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負雪被匕首挑著下巴,被迫高高抬起腦袋,脖頸繃得發酸,眼睛也睜得乾澀,可依舊毫不示弱地同他對視。
“你將我強留在你身邊,不過就是為了利用我替你找回記憶。”玄負雪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心思,“你憑直覺說你不想殺我——那我是不是還該誇一誇尊上不愧是犬獸出身,連本能第六感都遠勝常人?”
凜遲輕輕嗤笑了一聲。
“你這樣伶牙俐齒,不如等會見了你的好師兄,再來發揮罷!”
玄負雪臉色驟然變了:“你什麼意思?”
某個長久以來潛藏在她心裡的陰暗想法漸漸浮出水麵:凜遲明知她心向仙門,如今兩軍戰火再起的緣由之一便是以見孤峰蒼家為首想要奪回她的身體。她剛剛蘇醒過來不過四五日,魔王宮內若是封鎖消息,對麵定然並不知曉。
若是此時凜遲將她臨陣拉出,作為動搖軍心的人質......
一時之間,從前在史書中看過的殘酷案例在腦海中閃現,被迫跳了城樓的,被拉來砍頭祭旗的,不甘成為親人羈絆自刎於陣前的......玄負雪越想心越寒。
凜遲見她長久不答話,以為終於嚇住了人,嘲諷地一勾唇角,正打算放開她,卻不料眼前少女猛然暴起,斷罪劍嗡鳴,不肯被她攥在手中,頃刻淩厲的劍芒幾乎割破她的手掌,鮮血如注。
凜遲皺眉嗬斥:“放手!你瘋了不成?”
斷罪劍認主,根本不能被用來刺傷它的主人。
可握劍的少女鐵了心要將長劍捅進他的心臟——她決不能容許自己成為師門的累贅。
從前在見孤峰上他們悉心照料無法自如行走的三師姐,玄負雪眼前似乎浮過一張張笑意盈盈的熟悉麵孔,師父,大師兄,二師兄,長老們,還有師弟師妹......如今他們大約都深陷戰場,拚死殺敵,同死亡陰影相隨相伴,若是因為她的緣故攪亂了戰局,她餘生如何能安心?!
掌心中仿佛有千萬利刃割穿,靠著這幾日恢複的神識,玄負雪勉強撐住了強用斷罪劍的第一波反噬,她忍著從喉嚨深處泛上來的鐵鏽味,死死咬著後槽牙,攥緊劍柄,一寸一寸地往凜遲心口貼近。
而凜遲的臉色已經是難看至極。
斷罪是他的本命劍,若他有心操控,本來輕而易舉就可以奪回控製權,再將眼前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一劍穿心。
可是他胸膛深深起伏了好幾下,手掌抬起又落,竟然始終沒能下狠心推開那柄直逼自己心口的利劍。
他仿佛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觀著要殺死他的少女,不肯讓她得逞,卻也沒有出手反擊。
僵持之間,仿佛過了千萬年,玄負雪始終不肯放棄,嘴角卻已經滲出了殷紅血絲。
凜遲雙眼仿佛被刺痛了一般,驟然發力,猛一拂袖,斷罪劍一聲悲鳴,被毫無憐惜地甩在地上,半個劍身都埋進了地裡。
玄負雪頭暈腦花,隻聽見他臨走前冷笑了一聲,隨即動蕩視線中就隻剩下一片因為走得太急而碰撞的金甲。
營帳外似乎有些驚慌喧囂,玄負雪隱約聽見魔將大山粗噶的嗓音:“尊上?!何人膽敢傷你?!”
“快來人!你們一個個都眼睛都瞎了不成,沒看見尊上吐血了麼?!”
“去請魔醫來!”
“那該死的仙門奸細,竟敢擊傷尊上,老子絕不放過她——”
帳外吵吵嚷嚷,似乎是有魔將終於按捺不住想要闖進來,斬殺她這個蠱惑軍心的禍患,但玄負雪趴在墊子上,等了好一會,也沒見人進來。
估計被凜遲攔下了。
玄負雪從鼻子裡嘲諷地哼了一聲,又趴著喘了好一會氣,那股耗力過多、頭暈眼花的惡心感才漸漸褪去。
她翻了個身,查看掌心裡被斷罪劍氣割破的斑斑傷口已經有了愈合的趨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粉嫩血肉,還有些微細如紅線的靈光穿梭其中,仿佛在孜孜不倦地縫補她的傷口。
玄負雪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想起先前凜遲同她說過,他與她血脈相連,是他用自身外化靈脈填補了她心口貫穿的劍傷。從前耳聽為虛,如今眼見為實,觀感卻是很不一樣了。
她傷了凜遲,自己也因此反噬負傷,可最後到頭來還是要靠凜遲這個受害者分出心脈為她療傷。玄負雪心緒複雜,一時心頭百感交集,竟不知說什麼好。
想來凜遲一份靈府要剖成兩個用,所承擔的壓力也不小,所以才會在她麵前剛耍完威風,然而一出中軍大帳就吐了血。
不多時,帳外擂鼓如雷,是開戰的訊號。
門簾上下了禁製出不去,玄負雪像隻籠中困獸,想逃卻不得法,就這樣生生挨到了後半夜,忽地天搖地動,塵屑紛紛。
帳外馬蹄嘶鳴,有人在高聲叫喚,語調卻帶著一股有氣無力:“凜遲魔頭何在?出來受死。”
聲音極為熟悉——是大師兄蒼知白!
玄負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應過來時眼睛一熱,飛身下床,激動得雙腿發軟險些跌倒,奔到帳門時,發現原先堵在門口的禁製已經裂開了一條大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