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浦江,江麵寬闊,水色醬青,江水安靜的流淌,三三兩兩的漁船和貨輪駛過。黃埔江岸邊是高低起伏的現代化建築,有中西合璧的折中風格,也有純西洋的哥特式、洛可可式樣。那裡,就是民國上海的十裡洋場。
張美溪站在白渡橋上,眼前的景物一片恍惚,她仿佛看到了入夜後這十裡洋場的燈火璀璨,然後這燈火又慢慢燃燒起來,更加廣闊,更加明亮,磅礴的氣勢湧動衝擊,改了天換了地。那是百年後的東方明珠,百年後的中國上海。
春雨開始淅淅瀝瀝,撒入緩緩流淌的黃浦江,沒有激起任何漣漪,張美溪站在那裡,臉上掛了一個淡淡的笑。
她的專職司機周家大少爺,推開福特車的車門,撐起一把竹油布的雨傘,快步走過來。
周大少爺用傘遮起了細雨,又伸手攬住她小小的肩膀,遮住吹來的寒風:
“大妹妹,下雨了,回去吧!”
“嗯。”張美溪順從的跟著周大少爺回去。
到了珊瑚園十六號的黃四舅公館,周大少爺喊黃家的女傭給她煮薑湯,燒水洗頭。又用訓斥的語氣說:
“還是個小女孩呐,這個樣子,讓我怎麼放心回山東。”
過了年,山東那邊搶地盤搶的很厲害,經常有打著各色番號的軍隊路過平安縣。
周太太就笑著說:
“讓老大送他弟弟妹妹去上海念書,怎麼一送就是半年!老大從小就是個粗魯愛打愛殺的性子,那大城市的人嬌氣,怎麼能留住他。”
張家大爺就發電報過來,讓周大少爺回去幫周太太管理保安隊。
周大少爺被電報催了兩三次,就帶了一半的兵丁回山東了。
周二少爺歎氣:
“我正說上海花銷大,白養著不劃算,要給他們開個買賣那,現在隻剩這十來個聽差,就隻好先做小點的生意了。”
周二少爺就搖了電話,請美溪大小姐出門吃飯。
選的是最有名氣的德順樓,吃最地道的上海本幫菜,預先定好的位子,還定好了店裡的招牌菜,油爆河蝦。
張美溪欣然赴約。
周二少爺,周三少爺雖然看著是有點年幼的,可是氣勢還足夠。
店夥計殷勤的帶他們進了包廂。
冷熱上齊,三人正在胡亂說笑的時候,就聽見外麵一陣嚷嚷。
叫過夥計問了,原來是有洋幫辦,帶了洋種白人來吃上海菜,沒有位子,洋幫辦發威,拍桌子逼夥計驅趕有位子的吃客。
“太不要臉了。”
吃客們氣急,有跳腳罵的:
“洋人就是這人的爹呀!”
在上海,這種洋幫辦,翻譯,洋大班。比正宗的洋白人還要更遭人恨。
周二少爺笑著將一隻大蝦沾了醬料,幽幽的說:
“以前在咱們山東,和洋人鬨事,殺的最多的就是這些跟洋人站隊的二毛子。”
張美溪也自己動手剝了一隻蝦:
“跟洋人混的都沒有好下場,我在報紙上看,有人要懸賞殺了那個在外國賣藥的山東先生。”
周二少爺將大蝦扔進嘴巴裡,才冷笑著說:
“你還信那些忠勇俠客,皇帝還被圈在皇宮裡那,也沒見有一個人願意熱血救主,那些督撫,不都獨立了?”
張美溪黯然:
“前清的皇帝也不占大義,俠客不搭理,那個山東先生的狗頭還是容易砍的!”
周二少爺忽然噗嗤一聲笑了,使勁拍著手:
“大小姐罵自己是狗頭,哈哈哈。”
張美溪一驚,胡亂掩飾說:
“胡說什麼那,你才小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