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聊什麼?
聊他這次秋獵的戰果?
聊他好端端一個榮王府的平君世子,怎麼隻是去了次橫崎山,等再下來就突然分化成了個鳳君?
——還是要聊聊,他平白無故的,為什麼會和攝政王姬無咎攪和到一起?
言辭想著言成榮那張不苟言笑的臉,隻覺得太陽穴的位置針紮一般的疼。
最可怕的是,這些問題明明避無可避,但是他卻一個都答不上來。
心底的焦躁不停翻湧,讓言辭有些食不下咽。
手中握著的羹勺無意識地在碗裡翻攪著,直到羹湯都凝結在一塊,變成了一團色澤混濁的漿糊,他才微微回過神,尷尬地將手中的勺子放了下來。
姬無咎也擱了筷子:“怎麼不吃了?”
言辭垂頭喪氣地朝姬無咎那頭望了一眼。
他懷疑姬無咎是故意的。
有什麼話不能等他吃完了再說麼?
突然得知了這樣的噩耗,還叫他怎麼能吃得下去。
言辭搖了搖頭,稍稍遲疑,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除了我爹……我和殿下在一起這件事,還有其他人知道麼?”
姬無咎倒了杯茶遞了過去,淡淡道:“怎麼,世子不想叫人知道?”
當然不想。
不然當時這個狗男人給他選項的時候,他為什麼不直接選第一項,直接站在原地等禁衛軍上來搜救算了?
言辭接過茶,誠惶誠恐:“臣怕影響殿下聲譽。”
姬無咎似笑非笑:“那恐怕是晚了。”
言辭抬了抬眼:“?”
姬無咎:“秋獵結束,夜裡便由皇上親自主持舉行慶賀魁首誕生的封賞宴,沿照舊時慣例,所有狩獵者協同家眷皆需出席。”
微微停頓,注視了他幾秒,唇角浮現出個意味深長的笑:“世子以為,這個時候,榮王是怎麼找到本王這裡來的。”
言辭聞言,嘴唇顫了好半晌:“難道說……這事兒連皇上也知道了?”
姬無咎也給自己倒了杯茶,不置可否。
完了完了。
事情鬨大了。
從平君變成鳳君,萬一乾德帝一不高興,治他個欺君之罪可怎麼辦?
言辭看著姬無咎的反應,臉都綠了:他這好不容易才和林落建立了一點友好外交關係,還沒等再深入鞏固一下,順帶見見太子,他怎麼就要涼了。
輕輕抿了口茶,姬無咎視線在對方眉眼間掠過。
眼見著言辭臉色變來變去,就差將“嗚呼哀哉”四個字刻在腦門上麵,唇角微勾,終於又開了口:“狩獵場上,西橈宵小趁亂偷襲。世子為保護本王,不幸受傷昏迷。本王為了救治世子,是以連夜將其帶回圍場附近的彆院養傷。”
他緩聲道:“——世子忠心耿耿、血性剛烈,皇上自然是知道的。”
言辭眨了下眼,費勁地理解好半會兒,眉目糾結地看著對麵:“所以……王爺說皇上他們知道的……是指這件事?”
姬無咎反問:“不然世子以為是什麼?世子的真實身份?”
言辭看著他眉眼間的淡定從容,一股鬱氣哽在胸口,竟是半天都紓解不開。
這狗男人!
他以前怎麼會覺得他心思沉穩,冷若冰霜?
以後他再聽信他半個字,他就將名字倒著寫!
姬無咎瞥過言辭滿臉的敢怒不敢言,心情竟是奇怪的舒暢。
用指節輕輕扣了扣桌麵,微抬下顎示意:“所以現在世子還吃麼?”
言辭獨自生著悶氣。
聽著他的聲音,正想要拒絕,但低頭看著鋪了滿桌的糕點,好半晌,憤憤地又重新拿起了筷子:“吃!”
等到吃飽喝足,已經快到子時。
因著先前情熱和姬無咎做的那場睡前運動太過叫人銘刻於心,雖然現下熱潮已經褪去,但是在清醒的狀態下再和他獨處一室,言辭渾身都充斥了一種不可明說的煎熬感。
餘光瞥過正倚坐在床榻邊沿,似乎是等著他過去的姬無咎,言辭雖然早就飽了,卻糾結著不敢停筷。
又磨蹭了好半天,將嘴裡最後一口食物勉強咽下去,見著實在拖不過,終於還是挪了過去。
姬無咎掀了掀眼皮:“吃飽了?”
言辭點點頭,站在距離姬無咎兩步的地方,看著他謹慎地措辭:“時候已經不早了,王爺還不準備休息嗎?”
“準備了。”姬無咎伸手輕拍了下身側的空位:“過來。”
言辭的身子定在原地,強裝鎮定道:“剛剛用完飯,身上都是煙火氣,臣在這裡站著就好。”
姬無咎對著言辭微微笑了笑,聲音異常溫和:“所以世子的意思,是想要在這個時候和本王一起共浴?”
言辭:“……”
彆問,問就是我沒有,我不是,彆瞎說。
仰麵和姬無咎對視幾秒,直到確定對方真的不是在說笑,太陽穴微微跳了下,終於還是向邪惡勢力做出了妥協。
繞過坐在床沿邊上的姬無咎,慢吞吞地爬到他示意的地方,正準備說什麼,卻感覺一片黑影壓了下來,緊接著他便被擁進了身邊那人的懷裡。
言辭渾身的肌肉都反射性地緊繃了起來。
“殿下?”
姬無咎卻沒看他,隻是用另一隻手按住言辭的後腦勺,將他輕輕扣在胸前,淡淡道:“不是說要睡了?”
言辭悄悄抬頭看了姬無咎一眼。
見他說話間已經微微合了雙眼,昏黃的燭光透過薄薄的紗帳映照下來,將他的輪廓都變得柔和了幾分。
所以……是他想的太多了?
姬無咎所謂“準備的休息”,真的就是這樣蓋著棉被純睡覺?
言辭臉皮微微紅了紅,為一直盤旋在自己腦子裡的齷/齪想法而暗自覺得羞愧。
想來倒也是,雖然他們之間也算友好互助了好幾次,但是幾乎每一次的起因,都是在於他。
況且就算是信息素失控的時候,姬無咎也還是守住了他們兩人之間最後一道防線,隻是選擇用他的信香和彆的方式替他紓解……
都說姬無咎此人醉心江山,不慕美色。這麼想來,應該被防範的人反倒是他自己才對。
言辭微微舒了一口氣,也安心地閉上了眼。
原先的時候,因為姬無咎過於奇怪的態度,他還一度懷疑姬無咎是不是有點喜歡上了他,但現在仔細想想……大概也隻是因為他榮王世子的身份,再加上他作為整個豐鄞王朝唯一一個成年後再次分化的鳳君,所以一時覺得有趣想要就近觀察一下罷了。
還好之前沒有問出口。
言辭靠在姬無咎的胸口,默數著他規律的心跳聲,睡意漸漸翻湧了上來:人生三大錯覺之首果然是信不得。
然而就在半夢半醒之間,言辭卻像是忽而想起什麼,半抬起眼皮,悶聲開口問道:“昨天夜裡,殿下說等秋獵結束,有話要和我說……是什麼?”
但話問出來,那邊卻半天沒有動靜。
身子一動不動,看起來似乎是已經睡熟了。
言辭等了一會兒,見沒等到回應,輕輕打了個嗬欠,困倦之中倒也不打算再細問。
重新閉了眼,將身子微微縮成一團,很快便睡著了。
然而就在言辭呼吸逐漸綿長之後,原本躺在他身側的姬無咎卻微微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