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先以為鄭含章會憤怒。
不管怎麼說她都隻有十三歲,是個還沒怎麼經曆過事情的孩子,怎麼可能喜怒不形於色呢?
但是現在,他看著若無其事的鄭含章,還有被侍女端到他麵前來,請他吃的這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麵,韋淮竟然覺得這才是正常的。
他隨即為自己產生了這樣的認知而恐慌。
因為他意識到,自己將鄭含章當成了個熟練的、老謀深算的對手。
一個和她的年齡、和她的閱曆完全不匹配的角色,一個鄭含章本不應該成為的角色。
鄭含章點點頭:“我知曉了,無妨的,彆駕,此事不著急,等日後有閒暇的書吏時再開始也來得及——一個月後?您覺得那時候會有空下來的書吏嗎?”
韋淮眼前浮現出方才那群在他會客廳中齊聚一堂的洛州豪強們那強硬且囂張的態度。
是,洛州被燒過一次,世家不怎麼在這兒花心思了。
但是沒了世家,自然會有一批人覺得自己可以頂替原本世家所占的位置。
這些新興的豪強同世家在底蘊上差得遠,但在氣焰和作派上儼然完全一致。
他們客客氣氣地叫他“韋兄”,對他說這位小殿下分明不懂文教也不懂政事,哪有隨便讓那些泥腿子窮鬼寒酸玩意碰到書的道理?法不可輕傳,佛家如此,道家如此,儒家也如此。
況且,這天下雖然鄭家的天下,但哪怕是雍朝太祖都知道得了天下之後要與世家豪強們共治呢,若無他們這些地方勢力為枝蔓,政令連推及各州都難呢!
他們,包括韋淮這個自己也是靠著家裡當上了彆駕的豪強子弟,對先前他們幾乎壟斷著整個洛州官場的情況相當滿意,不希望有任何的改變。
當然,改變是一定會有的,這道理和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一樣的,所以他們能做出一些讓步,比如說讓那位殿下在自家府中,還有官署後頭的那塊田裡研究研究種地。
然而,這讓步絕對不能大到每個想要讀書的人都能夠輕易獲得書籍的程度!
知識壟斷,是世家不被動搖的根本原因。
皇帝一個人治理不了天下,他需要很多中層的官員來執行命令,而這些中層的官員不像是軍隊中的中層將校那樣可以速成,中層官員是需要讀書並且有一定腦子和眼界的。
這些官員幾乎隻能從世家豪強中找到。
這也就是為什麼這些洛州的豪強們敢給鄭含章施壓的緣故。
和他們翻臉,鳳凰城,乃至整個洛州的官署就彆想運轉起來了。
當時的韋淮,在豪強環繞的環境中也有些飄飄然:他這個洛州彆駕說是洛州二把手,上頭永遠有人壓著,實際上流水的刺史鐵打的彆駕,他早就覺得自己是洛州這兒真正說了算的人了。
他笑著對那些或多或少都和自己沾親帶故的豪強家主們說:“除非殿下會分身術,能變出一千個自己同時乾活,否則她就隻能對咱們低頭。”
現在他沒那麼自信了。
雖然鄭含章的態度非常客氣,雖然到目前為止,她都還在讓步。
他們的態度……是不是太過了一點?
韋淮心想著。
或許可以稍稍放鬆一些,將一些不重要的書抄一抄,像是農書、地理誌……這些在鄭含章眼中也算是很重要的書籍。
韋淮不覺得這類書籍有多麼重要。
畢竟,光讀這些書可當不了官。
韋淮含糊其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