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白鷺洲春讀時,玄負雪也喝醉過一次。
還是烏行止不知從哪聽來的消息,道是當地漁民會取月圓時湧上岸的潮汐,再蒸發去除鹽分,用蒸製而成的海水釀出來的酒微苦回甘,彆有一番滋味。
其實玄負雪壓根不會喝酒,在見孤峰時師父和二師兄管得嚴,她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她喝得酩酊大醉。
可世間萬事本就是越打壓越旺盛,在師門時滴酒不沾,等到了無人約束之地,玄負雪就放肆起來了。
她同烏行止喝得兩眼發蒙,腿肚子都打顫,月上中天時才搖搖擺擺地結伴回弟子居。
白鷺洲家規清嚴,雖未禁酒,可門內弟子大多隻是小酌怡情,少有像他倆這樣公然大醉還不知收斂的。
從山門到弟子居的一路,經過的白衣弟子紛紛側目,玄負雪全當沒看見,直到眼前出現一張冷冰冰的俊臉。
是凜遲。
那時他已經因為寫信不回事件,同玄負雪冷戰了小半月,彼此見了麵都當對方是空氣,不知道怎麼會今晚特地出現在她門前。
上次烏行止同凜遲打了一架,雖然沒真打出動靜,可不妨礙烏行止已經將這人列入了內心“絕對不可招惹”排行榜第三名。
順帶一提,第一名是他親娘烏大嶺主,第二名則是他的好表妹烏明珠。
是以一見凜遲那張臭得不能再臭得臉,烏行止滿腦子的酒氣都嚇醒了一半。
在留下來挨打和及時跑路保命之間猶豫不到半刻,他就鬆開了玄負雪的肩膀:“對不住,負雪妹妹,我突然得了不能跟你一塊回去的惡疾,這就告辭。”
玄負雪早就看穿這人有點怕凜遲,懶得攔他,隻嗤笑一聲,準備繼續往前走。
她才不要主動搭理凜遲。沒收到信又不全然是她的過錯!明明就是他寫字太難看又詭異,才會讓刑堂把信件誤認為恐嚇信!
於是她很有骨氣地挺直了腰背,連一絲眼風都沒有漏給凜遲,大步往裡走。
然而經過凜遲身邊時,突然斜裡探出一隻腳,絆了她一跤。
凜遲適時接住她,眸色依舊冷冰冰的,聲音也冷冽:“不許喝酒。”
玄負雪:......你哪位啊!
輪得到你來管我!
她沒好氣地推他:“鬆開!”
對方卻仿佛突然變成了一個聽不懂人話的聾子,不僅沒有鬆開緊緊攥住她胳膊的手指,反而朝她彎下腰,專屬於異性的陌生感與壓迫感撲麵而來。
距離上一次她與凜遲靠得這樣近已經一年有餘,太久沒有接近這人,她竟忘了自己與他的力量對比這樣懸殊。
而且,他似乎還長高了許多,即使彎曲脊背,也仍然是以睥睨的眼神盯著她。
有種小動物突然被大型猛獸盯上的詭異不安感。
醉酒使大腦反應遲鈍,心跳也越來越快,玄負雪不自覺吞了一口唾沫,下一刻便發覺少年的視線緩緩從她的唇角移到了脖頸間。
凜遲垂下頭,整個腦袋幾乎埋進了她的頸窩間,高挺的鼻梁碾過她的皮膚,呼吸間噴薄熱氣,說話時甕動的雙唇卻是冰冷。
“在北境裡,喝醉的獸,都會倒在雪地裡。”他冷冷道,又被酒氣熏得厭惡皺眉,磨了一下尖銳的虎牙,覺得有點牙癢,“它們失去逃跑的機會,最後,被吃掉。”
少女今日穿的是見孤峰的門派製服,層層疊疊、深淺不一的青色,襯得她宛如一朵被綠葉包裹的潔白玉蘭。
而他想要剝掉這一層層重遝的綠意,在其中最嬌嫩、最皎潔的部分,重重咬上一口。
“那和我有什麼乾係?”玄負雪還在說醉話,氣呼呼但軟綿綿地推他額頭,“這裡又沒有魔獸要吃人!”
她那點力氣壓根推不動人,凜遲卻還是順著她緩緩抬起了臉,月光下兩隻眼睛黑得發亮,是要進食前的隱隱興奮與期待。
他已經瞄準了少女纖細的脖頸。
就在他張開嘴的同時,有人在背後喚了一聲:“負雪。”
“二師兄!”玄負雪眨了一下眼睛,幸好醉得還不是太糊塗,認出了來人。
“二師兄你回來啦?”她一把推開了凜遲,興高采烈地奔過去,“今晚除魔還順利麼?”
走廊儘頭站著的青年一身竹青長衫,立於明晃晃的月光中,周身浸潤出一種寒冰的清冷。
蒼未名的黑靴麵上還沾染著夜露,一副風塵仆仆模樣,顯然又是出了遠門才回來。
這次由他帶領見孤峰弟子來春讀,除了照料門內弟子諸多雜事之外,他還主動請纓,向凜家長老詢問了門下領地內妖魔出沒的情況,時不時夜出幫忙除魔。
月光清清冷冷地撒了他一身,蒼未名麵色亦如冷月一般凜然,然而還是在玄負雪湊過來時抬手輕輕撫了一下她的後腦勺:“私下飲酒,觸犯門規,回見孤峰後需禁閉三日。”
接著他無視了玄負雪一聲大過一聲的哀嚎求饒,抬眼朝走廊的另一頭望了一眼。
凜遲半個身子都已經陷在了廊下的暗影裡,唯獨一雙黑沉沉的眸子亮如幽幽鬼火。
蒼未名扶著假哭耍賴的玄負雪向前走,走到凜遲麵前時,後者一動不動,擋在道中央。
他這才第一次正眼看待麵前的少年。
而凜遲掀起上唇,朝他咧出一個白齒森森的哂笑。
“凜公子,好久不見。”蒼未名平靜地朝他致意。
凜遲渾身的舊傷疤著了火似的發起燙來,昏暗血腥的囚籠,雪地上野犬們的屍首,鋪滿一地的溫熱鮮血.......樁樁件件從眼前一閃而過。
他從喉嚨裡低低地滾出咆哮。
斷罪劍鋒悄然劃出,無形劍氣層層激蕩,鋒利劍風堪堪擦過蒼未名的袍角,他卻分毫未動,甚至握著玄負雪肩膀的手指也不曾挪開一分。
“你乾嘛擋我的路!”少女脆生生的聲音劃破寂靜,她睜圓了眼睛,醉後膽子比平時更大,掙脫了自家二師兄,張牙舞爪地撲過去要撓凜遲的臉,“我就喝點酒,你就詛咒我被魔獸抓走吃!”
凜遲渾身緊繃一瞬,旋即鬆懈,斷罪劍重新落回劍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