防盜拉閘門,在櫥窗的位置都沒有安裝防盜拉閘窗,店裡有個人,晚上亮盞燈,還能有個警告的作用。人被生活逼瘋了什麼都能做得出來,隔壁那條街有家小吃店,就是有大玻璃窗,晚上才被砸了,第二天再去看,什麼值錢的都沒了,蓮仙讓她重新活過來,是她的命,她即使夜裡回家,心裡也放不下。
“白姐,我不放心,你可給她盯緊點,彆讓她胡來了。”水非仙不放心,再跟白秀雲交代一遍。算了,實在不行醜就醜,還是找人儘快把這拉閘窗補上。
“哎,老板放心,有我呢。你快忙你的。”白秀雲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女兒在想什麼。隻是她也想守護女兒想要守護的一切,不管發生什麼,她都會擋在前麵。
水非仙無奈搖搖頭,隻得趕緊低頭算賬,其實她的心裡很清楚,上個月的賬並不樂觀,不想平添母女二人的焦慮。水非仙自己找個角落去安靜算賬。上個月,除去高歌例行送去的衣服,隻有陳玲一人來找水非仙訂過高定。四舍五入等於高定業務沒開張。水非仙將賬整個算下來,心裡涼了一截,怎麼會這樣……問題竟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嚴峻。
上個月蓮仙的盈利,竟然隻有四千。雖說從前自己擺攤的時候一個月就能賺到八千,但那時畢竟是高定占掉大頭,成衣隻占小頭,現在就成衣盈利情況單獨來講,和擺攤時期相比,到底是有所增長,但那畢竟是吃過這樣大陣仗開業儀式的,那麼等開業儀式的紅利過去之後呢?豈不是要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