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寒冷刺骨的海洋之中當然不會出現火光,這個世界上任何一處海洋都不會。雖然有著海底火山的說法,但是我可還沒有沉到那麼深。
那火光就像是幻影一樣虛幻不定。我分辨不清楚自己是真的看到了火光,還是僅僅在腦海裡浮現出了這種幻覺,很可能是後者。而在這個幻境裡,這“幻覺”卻是比什麼都要真實。我可以確信,那就是自己在現實世界點燃銀月所產生的火焰。
這也意味著我的破局思路是正確的。
我的思路其實有著些許不穩定的成分,萬一銀月的幻境是個“脫手技能”,就意味著我的精神不可能持續性地點燃銀月。能夠支持這個思路的依據隻有一點,那就是我相信自己的精神有著自動焚燒幻術力量的效果。
既然連銀月自身都無法免於被我的精神點燃,她脫手扔出來的幻術力量更是無法免俗。不冒著持續性被我點燃的風險,她就不可能把我長時間困在幻境裡麵。
我努力地向火光伸出手。與自己看到火光的情況相同,我也分辨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伸出了手,隻能在腦海裡這麼想象,同時想象自己整個人都在朝著火光飛去。這個努力不是白費的,我確實看到火光在視野裡麵越來越巨大,最後火光占據了我全部的視野。
被浸泡在冰寒海水中的感覺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溫暖而又乾燥的感覺。在光芒之中,我的身體似乎在上升。逐漸地,我產生了熟悉的感覺。我的意識在朝著形而上的層麵移動。
我依稀地“看”到了,或者說是“想象”到了自己先前經曆的情景——在屍山血海的街道裡,祝拾持著鑄閻摩劍一言不發地凝視著我的殘軀;在寒風凜冽的北極冰川之上,麻早呆然地站立在斷裂的冰架邊緣,俯瞰我墜落的方向;在經曆核爆炸摧殘的森林之中,銀月對著周圍的火海伸出手掌,而她身上則正在熊熊燃燒……
最後一幕顯然是現實世界的場景,而從我如今的視角看來,現實世界竟與幻境沒什麼差彆,就像是幻境其實也是一種現實,或者所謂的現實也是一種幻覺一樣。
除去上述那些,還有很多處我尚未經曆的、模模糊糊的、像是要把我吸過去一樣的幻境。有的看上去眼熟,有的則很陌生。尤其是其中一處幻境,自己似乎在和一個拿著可怕斧頭的陌生陰沉青年對峙。感覺被吸引到那裡並被殺掉的話事態就會真正變得無可挽回。我甚至懷疑之前兩處幻境都隻是前菜,那裡才是銀月真正的殺機所在。無論如何都要避免陷入到那裡去。
我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了,銀月“將幻覺變成現實”這一力量的實質。
一顆紅色的蘋果,在人類看來是紅色的,在無法分辨紅色的貓狗看來可能是黑色或者灰色的,而在沒有任何具有視覺的觀測者在場的情況下,蘋果既不是紅色的、也不是黑色或灰色的。這個蘋果甚至不具有任何的顏色,僅僅是在反射某個頻率區間的電磁波而已。
所謂的“顏色”是隻在觀測者的意識之中存在的概念,就連光本身亦是不去觀測便無法實證,據說甚至會根據觀測方式的變化而呈現出不同的性質。對本質的世界來說,或許一切可以被認知到的現象都僅僅是幻覺。佛教將物質世界稱之為“色界”,而對於一切能夠看到和接觸到,因緣和合而生的事物,都稱之為“色”,或者“有為法”;對於森羅萬象的本質、法則、大道,則稱之為“無為法”。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麻早曾經念過的咒語從記憶裡浮現,那是某部佛教經典之中的經文,我順勢在心中念出了後半段:“——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隨著這段經文在意識之中形成,其餘幻境都逐漸淡去,隻餘下“現實世界”。
那些幻境,是否都僅僅是幻覺而已?我並未過多計較這一點,因為我原本所處的現實世界,才是我應該要回歸的、“應作如是觀”的對象。如果是真正的佛教徒,或許會說就連“現實世界”都是應該舍棄的色相,要關注的是“無為法”的層麵,但是我也不是很在乎那種事情。
說到底,到底是無形的本質在決定有形的物質,還是截然相反,那種哲學思考在我心裡也不是最重要的。那種問題就交給所謂的唯心主義者和唯物主義者去爭論吧。我隻需要從中找到對於自己的冒險,以及對於這場戰鬥來說有用的部分就可以了。
我現在也算是終於品味出來了,就絕對力量來說,銀月與辰龍和神槍相比較,強歸強,卻未必強到可以說是差距懸殊的地步。當然,這可能也與她現在狀態不好有關係,但是她之所以會在與我之間的戰鬥中表現出如此致命詭異的威脅力,還是因為她對於怪異之力的理解不一樣。
辰龍的“傳送門裝甲”儘管有著極其犯規的機製,卻還是符合人類思考的技能,因此可以用人類的思考方式找出漏洞並破解;而神槍的“必中必殺”雖說也是犯規的技能,不過在實踐方麵依舊脫離不出人類的思考方式。就正常的眼光來看確實都很強大,可就怪異之力的命題來說,卻是缺少了某種至關緊要的異質性。
而銀月作為妖怪、魔物、怪異之物,她從運用異能的根本邏輯上就表現出了與那兩個“人類大成位階”不同次元的性質。
雖然祝老先生過去把她的力量說成是“將幻覺變成現實”,但恐怕在她本人的理解裡麵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她很可能從來都沒有什麼“將幻覺變成現實”的力量。從一開始她能夠做到的就隻有“操縱幻覺”。隻是在她自己的世界觀裡,或許“現實”本身就是一場幻覺,所以她才可以使用幻覺的力量肆意妄為地修改一切。
並且,就像是通過不同的角度觀看棱鏡會看到不同顏色的光,通過不同的實驗方式可以觀測到光的不同屬性一樣,她的“幻境”很可能也隻是扭曲了我觀測世界的“角度”而已。
而通過她身上燃燒的火焰,以及這個形而上層麵的感知,我似乎也接觸到了她的靈魂。
靈魂這種東西原本就是形而上的概念,實際上應該沒有體積大小之分,隻是或許我的意識裡有著“強大者的靈魂應該更加巨大”的認知,力量強大的靈魂在我的感知裡就是巨大的。大成位階的靈魂會被轉化出來更多的“爐渣”,很可能也和這種認知有關係。
銀月的靈魂在我的感知裡麵當然也很巨大,可不知為何,我感覺這個靈魂有種說不上來的異常……好像並不是因為她並非人類,或者她的狀態不對勁等等……我暫時整理不出來符合自己直覺的結論。
同時,雖然我觸摸到了銀月的靈魂,但是沒有觸摸到長安的靈魂。是因為長安的靈魂被她吞噬了嗎,還是因為我的火焰下意識避開了長安,所以反而沒有觸摸到?或者是她與長安的靈魂混合到了我無法分辨清楚的地步?我隻能把自己不安的猜忌暫且壓下,一切都要等到戰鬥結束之後再說。
在選擇“應作如是觀”的情景之後,我的意識像是被僅存的現實世界情景吸引一樣進入其中。回過神來,我已經回到了那片遍布火海的森林,火元素身軀也隨著我的回歸自動編織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