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彧捕捉到關鍵字,一抬首,眼神露出錯愕:“故人之女?”
孫孝業頷首:“是啊。”
他見時彧不解,便反問道:“你可曾聽說過,沈馥之?”
時彧身為朝廷武官,從戎已有數年,軍旅生涯與沈馥之有過重合,對曾名噪一時的遊騎將軍,自是也有過耳聞。
他實誠地點了下頭。繼而又想到,莫非,沈棲鳶是遊騎將軍沈馥之之女?
少年胸口怦然:“沈馥之勾結北戎,被射殺於城門之外,部從充軍流放,女眷送入教坊,淪為樂籍。沈氏,與沈馥之有何關係?”
孫孝業皺起了眉,顯然很不樂意聽到時彧這樣說。
“沈馥之與我曾是同袍,我們一起在你父親麾下為將,隨你父親四處征戰。沈馥之是朝廷中一員不可多得的驍將,也曾多次救你父親性命,時彧,怎可如此落井下石。勾結北戎一事,從來都沒有實證,他是清白還是奸邪,尚無定論。”
時彧聽出,孫孝業對朝廷的判決並不認同,這番話若是傳出去是極其危險的,孫孝業肯對自己講,必是將自己也視作了極親之人。
時彧很感激。
孫孝業道:“平穀關之戰,你父親腹背受敵,損兵折將,若非沈馥之背著你的父親冒死突圍,時兄早已殞命,嘉蘭峪之戰,沈馥之率五百精兵馳援,衝入陣中,你父親這才得以與援軍裡應外合,打退賊寇。你父親曾經能把身家性命都交給沈馥之,反過來也一樣。”
時彧早已不是當年初出茅廬時孤軍奮戰、好大喜功,隻顧自己突圍,而無手足袍澤之義的魯莽少年。
六年戎馬生涯,時彧懂得了何為家國大義,不再隻會單槍匹馬地廝殺。
沈馥之,於父親,竟有諸般救命之恩、襄助之情。
難怪,父親明知沈馥之死於“勾結外敵”之亂,仍要冒險,救出他淪落樂營的女兒。
沈棲鳶是沈家孤女,先父摯交後人,父親當初說要納妾,多半也是為了照拂她餘生。
沈棲鳶仍是沈馥之的遺孤,罪名在身,若公然迎入時家,恐引人注目,暴露身份,給沈氏帶來諸多不便,所以父親隻是說要納妾。
難怪,父親臨死之際,也不忘要托付沈棲鳶,讓他好生照顧沈氏。
少年攥緊了拳頭,忽地一拳砸落在自己腦袋上,惱火至極。
孫孝業沒看懂他的舉動,呆了一呆:“時彧,你這是——”
時彧回過神,朗潤如星的雙眸迸綻出熠熠光亮:“我做了一件蠢事!孫叔見諒,我這就去,把沈氏接回來。”
少年背影匆忙,幾乎不待孫孝業再問下文,那少年修長勁拔、猶如岩岩孤鬆的身影便繞過了門前影壁,於竹柏翠陰中消失了蹤跡。
鬆竹搖曳,亭亭如蓋。
日光如恢弘無比的畫筆,毫端抹過青簷,直滑向天穹之下巉岩聳立的連綿青山。
如潑墨一般,滿山鍍上金黃,那輝煌的日色暈染開來,溶儘了飛鳶的翅膀。
流轉呼嘯的風聲於此回響,時有猿啼,哀轉久絕。
沈棲鳶跪在佛堂前,眼眸輕閉,雙掌合十。
鴉色睫羽纖長而濃密,向下垂落,她祝禱的姿勢,虔誠而寧靜。
心無掛礙,無憂無怖。
她今天來,隻願皈依我佛。
楹窗含著日影,映上女子漆黑柔軟的發,如雲的青絲,不著任何束縛,輕盈地披落於背心,如山間泉瀑一瀉流下。
佛家說,這是三千煩惱絲。
若斷絕紅塵,遁入空門,需割舍掉塵緣,絕了這數不清的煩惱。
沈棲鳶摸了摸身後柔順烏黑的長發,許今日,就是她這一生最後擁有它的時光了。
剃度的師太已經準備好了剃刀,她走到沈棲鳶的身後,聲音裡含著慈悲:“施主當真想好了,你即使剃度,也暫還入不得我們庵中的文牒,便同山下那些遊行的野僧一般。其實,貧尼觀你六根未淨,不若,先帶發修行。”
沈棲鳶遲遲等不到剃刀落下,聽師太如此說,她笑了笑,語氣太平靜,浸透著她的深思熟慮。
“我已於塵世無牽無掛,留著一頭青絲,也沒有用處,求師太準允了我吧。我願