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辟突如其來的斥問,讓劉徹整個人都懵在了原地,他此時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了。
這個時候的劉徹正處於一個十分興奮、得意、覺著天上地下自己獨尊的狀態,在這樣的狀態下,一記重錘足以讓天子明白過來所有的事情,從而再次變得謙卑。
至少是在自己真的掌握了天下權利之前變得謙卑一些。
這對於天下人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而劉徹的反應也十分迅速,他當即臉上帶著愧疚之色,看向了陳辟:“先生說的對,是我想差了。”
他的臉上愧疚之色像是要將一切都給鋪滿,整個人看起來是真心的覺著自己錯了。
而陳辟卻並不這樣認為,他知道此時的劉徹並沒有想明白自己所說的話,隻是裝出來一副自己懂了的樣子,想要將自己敷衍過去,將自己的怒火給徹底熄滅,僅此而已。
不過陳辟的目的確實已經達到了。
他知道,劉徹回去之後一定會好好的想今日的事情,想他今日所說的話。
劉徹是天生的皇帝,天生的雄主,他一定能夠將這件事情給想清楚,也一定能夠做到“成為一個真正的皇帝”,哪怕那個時候的他隻是在心裡將怨恨藏得更深了一些。
陳氏並不介意有皇帝怨恨自己,畢竟這對於陳氏來說是常態。
皇帝怨恨陳氏,好過天下人怨恨陳氏。
陳氏隻需要看到天下人的笑臉就可以了,至於皇帝的笑臉?有沒有又有什麼關係呢?
與皇帝鬥,這難道不是權臣、不是高門世家的看家本領麼?
陳氏即便再怎麼不像是世家、再怎麼看起來不像是權臣,陳氏的人、陳氏的本質,都始終是有著這樣一重底色的,這是無法掩蓋的事實。
待到陳辟離開了之後,良久劉徹的神色才是緩緩的產生變化。
那站在遠處的中樞府令甚至一句話都不敢說,他能夠從劉徹的身上感覺到這位陛下的憤怒。
是的,憤怒。
劉徹閉著眼睛,他的腦子已經從激動和興奮中再次的回過神來,他開始思索起來自己之前做的所有事情。
在將所有的事情都過濾了一遍後,劉徹才是長長的歎了口氣。
他做錯了!
真的做錯了。
無論是針對陳氏、還是針對周亞夫,都做錯了。
錯的不是針對他們,而是他針對他們的辦法。
皇帝可以堂堂正正的針對他們,也可以暗地裡針對他們,但唯獨不能夠“任人唯親”,為了針對陳氏和世家,將一個自己信任的、但卻沒有什麼本事的人放在高位。
因為皇室和世家有一點根本的不同。
民。
世家不會被黔首所推倒,但是王朝會,所有尊嚴建立在王朝之上的皇室也同樣會。
天子將黔首當成是威脅不想讓他們過上好日子,這樣的後果是什麼?
是陳勝吳廣的出現,如同當初的秦四世皇帝一樣。
可世家呢?
世家對黔首好,是沒有什麼太大作用的,他們對黔首差,也沒有什麼太大的禍患之處。
王朝倒了,世家會倒嗎?
大多數時候不會。
秦朝倒了,但是秦朝時候就存在的世家門倒下了麼?
沒有。
他們依舊存在。
以陳氏為首,如今不依舊佇立在這朝堂之上,成為了新朝的權貴麼?
這便是世家啊。
劉徹睜開眼睛,將心中的一口濁氣吐出,他看著遠處的方向,那裡藍天白雲依舊,可在劉徹的眼睛中,這一刻的藍天白雲卻已經與上一刻的藍天白雲不同了。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他站了起來,遠處的中樞府令這才有膽子湊上前來,攙扶著劉徹,緩緩的朝著禦花園的方向走去。
劉徹隻是瞥了一眼這人,心裡則是暗自的想著。
自己之前設置中樞府令還是太著急了,將當初父親設置的中樞府令給拉了下去。
以為這樣就可以換成是自己的人。
現在看來,這一步確實大錯特錯的。
父皇的人難道就不是自己的人了麼?中樞府令出自內宮,與前朝沒有什麼聯係,他們能夠依靠的就隻有自己,自己好他們才能更好。
自己一句話便能夠剝奪他們的位置。
所以這個位置不應該是放所謂的“自己人”,而應該是放“聰明人”,放一個聰明的、能夠製衡前朝的人——至少也要是一條瘋狗,敢和前朝那些人在“關鍵事情”上撕咬爭奪的人。
而不是一個看到自己生氣,甚至自己還沒有發怒的時候,就隻想遠遠躲著,免得殃及池魚的人。
此時攙扶著劉徹的中樞府令在心裡還在竊喜,自己方才沒有上前去。
他不會知道,自己即將迎來最後的歸宿——宮中的一座枯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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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國王府
陳秋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陳辟,臉上帶著些許的懷念與眷戀之色,他拍了拍陳辟的肩膀,輕聲道:“瘦了。”
“二弟,你受苦了。”
在長長的歎息聲中,院子裡麵充斥著悲情的氣氛,葉子不斷的落下。
而此時,陳辟則是嘿嘿一笑,打破了這煽情的氛圍。
“大哥,你哪兒看出來我瘦了?”
他的眼睛中綻放著光芒,那是之前在長安城中呆著的時候,從未曾有過的光芒。
“我明明是胖了不少才對。”
陳辟的臉上滄桑無比,甚至頭上都出現了些許白發,整個人也從離開長安城時候的翩翩公子變成了粗糙的“漢子”,但陳辟卻並不後悔,反而十分激動。
他先是將自己方才於宮中所說的話全部告訴了陳秋。
陳秋聽了之後也沒有說什麼,這些不過都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