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他大勝,盼他凱旋,盼他如信中履約。
時震已故,如若時家容不下她,她還有何處可去。
“少、少將軍,”沈棲鳶顯得有些局促,嗓音不穩,磕巴了一下,“你說的‘打算’,是,是何意?”
時彧認定她在裝傻,他沉下臉色,長眉皺起,“我先前稱呼你‘沈姨娘’,是我不對。你並未嫁入我時家,如此稱呼,於未出閣的女郎並不合適。你與先父曾有羈絆,為他守靈多日,已儘心意,恩情兩銷。亡父下葬以後,我就要回長安述職,沈氏,你該另有出路。”
“你……”
沈棲鳶費力地張了張嘴,也隻能重複幾個字。
“回長安。”
“正是,”時彧點頭,“也許隻是述職,也許是調令封賞,如果是後者,我以後大約不會再回潞州。這座老宅,是時家的祖產,與你應當算不上有瓜葛,收留你不便。”
沈棲鳶怎會料到今日,她好不容易,再浮世灘塗裡得遇貴人,以為良枝可棲,不曾想造化終究弄人,良枝殂落,現在的她,又該往何處去棲身?
哪裡又有她的立錐之地?
沈棲鳶不想放棄這最後的一線希望,既然如今時家當家做主的是時彧,她就隻有渴求他,求他能予自己一方避雨之所。
夜色愈來愈濃釅,靈堂前,燭火葳蕤。
沈棲鳶緩抬下頜,清麗剔透的肌膚,猶如色澤上佳的羊脂玉般冰瑩,漫延出一抹雪光。
這種美麗,是沒有任何攻擊性的,讓人心生親近的柔和端莊之美。
“我無處可去,少將軍,我知道,我這樣說,很冒昧,但,伯爺當初答應我……”
時彧倏然想起自己答應過父親的事,心頭那股尷尬不適之感更濃,被沈棲鳶看了一眼,他略有些狼狽地錯開視線,輕咳一聲,微慍地打斷了她的話:“沈氏。”
她沒再說下去。
過了片刻,時彧轉回眸,向沈棲鳶看了幾眼,低聲道:“那是伯爺答應你的事,他答應納你為妾,可他,已經為國犧牲了。你還要嫁給他麼,不過是配冥婚罷了。”
誰知沈棲鳶接著就聲音顫巍巍回:“我願意。”
時彧怔然,沒想到是給自己挖了個坑,但想到父親將沈氏托付給了自己,若讓父親泉下有知,自己不願踐諾,讓沈氏再與他冥婚……
少將軍幾乎跳腳而起,口吻堅決:“無此可能!”
他說完,蹙緊軒眉,厲聲掐斷了沈棲鳶最後的幻想:“這裡沒有你留的地方,明日你為伯爺送葬之後,就離開老宅。”
眼看沈棲鳶倉惶的臉頰瞬間褪儘血色,變得慘白無比,時彧到底是心弦一動,沒有忍心刺激她,道:“你可以放心,我動身前,會為你安排好去處。”
沈棲鳶沒有說話,她近乎麻木地抱著案幾,秀靨垂落了下去,連清亮透潤的眼眸,也一並失魂落魄黯了下去。
像靈柩前,那一寸寸坍落的木香。
餘燼的香味氤氳中,她臉色蒼白地起身,向他行了一禮,便不作聲,低頭邁出了槅扇。
應該是認了命吧。
時彧目送沈棲鳶的背影消失於光照不見的燈火闌珊處,收回視線。
風漂冷了煙灰。
明日,就是下葬的日子。
時彧望著靈堂中沉寂的棺木,心情格外沉重。
*
廣平伯時震為國捐軀,他出身於潞州,當他出殯之日,潞州城萬人空巷。
百姓紛紛身著素服,自發地為廣平伯送行。
楠木棺槨於城中近乎寸步難進。
這一日彤雲密布,陰風盤旋,城中充斥著壓抑的哭泣聲。
廣平伯在世之時,為大業鞠躬儘瘁,死而後已,他一生不慕榮華,事主從無二心,最後為了家國殞命戰場,如此人物,其生平事跡早已家喻戶曉,更是家鄉父老心目中的英雄。
時彧身著孝衣,手裡拄著哭喪棒,在滿城白幡與紙錢中,扶棺而前。
沈棲鳶作為女眷跟在棺槨最後,乘轎出行。
喪儀到了落葬之後,便已算基本結束。
沈棲鳶立在山坡前,坡前淺草叢生,刮擦著羅襪,隔了一重經緯依然卷起陣陣癢麻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