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肉糊糊澆了一臉的蘇轍原本要被王乳娘抱下去洗臉,誰知道他卻拽著椅子扶手不肯撒手,嘴裡更是咿咿呀呀叫了起來,好像在說自己也想看好戲似的。
王乳娘一愣,便拿了帕子給他擦臉。
也對,這等好戲誰不願意看?
王乳娘整日將胖乎乎的蘇轍抱進抱出,需要大力氣的,王氏當家後,她整日半點葷腥不見,吃的是清湯寡水,她心裡怎會沒氣?
故而她帶著蘇轍也看的是津津有味。
後來還是蘇老太爺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桌上,嗬斥道:“好了,都彆哭了。”
蘇軾與蘇五娘的眼淚齊齊止住,都驚呆了。
在他們的記憶中,翁翁什麼時候都笑眯眯的,從未有過遮掩嚴肅的時候。
即便蘇老太爺是個不管事的,也知道賬上銀錢不多,不願苛責長媳,隻吩咐身邊的秦婆子道:“去,叫大廚房再做幾道菜上來,看有沒有五娘愛吃的灌漿湯包和六郎愛吃的羊肉,沒有就去賬上拿了錢買。”
秦婆子應了一聲就下去了。
王氏張了張嘴,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她想說大廚房沒菜,賬上沒錢。
但她嫁到蘇家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老太爺這般臉色,哪裡還敢說話?
很快秦婆子就回來了,低聲道:“老太爺,大廚房裡空空的,彆說羊肉,連豬肉都沒兩塊。”
“奴婢原想去賬上支了錢另買,發現賬上也沒錢了。”
她這話一出,蘇軾與蘇五娘也不鬨了,一眾孩子都傻了。
蘇老太爺與蘇轍也傻了。
已擦乾淨小臉的蘇轍卻不意外,許久之前他就知道蘇家的吃穿用度靠的都是程氏的嫁妝。
也幸好故去的程老太爺偏疼程氏,程氏的嫁妝不菲,要不然隻怕蘇家如今連老宅都沒得住,那兩百畝不到的地也保不住。
王氏心裡的委屈更是噴湧而出,眼淚簌簌落了下來:“……爹,您以為這個家好當嗎?”
“咱們蘇家說是眉州有頭有臉的人家,可如今就剩下那一百多畝的地,這地養活府中的下人都不夠,哪裡還有錢吃什麼羊肉?”
她一股腦點出自己這些日子有多不容易,說是將自己的嫁妝都貼進去了不少。
蘇老太爺臉色沉沉。
他下意識掃了程氏一眼,王氏當家不到一個月就這樣不容易,那程氏已管家快十年,豈不是更不容易?
除夕這頓飯吃的是不歡而散。
就連向來鬨騰的蘇軾也察覺出什麼,牽著任乳娘的手磨磨蹭蹭走在後頭,好像今日這一切全是他貪吃惹出來的禍才是。
蘇洵與程氏也是一路無話。
程氏回去之後先將三個孩子安置下來。
因蘇轍年紀尚小,所以一直住在主間的龜/頭屋,有個什麼聲響程氏也好聽見。
蘇軾向來喜歡弟弟,也一直鬨著要在龜/頭屋睡,程氏一直不答應,可架不住這幾日過年,難得鬆口。
蘇轍睡在搖籃裡,也不知是今日白天睡多了還是被方才那事兒鬨的,是一點睡意都沒有。
他想,隻怕對蘇家上下所有人來說,今晚都是個不眠夜。
他豎起耳朵來,果不其然,沒多久就聽到了主間傳來說話聲。
程氏剛熄了燈,就傳來蘇洵的聲音:“夫人,這些年真的是苦了你了。”
“我雖知道家中不富裕,卻萬萬沒想到家中已虧空到這般田地,要靠你變賣嫁妝度日。”
“你放心,我一定勤學苦讀,早日中進士,好叫你能夠揚眉吐氣,風風光光,早日將你的嫁妝都贖回來……”
程氏聽到他聲音中竟有幾分哽咽,心裡一暖。
她知曉丈夫不喜死記硬背,駢體文,子曰詩雲之流,這些年卻收心勤學苦讀,隻為早日中舉,“正因我知曉你一心向學,所以才不願叫這些小事叨擾了你。”
“來日你若中了舉,那些嫁妝又當得了什麼?”
夫妻兩人說了好一會溫情的話。
蘇轍聽了心裡是踏實不少。
這世道可是有不少負心漢在的,用了妻子的嫁妝反倒嫌東嫌西,納姨娘賃小妾之人是數不勝數。
像蘇洵與程氏這樣相敬如賓,倒也不錯。
家和萬事興嘛!
他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正欲睡過去,誰知道掃眼間卻見著蘇軾正坐在自己的搖籃前抹眼淚。
蘇軾一向頑劣,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蘇軾哭了。
兄弟兩人四目相對,蘇軾哭的是愈發傷心,壓低聲音道:“八郎,怎麼辦?咱們家以後就沒有肉吃了!”
這對蘇軾來說,可是天底下最傷心的事。
若蘇轍沒記錯的話,曆史上蘇家的確是過了一段時間的苦日子,但後來程氏做起生意來,家中日子又好過起來。
蘇轍一點不擔心,他揮著短胖短胖的胳膊,想安慰安慰蘇軾。
蘇軾見狀,哭的是愈發傷心:“八郎,是不是你也怕以後沒有肉糊糊吃了?”
說著,他更是爬進搖籃,摟著蘇轍道:“你比我更可憐,隻吃過肉糊糊,還沒有吃過炙羊肉了!”
“還有紅絲餺飥②,咱們家連肉都吃不起,哪裡還有錢吃紅絲餺飥?”
“嗚嗚嗚,八郎,怎麼辦?”
嗚嗚嗚,我要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