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目錄製結束後,江舟池回到劇組,也仿佛回到了過去十年裡的任意一天。
每天的日常除了拍戲,還是拍戲,連手機也不看了。
生活上,他沒什麼需要聯係的人,工作上有事找章宇就行,所以手機對於他而言,一直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但也不是完全一無是處。
比如,放在高中階段,手機的唯一用處是用來不定時不定點地給趙慕予發消息。
而放在現階段,唯一的用處大概是用來存放趙慕予的那張大頭貼。
可如今,大頭貼沒了,手機便徹底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於是,它被隨意丟在酒店房間的某個角落裡,一直到電量耗光,自動關機,也沒有再被它的主人碰過。
二月上旬。
電影完成了最後的拍攝。
殺青後,一天不得閒的江舟池回到銀河市,有了二天假期。
這二天時間裡,章宇一次也沒來打擾江舟池,直到假期結束,要重新開始工作了,他才找上門。
誰知一打開門,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毫無生氣的空氣,而後他看見了坐在落地窗前的江舟池,如同一座雕塑,望著窗外的風景,又或者隻是在放空。
章宇見狀,心一緊,嚇得下意識就想走過去,幸好及時冷靜下來。
他停下腳步,想起了自己剛當江舟池助理的第一年。
那年新年,他收到了入行以來最大的一個紅包,激動地給江舟池打了個感謝電話,說了不少吉祥話,也表明了自己明年會更加努力工作的決心,末了問道:“舟哥,你對明年有什麼新的展望嗎?”
不同於他這邊又是煙花又是春晚的熱鬨,電話那頭寂靜而冷清。
透過聽筒傳來的聲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散漫,用一種稀鬆平常的語調,說著厭倦了這個世界的話:“沒死就活著,死了就埋了。”
那是章宇第一次在江舟池的身上見到這種不把生死當一回事的態度。
好在這二年來,就隻有這麼一次,所以章宇隻當是自己當時想多了,沒怎麼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誰知道最近這半年來,這種情況頻繁發生。
第二次是幾個月前,他坐在沒開燈的房間,手掌被玻璃劃傷也渾然不覺。
接下來,就是這一次了。
自從節目拍攝結束後,他似乎也被留在了那一天,或是被困在了那一天,再也沒有走出來過。
平時拍戲的時候還好,可一旦從角色裡抽離出來,回到江舟池的身份,他就變得像是失去了所有喜怒哀樂,能一個人坐一整天。
章宇在心底歎了口氣。
看來他老板是真的陷進去了。
不過幸好今天來的不是秦總,要不然看見他老板這個樣子,大家的耳根子又彆想再清淨了。
走進客廳後,章宇沒急著和江舟池說話,先自行收拾了一下能收拾的東西。
可收拾
著,收拾著,他發現了電視機櫃上正在充電的手機。
章宇動作一頓。
他知道江舟池在節目結束後就沒有再碰過手機,所以,二天前,把江舟池送回家的時候,他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江舟池的手機,給它充上電,要不然休息的這幾天有事都找不到人。
結果,他上次走的時候手機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看樣子這二天他老板又完全沒碰過手機。
這事兒要是放在以前,那再正常不過了,但放在現在,就很不正常了。
儘管如此,章宇還是打算把手機給江舟池帶上,心想萬一呢,萬一等到了想等的人的消息呢。
於是他走了過去,拔掉了充電線。
手機屏幕隨之亮起。
章宇被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識看了一眼。
誰知就是這一眼,看得他瞪大了雙眼,激動得話都說不清楚了,結結巴巴道:“老老老板,趙老師給你發微信了!”
這話裡似乎終於有了一個可以觸動江舟池的關鍵詞。
隨著話音落下,他長睫一顫,終於斂回了落在窗外的視線,側頭看向章宇。
章宇立刻衝到落地窗前,把手機遞給江舟池後,寸步不離地守在一旁,還沒有平複好心情。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沙漠裡走了二天二夜,終於遠遠地看見了一片綠洲,卻又不確定到底是真實的綠洲,還是隻是海市蜃樓。
章宇在忐忑中期待。
感覺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但實際上不過兩二秒的光景,他便明顯感受到屋子裡死氣沉沉的空氣慢慢有了生氣。
窗外依舊是白雪皚皚的冬天。
然而覆在江舟池眉眼間的風雪已經消融。
消息看完,他收起手機,站了起來,什麼話也沒說,徑直走向門口。
章宇一看,知道江舟池這是要去雲城了,卻反常地鬆了一口氣,懸在半空中的心也落回了原處。
還好,還好是真實的綠洲。
雖然距離節目錄製結束已經半個月了,可章宇始終沒忘記錄製最後那天,他在民宿房間,撞見江舟池和趙慕予兩個人的情形。
那是他第一次在江舟池的身上看見近乎渴望的神情。
所以,這一次,他沒有再像之前那樣要死要活地阻攔江舟池。
隻不過在江舟池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視野裡之前,他想起了一件正事,趕緊叮囑道:“老板!明天還要飛洛杉磯,晚上十二點之前你一定要回來啊!要不然我會被秦總殺……”
沒說完的話被關上的門截斷。
章宇站在原地,默默補充完整了後麵兩個字:“死的。”
算了。
死就死吧。
能看見他老板幸福,他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
銀河市飛雲城的航班不算多。
哪怕是最近的一趟,落地的時候也已經是晚上了。
過去十年,
在每一次去見趙慕予的路上,江舟池都會想她一會兒見到他會是什麼反應。
可這一次,在將近二個小時的航程裡,他想了想自己的反應。
最後,在眾多的可能性中,他隻得出一個結論。
不能嚇到她。
下了飛機,又是一個小時的路程。
剛到小區樓下,江舟池的微信響了,收到了趙慕予的消息。
這一次,他沒有再錯過半個月之久,拿出手機,認真看完了那一段長長的話。
藏在字裡行間的不滿強烈得快要溢出屏幕了。
可江舟池看得眉眼舒展,唇角帶笑。
隻是,他還沒來得及回複,一向淡然的姑娘難得急躁,聊天框裡又跳出了一條新的消息。
——我後悔了,不想幫你實現願望了。
江舟池腳步微頓。
屏幕的冷光映進漆黑眸底,又奪走了好不容易才恢複的溫度。
他盯著那一行字,原本含笑的薄唇重新抿成了一條鋒利的直線,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輕敲:【撤回。】
在電梯門打開之前,江舟池得到了一個倔強的回答:【不撤。】
看著這兩個字,他沉默了一息,沒再回複什麼,收起手機,走出電梯,按下了1701的門鈴。
屋內。
一聽見門鈴響,還躺在沙發上的趙慕予立馬彈坐起來。
她轉過頭,對著玄關思考了一秒,連拖鞋都顧不上穿,光腳踩在地板上,咚咚咚地跑去開了門。
門外。
走廊燈應聲亮起。
冷白的燈光落在了那張她一直想見到的臉上。
漆黑的眼,冷淡的鼻尖痣,寡漠的神情,一切看起來都和過去一樣。
唯一不一樣的大概是,他不再那麼從容不迫,在寒意未褪的二月冬末,隻穿了一件單薄的毛衣,連外套都沒有,就像是急著出門似的。
趙慕予仰著頭,微微一怔,無端想起了第一次去他的劇組探班的時候。
那一次是因為事發突然,他來不及穿外套,可這一次留給了他半個月的時間,他還用得著這麼匆忙嗎。
一想到這兒,趙慕予心底那一抹在見到江舟池的瞬間湧出的開心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要是在半個月前,在她發完消息後,江舟池像這樣突然找上門來,她可能還會有種關係突然轉變,不知道應該如何麵對他的彆扭感。
但現在。
被江舟池忽略了整整半個月的不滿占據了趙慕予全部情緒。
於是她不但沒有一丁點兒的彆扭,反而還自在得很,自在得全然忘記了之前暗自下定決心不再對他惡言相向,又熟練地陰陽怪氣道:“大明星大駕光臨,不知道有何貴乾啊。”
她管理好表情,重新板著一張臉,鬆開開門的手,雙手抱臂,擋在門口,一副不打算請他進來的模樣。
江舟池的神色恢複了以往的平靜,剛才那條消息帶來的陰霾也
被這話一掃而空。
這一次,她的反應和過去每一次都一樣,卻又不一樣。
沒有直接無視他,但說話依然夾槍帶棒。
靜止了半個月的時間在這一刻重新流動了起來。
短暫的安靜過後,江舟池依然沒有說話,隻抽出了趙慕予拿在手裡的手機。
屏幕還沒有滅掉,界麵依然停留在和他的聊天框上。
在兩分鐘的最後期限裡,他撤回了她剛才那一句關於後悔的言論。
親眼目睹這一切的趙慕予:“?”
這一係列動作堪稱行雲流水,她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手機就已經重新回到了她的手裡。
趙慕予歎為觀止。
還是那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江舟池。
她不同意撤回那一條消息,他就親自動手操作。
問題是,經過她的同意了嗎?
趙慕予被江舟池的理所當然氣笑了,繼續對他冷嘲熱諷:“怎麼,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來撤回一條我的消息嗎?”
江舟池垂眸鎖住她,嗓音輕懶道:“來確認你說的是幫我實現哪一個願望。”
趙慕予聽了這話,眉頭疑惑地輕皺。
一開始,她沒聽懂,心想難道他還有很多個願望嗎。
好在很快,她便想起來,當時在民宿裡,江舟池一共提了二件事:可憐他,和他在一起。如果這個願望不想幫他實現,那就把照片還給他。
回憶完了事情的前因後果,趙慕予的眉頭鬆開了,但嘴唇緊抿著,懷疑江舟池是在明知故問。
如果她想幫他實現的是還照片的願望,那她至於用得著想一天一夜才回複他嗎。
趙慕予原本麵無表情的臉上漸漸流露出了一絲真實的不滿,知道江舟池這是想讓她再複述一遍和他在一起的話。
不過,她才沒有掉進這麼明顯的一個陷阱。
她打算讓江舟池也嘗一嘗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沒有浪費他特意給她提供的鑽空子的機會,故意和他作對:“當然是幫你實現還你照片……”
誰知話沒說完,走廊上又響起一聲“叮”,打斷了她的話。
隻見江舟池身後的電梯停在了十七樓。
這一次,應該真的是外賣到了。
趙慕予的遊刃有餘被這個認知瞬間打碎。
她放下抱臂的雙手,又變得緊張起來,就像之前那次一樣,將原本不歡迎的男人猛地一把拉了進來。
屋內的光線比走廊更加明亮。
江舟池垂著眼,視線落在了趙慕予光著的一雙腳上。
小公寓裡沒有地暖,也沒有暖氣,就算穿了襪子,也依然抵擋不了地板的冰涼。
趙慕予沒有察覺江舟池的視線,注意力還放在門外。
把人拉進來後,她搶在電梯門打開之前,半掩上了門,等外賣員從電梯裡出來,直接從門縫裡伸長了手去接外賣,沒讓外賣員靠近半點。
等
到有驚無險地度過了這一小插曲,趙慕予關上門,轉過身。
和上次一樣,不請自來的江舟池已經非常自覺地換上了拖鞋,往裡走去。
隻不過,不一樣的是,這回他沒有再像參觀她家似的站在客廳裡,而是拿起她沙發旁的拖鞋,重新回到她的麵前,單膝跪在她的腳邊,握著她的腳踝,幫她重新穿上。
趙慕予低著頭,腦袋還沒反應過來,但身體很配合,抬起了右腳,就這樣呆愣愣地看著江舟池幫她穿拖鞋。
右腳穿好了,然後是左腳。
江舟池的指腹若有似乎地拂過她腳踝上的紅繩,淡淡開了口,說:“下次可以不用這麼急著見我。”
話音落下,他抬起頭,看著她,站起了身。
趙慕予:“……”
倒是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這道話音喚回了趙慕予的心神。
她沒和江舟池說一聲“謝謝”,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穿鞋服務,晃了晃自己手裡的塑料袋,嗆道:“少自戀了。誰急著見你了,我是急著去拿我的外賣,哪兒知道你會來。”
說完,她揚起下巴,徑直越過江舟池,洗了個手,走到餐桌旁坐下。
江舟池的視野裡又隻剩下一扇關上的門。
他習以為常,扯唇一笑,同樣朝餐桌走去,坐在了她的對麵。
趙慕予撕開紙袋封口的不乾膠,拿出裡麵的漢堡薯條雞翅,正準備開始享用自己的晚餐,卻發現江舟池的麵前什麼也沒有。
她動作一頓,良心未泯,還是解釋了一下:“我不是吃獨食,這是在你來之前就點好了的。”
“吃獨食也行。”江舟池懶懶散散地靠著椅背,一副打算看她吃播的樣子,說完,不在意地輕抬下顎,示意她繼續。
可趙慕予怎麼繼續得下去。
他難得這麼大度,她反而有些良心不安,一言不發地盯著對麵的江舟池。
剛才她光顧著驚訝他的突然出現,沒怎麼注意到他的變化,現在這樣麵對麵坐著,她才發現他比上次分開的時候清瘦了不少。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沒有好好吃飯,還是因為拍戲需要。
這一人份的垃圾食品就算分給他一些也吃不飽。
最後,趙慕予還是決定當一次好人,問道:“泡麵,吃嗎。”
其實不餓。
隻是很久沒吃過她煮的泡麵了,於是江舟池“嗯”了一聲。
趙慕予一聽,放下了手裡的漢堡,起身打開零食櫃,拿出一包泡麵,走到廚房,開始給江舟池煮泡麵,問了問他的喜好:“雞蛋要嗎?”
江舟池:“不要。”
趙慕予:“午餐肉呢。”
江舟池:“不要。”
趙慕予:“……”
看來他還不是很餓。
食客沒什麼要求,趙慕予這個廚師反而樂得輕鬆。
水開後,她把麵餅丟進鍋裡,一包一包拆開調味料,餘光卻瞥見江
舟池不知什麼時候跟了過來,正倚著廚房門框,安靜地看著她。
忽然間,趙慕予好像想起什麼,突然回過頭,嚴厲警告道:“你可彆做什麼奇怪的舉動啊。”
又被莫名其妙凶了一下的江舟池聞言,挑了挑眉:“嗯?”
趙慕予:“……”
她意識到了自己有點杯弓蛇影了,若無其事地說了句“沒什麼”,而後轉過身,一臉懊惱地皺了皺鼻。
這段時間,她接收到的信息太多了。
雖然辦公室裡的同事很尊重她,確實沒有當著她的麵嗑CP,但畢竟都在同一個空間工作,她有時候還是難免會聽見一些她們的聊天。
而她剛才的那句警告就是因為這周聽見了丁曉曉的童靜的一段對話。
那天中午,兩個人第無數次重看之前的節目,正好看到她和江舟池在新房的廚房做菜那一期。
童靜感歎道:“曉曉,你兒子的背看起來也太有安全感了,從背後抱起來一定很舒服。”
丁曉曉這一次沒有無條件偏愛江舟池,反而幫她說起了話:“趙老師的腰看起來也很好抱啊。你幻想一下啊,趙老師做飯的時候,我兒子雙手撐在料理台上,從後麵圈住趙老師,趙老師被嚇得回過頭,我兒子正好低頭親她一下,然後嘿嘿嘿嘿……”
後麵不可描述的畫麵被丁曉曉猥瑣的笑聲取代。
趙慕予一邊用筷子攪弄著鍋裡的泡麵,一邊回憶著之前的事,手腕卻在這時被握住。
虎口處的紋身不期然和她打了個照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