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到底有沒有“嬴稷”的嫉妒心作祟,這就是誰也不知道的事情了。
然而這一場戰亂中另外的一件大事,卻沒有人再提及,那就是這場作亂的謀逆中另外一個參與者。
王太後羋八子。
王上沒有提及,安國君沒有提及,諸多輔國大臣也沒有提及,誰都沒有提及,仿佛是忘記了這個事情一樣。
朝堂之上的事情還在繼續。
安國君陳野依舊每天坐在大殿中發呆摸魚,像是沒有什麼改變一樣。
其餘的大臣們依舊每日的爭吵。
但安國君陳野那逐漸消瘦的身體卻昭示著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所有人都發現了這一點,但所有人都無法接受這一點。
之前“病危”的事情很多人都反應了過來,那是安國君與王上的計謀,無數人希望這一次安國君的消瘦也同樣是這樣的“計謀”。
雖然這樣的概率很小。
趙國,邯鄲。
王宮中
一身華服的趙何站在那裡,站在宮殿的門口,臉上帶著些許不甘、些許愧疚,些許瘋狂。
趙何便是趙惠文王,乃是讓趙國達到頂峰的一個國君。
他的出現也正式表明了戰國這個時代的出現。
趙惠文王仁義、寬容、像是一位完美的君子一樣,在他的治理下趙國人才輩出,李牧、廉頗、藺相如,以及著名的將相和,這都是在趙惠文王時期出現的事情。
然而此時的趙惠文王身上卻是看不出一點的“仁義”“寬容”,他的臉上猙獰無比,隻有一片報複成功後扭曲的快感。
“吱呀——”
一道沉悶的聲音響起,麵前大殿的門緩緩的被身邊的內侍推開了。
趙惠文王緩緩走了進去。
事實上,在大門打開的一瞬間,陽光便照射進了這個屋子,屋子裡麵躺著一個人,這個人胡子邋遢、頭發也亂糟糟的,像是很久沒有梳洗了。
他的麵容慘白、整個人有些無力。
正是前一任趙王。
趙武靈王。
趙何的父親。
趙武靈王緩緩的睜開眼睛,他勉強的抬起手,擋住那刺眼的陽光,陽光落在他的麵上,讓本就消瘦的他顯得更加消瘦了。
“你來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顯得很虛弱。
趙何站在趙武靈王的身前,臉上的神色更加凶惡,他咬著牙說道:“是啊,我來看看您有沒有死!”
他的語氣並不好,但趙武靈王卻隻是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
“你應該知道,我沒有想要讓你大兄繼承王位的想法。”
趙何看著趙武靈王說道:“是的,我當然知道。”
“可卻不是你沒有這個想法,而是你沒有辦法!”
趙武靈王並不生氣:“是麼?”
“你真的覺得,以當時我的威勢,我還需要看顧誰的麵子麼?”
趙何愣了一下子,但緊接著就恢複了平常的神色,他看著趙武靈王說道:“隻要你肯認錯,下罪己詔,我立刻就讓人給你送來食物和水!”
他的眼睛中充斥著血絲,顯然也一樣很久沒有吃喝休息了。
“否則的話,你就等著餓死在這大殿中吧!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趙何的聲音冷酷,但若是仔細聽,還能夠聽到他聲音中隱藏著的那一抹希冀。
他希望自己的父親能夠認錯,希望自己的父親能夠下罪己詔。
這樣他就可以給他食物和水了。
雖然依舊不會放他出去,也不會讓他重新掌權,但至少不會繼續餓著他了
趙武靈王勉力的坐了起來,嘴唇已經長時間未能飲水而變得乾涸、甚至有了些死皮,他用沙啞的力氣說道:“我不會的。”
趙何瞪著趙武靈王的眼睛像是瘋了一樣:“我會將你餓死在這裡!我不會手軟的!”
趙武靈王緩緩的閉上眼睛,躺在那裡,一言不發了。
他似乎不想要回答,也不屑於再回答一遍。
趙何看著躺在那裡的自己的父親,看著這個寧願死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給自己道歉,下罪己詔的父親!
他猛地仰起頭,瘋狂的大笑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好!”
趙何猛地回頭,走出大殿,他冷酷的聲音落在趙武靈王的耳朵中。
“令人將這大殿給我封起來!不允許任何人進入!”
“連老鼠也不許給我放進去!”
“此後,任何人不得提起讓!”
“他既然這麼願意呆在這裡餓著,便讓他餓著吧!”
最後一個字落地的時候,趙武靈王躺在那裡已經有些聽不到趙何的聲音了,等到趙何離去了許久之後,他才幽幽的歎了口氣。
事實上,他願意給自己的兒子道歉麼?
當然願意。
可是他不能下罪己詔,若是下了罪己詔,世人會如何說趙何呢?
說他嫉妒自己的兄長,暗害自己的父親。
說他的掌權全部都是兵變,說他不孝。
天下人的口水能把趙何淹死!
趙武靈王不是為了趙何這個兒子,而是為了整個趙國!
一旦趙國國君做出了這樣的事情,天下賢才的第一選擇就不會再是趙國了!
雖然現在也不是。
但那會讓本來對人才就沒有什麼吸引力的趙國,變得更慘。
趙武靈王躺在那裡。
他寧願餓死。
也不想讓自己變法那麼多年的成果,最後毀在這樣的一件“小事”上。
然而趙惠文王自始至終都不知道這個事情。
一直到趙武靈王活生生的餓死在了這大殿中。
昭襄王三年的冬天很快來臨了。
自從秋天的時候,王太後帶著兩位公子謀逆後,國內的氛圍就變了很多。
雖然無論是嬴稷還是陳野都未曾提及如何處置王太後,但所有人都知道王太後日後再也沒有什麼機會了。
不過還是有消息靈通的人知道了王太後最後的結局。
她自請閉宮不出,在宮中日日的參拜楚國山野之間的某個“小神”,不知道在祈求什麼。
人們從宮中流傳出來的消息中隻能夠揣測,她在祈求平安。
因為有侍女聽到了王太後口中曾經說出過這兩個字。
並且有人借著這個機會上奏,說王太後已然知錯,是不是可以不再困居宮中了。
至少應該給她王太後的體麵。
嬴稷沒有說什麼,但第二天提出這個奏疏的人直接被嬴稷將奏疏扔在了腦袋上。
竹簡直接將那人的腦袋砸破了。
後來從宮中流傳出來消息,嬴稷前往王太後的宮中,準備說這個事情,但卻被王太後請了個閉門羹。
王太後說自己潛心修行,不願與人接觸,沾染凡塵。
同時也下了一道詔書,說自己是自願在宮中修行的,希望朝中不要有什麼人汙蔑王上。
這一道詔書出現的時候,人們都不敢相信,但卻沒有理由不相信。
昭襄王三年的冬天很難熬。
十一月的時候,安國君陳野告假半荀。
等到安國君再次上朝的時候,人們的眼睛中都帶著了驚訝和不可思議的神色。
他們發現安國君變了。
原來的安國君雖然老則老矣,但是卻是很有精神的,一雙眼睛看誰一眼誰都要害怕的後退,而如今那一雙明亮的眼睛變得渾濁無比。
原來的安國君不算胖,但多多少少是有些許肉的,如今的安國君幾乎瘦成了一副骨架。
原來的安國君如同一盞充滿了燈油,正在燃燒著照亮秦國這一片黑暗的油燈。
而如今.
油燈中的燈油仿佛已經燃儘了.
昭襄王十二月,上朝了僅僅三日的安國君再次告假。
這一次告假之後,安國君再也沒有能夠上朝。
太醫令不斷的前往安國君的府邸,不僅僅是太醫令,就連民間那位有著“扁鵲”之稱的醫者,也說因為安國君的品性,所以願意前來為安國君醫治。
此“扁鵲”非彼“扁鵲”。
他是一個“稱號”,傳承自那位真正的神醫“扁鵲”。
然而他看過之後,也同樣搖頭歎氣,並且直言安國君還有兩個多月的光景。
這個消息傳出,天下有人痛哭、有人歡喜。
王太後宮中
羋八子的狀態同樣不是很好,她聽著身邊侍女說安國君的身體狀況,不知為何明明已經到了油儘燈枯的時候,卻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像是在撐著自己。
她幽幽歎了口氣:“這是在熬著等我死啊。”
“算了。”
“畢竟已經又苟且了幾個月了。”
“我也該去見先王了。”
說罷,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毒酒,一飲而儘。
她的心早就死了,不過也是一盞沒有了燈芯的油燈罷了。
安國君府
陳野眼睛睜得大大的,他躺在那裡,呼吸急促,但卻不肯死去。
此時,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
“父親,宮中傳來消息。”
“王太後,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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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襄王三年冬,安國君、王太後相繼崩殂,秦國大哀。——《新秦書·昭襄王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