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區的拍攝地沒什麼路燈。
在一片昏暗夜色中,趙慕予看見有人正朝她走來,身影高大而挺拔。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他的輪廓也越來越清晰。
最後,那顆鼻尖痣映入眼簾。
趙慕予一怔,微微仰起頭。
雖然她和江舟池每天晚上都有打電話,但畢竟有那麼久沒有見過麵了,一時間有種還沒做好見他的準備。
正當她猶豫著是應該和他揮一揮手說一聲“嗨好久不見”,還是應該假裝正經地問一句“怎麼是你出來接我”,便猝不及防地落進了一個陌生的懷抱。
然而縈繞在鼻尖的氣息十分熟悉。
和這除夕夜的冷空氣很契合。
專屬於江舟池。
趙慕予大腦頓時一片空白,整個人也僵硬得像石頭,陷進他的懷裡,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也不知道怎樣控製住自己的狂跳的心臟。
這時,周圍的說話聲鑽進耳朵。
趙慕予想起來還有很多人在,正想小聲提醒江舟池旁邊有人在看,卻忽然發現他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衛衣,趕緊從他的懷裡抬起頭,問:“你怎麼穿這麼少就出來了?”
江舟池還埋在她的肩上,擁著她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一些,在她耳邊低聲道:“想快點見到你。”
趙慕予:“……”
這話她該怎麼接?
趙慕予找不到答案,最後乾脆不接了,打算直接伸手推一把江舟池,示意他放開自己。
然而下一秒,身後傳來了一道非常刻意的咳嗽聲。
趙慕予一聽,如同
被受驚的兔子,一下子就從江舟池的懷裡跳了出來,還和他拉開了距離,不自在地左顧右盼。
江舟池則是輕瞥了一眼秦山。
秦山:“……”
他又壞事了是吧。
秦山儘量忽略江舟池眼神裡的涼意,把手裡拿著的外套披在他的肩上,將功補過道:“木魚啊,我讓司機把車開過來了,你們等一下就去車裡坐著吧。”
“啊?啊……好。”還在假裝看風景的趙慕予應了一聲。
很快,一輛商務車便停在了他們麵前。
趙慕予上車後,見秦山還站在車外,似乎沒有上車的打算,邀請道:“你也上來一起吃吧,我帶了很多。”
秦山倒是想吃,可一看江舟池冷著的一張臉,心想他今天要是真上車和他們一起吃了,恐怕會消化不良三個月。
於是他心領了趙慕予的這份好意,婉拒道:“沒事。你們也很久沒見麵了,好好聊聊天,等一會兒開拍了我再來叫他。”
說完,秦山就識趣地退了場。
趙慕予見狀,也沒有再強求什麼。
司機大叔把車開到一個沒什麼人地方就下去抽煙了,把車裡的空間留給他們兩個人。
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
外麵是震耳欲聾的煙花爆竹聲,倒是很有氛圍感。
趙慕予把抱了一路的兩個超大容量的多層保溫桶放在商務車自帶的桌板上,擰開蓋子,一層一層拿了下來,順便摸了摸溫度,最後排除了兩道炒菜,對江舟池說:“這倆菜可能已經有點涼了,吃彆的吧。”
江舟池卻沒動,依舊看著她。
車裡暖氣很足。
她被凍紅的鼻尖漸漸恢複了血色,寒意在她的眼裡似乎也化成了一汪水,溫潤又明亮。
開口時,江舟池平緩的聲線聽不出什麼情緒,問她:“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你要來。”
“要是都告訴你了,那還叫什麼驚喜啊。”趙慕予知道江舟池肯定會追究這件事,早就想好了應對方法,把筷子遞給他,轉移了話題,“好了,快吃吧,要不然一會兒就都涼了。”
聞言,江舟池壓下了眸底的情緒,暫時結束了這個話題。
她帶來的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
除了有一道,既看不出來原材料是什麼,也看不出來成品是什麼菜,一看就知道出自哪位“大廚”的手。
江舟池最先嘗了這一道。
趙慕予沒有看見,注意力放在了江舟池的右手上,發現他的腕間還戴著那條她每晚都確認是否存在的紅繩。
“你拍戲可以不用把它摘下來嗎?”她好奇道。
江舟池“嗯”了一聲:“鏡頭帶不到。”
專業的事趙慕予不太懂,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後,閉上了嘴巴,沒有再打擾江舟池吃飯,坐在一旁安靜看著。
可也許是車裡太舒服了,她坐著坐著,忽然睡意來襲,小聲打了個哈欠。
江舟池聽見了
(),問道:要睡一會兒嗎。
趙慕予搖了搖頭?()_[((),心想自己大老遠跑來可不是為了睡覺的,硬撐道:“沒事,反正我買的早上六點的車票,待會兒在車上睡就行了。”
一聽是早上六點的票,江舟池神色一斂,淡聲道:“你可以多待一天,明天我沒戲。”
“那可不行。”趙慕予眼皮越來越沉,大腦也被瞌睡蟲侵蝕得失去警惕心,一不小心說出了真實原因,“我媽還不知道我今天……”
話沒說完,她的眼睛忽地瞪大,清醒過來。
然而江舟池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已經多了一點沉甸甸的重量。
趙慕予心虛地坐直了身子,直直地望著前擋風玻璃外漆黑的夜色,不敢回應江舟池的視線。
沒人說話的空氣陷入了無止境的沉默。
最後,趙慕予實在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了。
反正都漏了餡兒,她也懶得再裝了,和江舟池坦白道:“我也不是偷偷背著我媽來找你,就是……你知道的,如果和她說了,她肯定又會念叨我很久,所以我才沒和她說實話。你可不許說漏嘴,或是和她告狀啊。否則的話!”
說完,她握起了硬邦邦的拳頭,舉到江舟池的眼前,正大光明地威脅他,總是能理直氣壯地把不利於自己的局麵扭轉成另一個樣。
遺憾的是,這番威脅對江舟池毫無用處。
他抬起另一隻手,寬大的手掌將趙慕予的拳頭完全包裹進掌心,拉下她的手,說:“我也會念你很久。”
趙慕予:“……”
覆在手背上的溫度不再陌生。
趙慕予想起了剛才的擁抱,心跳又有了加速的趨勢。
一時間,她也顧不上江舟池說了什麼,一邊控製自己的思緒,一邊試圖把自己的拳頭抽出來。
可江舟池沒有鬆開分毫,嗓音低緩道:“以後不用給我什麼驚喜了。”
話音一落,趙慕予的動作一頓,如同被兜頭潑了一盆涼水,一直停不下來的心跳也恢複了正常。
下一秒,她又聽見江舟池說:“隻要你每天晚上和我視頻通話,就已經足夠了。”
趙慕予一愣。
還沒等她分辨清楚自己聽見這句話到底是開心還是意外,江舟池又開了口,最後道:“所以,下次不準再這樣了。”
“……”
說到底,還是在禁止她以後做類似的事。
在這三句話的工夫裡,趙慕予的心情起起落落落落。
她撇了撇唇,心裡不怎麼服氣,但嘴上還是“哦”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過,知道是一回事,會不會照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理解江舟池這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全問題才這樣說,可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有腦子,有智慧,所以,她不光有下次,還有下下次,下下下次……
然而。
當時信誓旦旦說要明知故犯的她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那時候她心裡想的下次,下下次,一
() 直等到了十年後才有機會慢慢實現。
-
下了飛機已經快晚上八點。
大家回到酒店,隨便吃了點東西,便各回各的房間了。
第二天早上,外麵天還沒亮,趙慕予就坐著節目組的車,來到了江舟池所在的酒店。
章宇已經在酒店大堂等著了。
一見到趙慕予,他的臉色又變得像天一樣黑。
本來他已經下定決心要為了他的老板改變對趙慕予的態度,結果當天就鬨出了她的緋聞,而且還是和叢涵哥的緋聞。
這讓他實在很難對趙慕予有什麼好臉色,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連叢涵哥都勾搭上了,再加上一開始在雲城大學的那一段“黑粉”黑曆史。
種種原因導致章宇反複橫跳,依舊對趙慕予存有很強的戒備心。
為了他老板的安全著想,他打算趁現在攝影機還沒開機,先問清楚,於是走到趙慕予的身邊,直接道:“你為什麼要給節目組提議當我老板的一日助理。”
攝影組還在做準備工作,趙慕予也正在給自己戴麥。
當章宇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聽清他的問題後,她也不意外。
探班不是這次錄製的全部內容,給江舟池當助理也才是她真正的私心。
可她要當這個助理,必定要過章宇這一關,又或者說,要向他請教一些東西,所以節目組已經提前和章宇溝通過了,但還沒有告訴江舟池。
趙慕予沒有轉過身子,一邊繼續戴麥,一邊回道:“因為我想要更了解他。”
不管是江舟池的工作,還是他的生活,她都想要了解,將過去十年時間的空白填補上。
而且這樣一來,江舟池也不用再大老遠飛回銀河市,拍完節目又掐時掐點地飛回去,對他來說更輕鬆一點。
然而章宇沒想到自己會從趙慕予的嘴裡聽見一個這麼真誠的回答。
他習慣了趙慕予對他老板的不客氣,不知道她今天怎麼突然轉了性,一時間還有點無法適應。
最後,章宇除了一句略顯呆傻的“哦”,也找不到其他話可以說,頓時有種拔劍四顧卻索敵失敗的迷茫感。
“誒,小章,你這麼早就來了啊。”這時,忙完的施沛注意到了章宇。
她走了過來,順便把麥遞給章宇:“今天要麻煩你啦。”
話音一落,章宇立馬換上了最標準的笑臉。
但凡麵對的是非黑粉這種極端人物,他都是個絕對不會給老板丟分的稱職助理,熟練又得體地回應著施沛的客套話。
倆人一番簡單的寒暄過後,攝影機的紅燈也亮了起來。
打板大哥出來打了板。
施沛退到鏡頭外。
章宇重新回到酒店大廳。
由於觀眾們並不知道他和趙慕予已經認識了,也不知道趙慕予來酒店的目的,所以一開始,他倆還得演上一段,給觀眾交代一下事情的前因後果。
章宇常年泡在劇組裡,入
戲相當快。
等到趙慕予走到他麵前的時候,他已經換上了剛才麵對施沛的同款表情,和趙慕予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舟哥的助理,你叫我小章就行了。聽說你今天要來當舟哥的一日助理?”
趙慕予第一次見到這麼正經的章宇,努力壓住唇角,才忍住沒笑出來,否則章宇對她的恨恐怕又要更多一點了。
等章宇說完,她點了點頭,戴上了自己準備的工作牌,拿出包裡的小本子,一邊做好記筆記的準備,一邊回道:“今天就拜托你了。請問有什麼需要注意的事項嗎?”
“沒什麼需要注意的。”
電梯門打開。
章宇走了進去,繼續說:“我相信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當我老板的助理更輕鬆的工作了。他沒那麼多難伺候的毛病,不會在大熱天使喚助理跑到幾公裡以外買一杯不能融化的冰咖啡,也不會為了助理點外賣時忘了備注不要蔥而大吵大鬨。”
章宇很會做節目。
滔滔不絕誇完自家老板後,他又對著鏡頭發誓:“以上都是真心話。絕對沒有收我老板的紅包。”
——叮。
電梯到了。
趙慕予走了出去,從章宇的這一長段話裡隻得到了一個有用信息:“看來其他的藝人助理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啊。”
章宇:“……”
本來章宇隻是單純想誇他老板,絕對沒有想映射任何人,但被趙慕予這樣一說,他意識到了自己有點踩一捧一了。
於是他重新扭頭對鏡頭說:“麻煩後期老師幫我把剛才舉的那兩個例子都剪掉,謝謝。”
說完,章宇繼續給趙慕予交代了一下今天的助理工作內容。
“今天舟哥隻有三場戲,中午應該就能拍完。下午是媒體的探班日,會有一到兩個小時的采訪時間。采訪的問題大綱我已經發給你了,不過舟哥更喜歡看紙質版,待會兒你打印出來,等他空了拿給他看看就行。還有就是,到時候采訪,可能還是會有記者提一些超綱的問題。要是你聽見有什麼不合適的,要及時擋下來。”
說話間,他們來到了江舟池的房間門口。
章宇最後叮囑道:“對了,如果非要說我老板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
“有很嚴重的起床氣,不能硬叫他起床。”沒等章宇說完,趙慕予就自然而然地接過話頭,把後麵半句補充完整。
話音一落,章宇的腳步猛地一頓,回頭驚訝道:“你怎麼知道?”
——當然是因為我在親身經曆過無數次後,總結出來了一段血淚經驗。
趙慕予及時咽回了這句大實話。
她沒有因為自己說漏了嘴而感到慌張,十指在空中胡亂彈了幾下,模擬出敲鍵盤的動作,回道:“網上什麼都有。”
章宇:“……?”
他老板在哪個采訪裡說過自己起床氣重嗎?
他怎麼完全沒有印象?
章宇覺得奇怪,但礙於攝像機的存
在,把所有的疑問吞回肚子裡。
確認自己把該交代的都交代完畢後,他沒有再和趙慕予多聊什麼,把房卡給了她,客套了一句:“那今天舟哥就拜托你了。”
“應該的。”
趙慕予接過房卡,對著門鎖一刷。
“滴”的一聲響,門開了。
江舟池住的是一間套房。
趙慕予穿過客廳,來到了臥室門口,動作很輕地把門把往下一壓,打開了門,等攝影大哥進去後,她才進去。
沒開燈的房間裡一片漆黑。
趙慕予的手在牆上摸索著一番,先開了一盞相對柔和的壁燈,驅散了黑暗。
等到眼睛適應了臥室裡的昏暗光線,她最先看見的是擺放在房間正中央的那一張大床。
隻見江舟池側躺在床上,半張臉陷進蓬鬆的被子裡,隻露出被淩亂額發半遮住的眉眼。
雖然壁燈不算亮,但突如其來的光線大概還是刺激到了他,讓他輕蹙起了眉頭。
趙慕予見狀,輕手輕腳,走到了床邊,彎著腰,輕聲叫道:“江舟池?”
空氣安靜了三秒。
和預料中一樣,毫無反應。
趙慕予又伸出一隻手,隔著被子,拍了拍江舟池的肩:“江舟池,起床……”
這一次,她話還沒說完,腕間便忽地搭上了一道力度。
趙慕予一驚。
下一秒。
她整個人往下一沉,毫無防備,被拽進了溫暖的被子裡。
可縈繞在鼻尖的氣息又冷又淡,像是深呼吸了一口冬日森林裡的空氣。
江舟池一隻手扣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圈著她的腰,埋在她的頸間,下頜冒出的胡茬輕蹭著她的皮膚,有點疼,但更多的是癢。
趙慕予的大腦持續空白。
直到耳邊響起江舟池的聲音,低低地叫了她一聲“小狗”。
趙慕予:“?”
他明顯還沒有清醒過來,嗓音裡仍帶著濃濃的睡意,又輕又啞,在她耳畔緩緩低喃道:“上次為什麼又丟下我偷偷離開。”
還在瞄攝影機的趙慕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